第25章 (19)(2/2)
杜文这才回头看了看, 笑道:“要你学做一个匠人。”“啊?”
杜文努嘴指了指那堆东西:“泥模、蜡坯、筒板、小风炉、还有黄铜。特特找了工匠, 来教你铸金人。”
翟思静张着嘴, 有点不可思议。
手铸金人是鲜卑族祭祀卜问的手段,册立皇后十之八.九都要先过“手铸金人”这道关卡, 有时候皇帝拿不定嗣君, 也会叫儿子们来手铸金人,以测试谁生而有天命所归。
翟思静知道这个风俗, 但是真的突然到了眼前了,居然也有些不可思议。
杜文见女儿又开始打哈欠了, 笑着说:“小东西,天天吃了睡睡了吃,别变成个胖妞!”等乳母抱走这个小胖妞了,他指了指东西:“你也别躲,这关躲不掉的。其实也不难,我入主平城宫的时候也少不了自己铸金人问卜,妥妥地成了,就是大胆心细一项诀窍而已。”
铸金人是铸问卜者自己的肖像,以铸造成功而且光相完满为佳。
先雕蜡像,然后把蜡模放在筒状容器里,用澄泥浇淋凝固后,撤去筒板,外层加敷含有盐和纸筋的细泥和背泥,做成铸型,然后火烧泥坯,湿沙护范,再把溶解的蜡倒出去,是谓“出蜡”,再把融化的铜汁从泥坯上的蜡孔倒进去浇注,俟冷却成型之后,敲掉泥模,金人就出现了。
“说起来不难,做起来也不那么容易。”杜文讲解了一番,“你心灵手巧,塑蜡大概不难。”
翟思静到底是第一次做这事,一开始怎么都做不好。杜文在她身后把她整个裹住,伸手和她一起做。
两双手都很美,一双修长刚健,一双柔嫩纤细,柔软的蜡坯被两双手揉拧着,而两双手却时不时要互相缠绵摩挲,后来甚至男人俯身到翟思静的脖子里轻啄,嗅着她头发上膏泽的清香。
翟思静指了指蜡坯,笑道:“都快做成妖怪了。”
杜文“噗嗤”一笑,在她脖子上用力亲了一下,然后就离开了一点不再打扰她了。
他只是在一旁指点着翟思静雕琢半成品的蜡坯:“眼睛大一点,鼻子挺一点,头发高一点……对,腰再细一点……”
一个小蜡人出现在翟思静手中,高不盈尺,瞧着还有三分像,挺有趣的,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接下来的浇淋泥坯是慢功夫,事实上这一步也不用问卜的人做,自有工匠完成。
两个人到屋子里笑闹一番,等天黑了时,空心的泥铸型就做好了。
匠人已经把小风炉拉得火焰通红隐青,沸腾的黄铜汁呈现金红色,略一触碰就是金花四溅,温度自然也是惊人的。
杜文道:“这一步最难了,而且必须在众人面前完成,躲不得懒。铜汁很烫,碰到哪里就是一片焦糊,溅到身上肯定是重度烫伤了。但是须得手里稳,不怕,慢慢端着铜汁浇到泥模小小的洞眼里,若是抖得厉害,全浇到外头就失败定了,若是浇得不足,也铸不成功——与其说是天命,不如说看你有没有足够的勇气和淡定,不怕这滚烫的物事,也不怕失败。”
熔化的铜汁盛在铁勺里,铁勺有长柄,用一层又一层湿布裹着,但拿在手里还是有点烫手。杜文怕翟思静不敢,把着她的手一起端着铜汁,然后才慢慢说:“我慢慢撒手,你试试重量。”
他的力量撤掉,翟思静觉得手里有点沉重了,但也还稳得住,慢慢地两手托着平举到泥模上方。
铁勺微微一侧,里头的铜水就焰火似的飞开,顿时激起一片红光,在黑夜里格外耀眼。
“稳住!”杜文喊。
翟思静深吸一口气,屏住,慢慢转侧铁勺。
橙红色的铜汁慢慢如一线细细的水流,流进泥模上头的孔洞里,均匀和缓,一直到封口处即止。
“好极了!”杜文赞道,“稳得很!到底是个心灵手巧的女郎。”
“哪里哪里!今日做了一回匠人。”翟思静笑着放下铁勺,额角都出汗了。她好奇地看着泥模,然而得等到第二天才能看见成果。
第二天天刚濛濛亮,她就醒了,没成想一摸身边,空荡荡的,起身披衣,从窗户里就看见外头又在下着小雪,杜文正蹲在昨天铸金人的地方看什么。
翟思静心也怦怦跳起来,撑伞出去一看,杜文扭头对她露齿笑道:“铸得好极了!”
一枚一尺高的黄铜小人儿出现在他掌心里,长发挽着高髻,腰身修长,双手合十,脸面眉眼不是很清晰,但光润闪亮,看得出那么一点“神似”。翟思静拊掌笑道:“有趣,有趣。”
杜文抱着金人,另一只手刮刮她的鼻子:“别嚷嚷‘有趣’了,到时候众目睽睽之下,紧张万分的时候,手别抖,脚别筛!”
翟思静笑道:“但凡平常心看待就不紧张。大不了,不做皇后,做阿月的母亲,一辈子就够了。”
“那我呢?”杜文指指自己的鼻子。
翟思静把金人又往他怀里推了推:“您随意。”扭身笑着说:“我还困呢,补觉去了。”
杜文追着她到屋子里,见她真的又裹被子里去了,不由腻上去说:“为什么我还要上朝?我也想钻被窝!”
“昏君才不早朝呢!”翟思静伸手推推他,“去吧,别躲懒。”
“那亲亲。”他弓着腰缠着她。
翟思静笑得花朵开了一般,伸手把他头发上化的一滴水珠掸掉,然后闭上眼睛。
他凑过来,脸颊有点凉,嘴唇温热的,一会儿就暖融融了。吻得缠绵,好像不愿意停下,而又终于停下来。
杜文笑着说:“唉,不能怠慢——你说得对。事情要一件一件办起来,为了咱们俩!”
他在朝堂上一脸慵致,举着几本奏折说:“既然八部大人都提奏要册立皇后,朕寻思后宫一直无主也不是个事儿,既然如此,在年前祭天的时候,朕打算以‘手铸金人’的卜问之制,测上苍是否肯降吉兆于昭仪翟氏。若能铸成,则告于郊庙,立为皇后。”
翟氏册封,是皇帝和八部大人商议好的,除了低等的一些鲜卑官员有些窃窃私语之外,其他人都没有反对。当然,册立之后,继续奏请皇帝立太子的折子他们也都准备好了,到时候与太后内外夹击,想来皇帝只有挥泪赐死太子的母亲一条路。
晚上,杜文跷着脚在榻上看着翟思静,笑问道:“马上要见真章了,怕不怕?”
“不怕。”翟思静非常笃稳,“我信你。”
“信我就对了。”杜文咧嘴笑了,手里抓着已经铸好的金人,像大男孩拿着玩具一样摇一摇,“手铸是众目睽睽之下的事,可晾凉脱模却是隔了一晚上了。你只要不当场把泥模毁了,就是铸得不成,我后面还可以偷天换日。”
“骗子。”翟思静笑骂道,“天下人都被你骗着。”
杜文亦笑道:“骗天下人犹自可,骗得这么好一个大媳妇,才是我最大的功业。”抱着金人,也抱着活人,得意万分。
郊庙卜问那天,仍是下着小雪的天气。杜文看着翟思静,对她笑道:“众目睽睽的,不紧张吧?”
汉家女子,讲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待字闺中时,连长得怎么样,性格怎么样全靠口口相传。今日却要按着鲜卑的风俗立于万众眼皮子底下,浇铸决定命运的金人。翟思静笑笑说:“不怕,我知道你骗人的后手准备着呢。”
杜文笑道:“这大概就叫‘互相扶持’了。”见到了地方,他先下了辇车,接着伸手扶着翟思静下来。
郊庙筑着一座方形高台,中间堆着燔燎的柴堆,四面门涂着青色、黑色、赤色、黄色,穿戴齐整的萨满女巫穿着五色衣,带着面具,大鼓敲得震耳欲聋,细密的铃鼓声响则不绝于耳。杜文握了握翟思静的手,斜瞥了她一眼,她穿着浓紫色的祭祀礼服,繁密的金色花纹让人眼花缭乱,但因为露出的洁白的交领,衬着她略施脂粉的脸颊,反而在这样的繁复里显得简洁有力。
傩师当场杀祭祀用的白犊、黄驹和白羊,鲜红的血液倒入酒杯,混杂烈性的马奶酒,送到祭台之上。
皇帝与准皇后执酒杯洒血酒祭天,又把血酒洒在柴堆上,最后在同一个杯子里喝了剩余的血酒。然后杜文引弓燃起柴堆。
巨大的柴堆燃烧起来,宛如冲天的火把,雪花离得很远就被火焰的温度融化了,化作一颗颗水珠细细密密地洒下来,落在翟思静的高髻上,被火焰一照,又宛如装点着无数金珠一般。而斯人稳笃一如既往,柔弱的汉家女儿有着叫人惊艳的端庄大气,在这样的场合毫无畏怯,一双洁白的柔荑,一手挽着宽袖,一手执着铁勺,微微低头凝注着铁勺里橙红色滚烫的铜汁。
当铜汁随着她手腕的倾侧而如一线朱砂落入泥模的开口,火星乱迸,宛然散开的焰火。
傩师的歌哭声陡然高亢如云,而她始终稳若泰山,既没有被歌声乱耳,也没有被乱迸的火星吓到。铜汁变作金红色,慢慢灌到泥模的开口处。她手腕一收,漂亮地收官了。
下头众人凝眸看着可敦皇后的候选人,初始或还有些不屑,但渐渐阒寂无声了。
翟思静放下铸金人的铁勺,往台下环顾。然后被杜文拉住了手。
台下一片欢呼唱诵。但金人是否成功,还要等候一个晚上。
晚上两个人就住在郊庙之后的寝宫里,风雪在外头“呼呼”地响着,宛如兽嚎。屋子里暖暖地烧着火,但两个人毫无睡意。
只等外头有个杜文信赖的贴身宦官总管敲了敲窗棂,杜文一骨碌翻身起来,到外间问:“怎么样?”
翟思静不由也屏住呼吸,听见外面低声说:“没成……”
“啊……”
宦官总管说:“悄悄问了匠人,说估计有人偷偷在铜汁里加了过量的炭粉,所以金人酥脆易折,上头还密密麻麻都是蜂窝眼儿。”
杜文倒很笃定,只听他“哦”了一声,然后折回里头,看着翟思静忽扇忽扇的眼睫,他笑着说:“没事,咱们有后手。”
从床头拿来已经事先做好的金人,还淘气地在金人的额头上亲了一下,又在翟思静额头上亲了一下,拿到了外头。
他少顷就又回来了,继续看着翟思静忽扇忽扇的眼睫,“噗嗤”一笑:“他们能作弊,我们就不能么?”
又冷了脸说:“涉事的工匠、周围的侍从,都悄悄拿下查问了,我不怕弄得血流漂杵的——他们也太毒了,要命也就算了,连名都舍不得给。”
第 121 章
杜文第二日就昭告天下, 陇西翟氏, 手铸金人成功, 是天命所归,由昭仪而册为可敦皇后, 普天同庆。并下旨封赏皇后母家,顿时使得翟家从没名没分、宛然流放的大族,一跃而居于北地享有国家爵位和食邑的公侯。
地位足了,翟氏家族先前在翟量授意下偷偷安置的部曲,顿时也就名正言顺了。
“那么,立太子的事?……”
朝堂上,捧着笏板的大臣起首问道。
杜文笑道:“可敦生了男孩之后自然就立太子呀。”
一句话下去,初始把所有人震木了, 继而面面相觑不知道皇帝这是什么意思,再接着就是一阵又一阵的窃窃私语了。
“不是说后宫生了皇子了?”
杜文说:“后宫里,朕的可敦为朕添了一个小公主。咦, 朕什么时候说过得了个儿子?”
大家瞠目结舌, 然而细细想来, 皇帝无论是在朝堂宣布好消息,还是接下来赏赐金花与美酒什么的, 都只说“后宫生育”, 从来没说过生育出来的是个儿子。
到底此刻,杜文反而失惊打怪、咄咄逼人起来:“谁先传谣说生的是儿子?怪道之前八部大人一直在喊什么‘封后就要立子’‘立子便要杀母’, 朕也就奇了怪了,朕有了女儿, 封生育有功的嫔妃为皇后也就罢了,哪里来的子要立?还只当是要催逼再生个儿子。朕都回复了多少次:‘干卿何事’,诸位愈加上头上脸,原来是有这个谣传!”
他突然发作,手一拍椅子扶手:“荒唐!荒唐!是谁传谣在前,威逼朕躬在后?无子而逼立太子,是要造朕的反了么?!”
反正话都在他嘴里,不讲理大家也只有干瞪眼。
下朝之后,倒是三三两两有大臣聚集,私宅里喝酒炙肉吃,就少不得有多事、多话的揎臂大喊:“扯蛋呢!问了若干次立太子的事,都不驳斥‘无子可立’,都说什么‘干卿何事’,知道大家在说‘太子’,却也不质疑,不说实情。这不是明摆着耍弄大家么?”
这个人酒酣饭饱,回程骑马吹风正觉得逍遥,突然马缰就被人带住了。
“怎么回事?”不由喝问道。
带他马缰的人锦衣锁子甲,笑融融问:“敢问尊驾贵姓?”
“贺兰。怎么了?”
“不怎么。”来人笑道,“请过府一叙。”
“贵上是?”
来人眯着眼睛,笑得冷冽:“鄙上是大汗的廷尉少卿*,想问问话。”
(北魏制:廷尉少卿负责决正刑狱,类似于后世的大理寺卿。)
喝醉的人已经紧张起来,酒都化作冷汗,渗湿了衣衫,磕磕巴巴说:“我……我没做什么呀……”
来人笑道:“那怕什么问话呢?去吧,说清楚了也就算了,大汗彻查传谣的人,若不是尊驾传谣,自然不关尊驾的事。”腰间的刀柄,拔出了一半,露出青瘆瘆的薄刃。
不得不战战兢兢跟着走。
然而一去,就再没有回家。
这样的雷厉风行之态有若干起,一时朝中人人自危起来。就连一直被杜文看管得门庭冷落的惠慈宫,也开始藉着命妇们在过年前给太后问安送贡品的名号,络绎不绝地往闾太后那里跑。
晚上来人稀落些,在惠慈宫伺候的贺兰索卢悄然递了腰牌进去:“实在是有要事求见太后,请通融通融吧。”
闾太后白日隔着珠帘一个一个接见,不仅要防着来人套近乎,还要时不时给自己的呕吐找借口,即便是来一个人一会儿就打发了,一天下来也给搅闹得不耐烦,刚刚又吐了一场,漱了口,拭了拭嘴角水渍,慵慵说:“真是烦死我了!他便就有要事,我能有什么办法?如今还做得了儿子的主?”
但停了停又说:“叫他先进来吧。”
贺兰索卢进门,恰见闾太后轻轻抚摸着她微凸的小腹。
他跪下请了安,那张俊俏的脸左右转了转,闾太后明白他的意思,一个眼色使下去,其他宫人就全数退下了。
贺兰索卢疾步到了太后跟前,先是小心地为她捏腿,接着抬起头,一脸心疼地说:“太后又瘦了。”
“吐得厉害,茶饭不思的。”闾太后说,“比当年怀大汗时,可辛苦多了!”
“太辛苦了!”男人试探着探手在太后裙腰上抚了抚,笑道,“不过肚子倒是真起来了呢!”
“哼!”闾太后白了他一眼,嗔道,“孽种罢了。”
“我的!”贺兰索卢像个敢作敢当的男子汉一样铿锵说,而后也勇气横生地由跪而起,斜签着坐在她身边,靠着闾太后的耳朵说,“怎么是孽种?有阿爷在呢!”
“你呀!”太后娇声道,宛然一个怀春少女,一指头顶过去,又似个妩媚依旧的阿姊。
而贺兰索卢伸手一拥她的肩膀,她就靠了过去,螓首倚着男人的胸脯,长叹了一声:“你的意思,我明白的。但是大汗对我管起来,倒像反过来我是他的儿了一样。我如今也只敢安安分分的,哪敢再触他的霉头?”
贺兰索卢揽着她,也好像自己也不再是臣属,而真的是怀里这个女人的夫君了一样,他扬眉道:“这话,灭自己威风!就不谈孝道,太后背后是偌大的辽河闾氏部族,难道也不能管一管胡闹的外甥?”
闾太后眼睛闪一闪,正欲说话,突然肚子里翻山倒海,说了声:“唾盂!”就一声声干呕。
里头没服侍的人,去拿唾盂大概也来不及了,再加上贺兰索卢有心要讨好,于是张开自己的衣襟兜成盆状:“来不及了,太后吐在这里吧。”
闾太后愿意不愿意都遏制不住了,“哇”地一口吐了不少酸水和胆汁在那衣服上。
贺兰索卢无比温柔地看了看呕吐物,听闾太后皱眉说:“拿走拿走,味儿太大,又想吐了!”
他赶紧把衣裳团一团,丢在外头,然后净了手,又服侍太后漱口洗脸,一通暖暖地忙下来,才又坐到她身边。
闾太后拿了腌渍的酸梅当成零食,含着压味道。见男人又过来,穿着单薄,不由拿着床榻上的羊毛毯子裹在他身上,嗔怪又暖心地说:“别着凉了,看穿的这么少!”
停了一会儿,她叹口气说:“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外面如今是个什么情形,他胡闹到了什么程度,说来给我听听。”
贺兰索卢长长太息,抚膝说:“真是太胡闹了!先说没有太子,而是生了个公主。自己个儿隐瞒嘛不说,又反过来怪大家伙儿逼迫他。这几天廷尉大肆抓人,说点什么腹诽的话便是捉走回不来,听说已经打死了好几个,尸首拖回家只说是‘病死的’。弄得人人自危!”
闾太后默然地听着,然后问:“已经捉走了哪些人,你列张名单来让我瞧瞧。”
“是!”贺兰索卢点点头说,“其中有臣密友,也是朝中官员,掌管鸿胪的,家里都急死了,只求人能活着回来。还望太后有机会跟大汗美言几句,务必帮臣这个小忙。”
闾太后摇摇头说:“自我大了肚子,他晨省昏定只走个形式,话都跟我说不上两句——说也只说‘阿娘多休息’,冷冰冰一点人情味儿都没有。”她又是蹙眉叹息:“我做娘的,为了他付出了大半辈子,转眼说翻脸他就翻脸了,也只怪我没本事,没把他教好。”
“好言好语,哪那么容易改变一个人?!”贺兰索卢说,“譬如孩子小时候要打,长大了么……”
闾太后看他一眼:“打是打不得了,但若是可以好好地给他一个教训,叫他知道肆意妄为是要付出代价的,也是好的。”
“不错!”贺兰索卢说,“太后英明!”
闾太后微微地眯着眼睛:“朝中能扼制他的人不多,这样的权力尤其不能放给姓叱罗的皇族宗室。如今能够一心的,也就是闾氏和贺兰氏,逼到不得已,兵谏分他的权柄,他做主,还要有司丞相之职的人能够直言上谏,甚至能够驳回不成体统的奏议,他就不会那么狂妄了。”
“只是……”她还是犹疑了,“到底是我的儿子……”
贺兰索卢忙说:“太后放心就是。八部大人共同协政,原也不为了抢班夺.权,只是克制着大汗的错处。”
闾太后点点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你明儿个先把名单给我看,我瞧瞧他都抓走了哪些人。朝里朝外的人事,我还都懂一点,里头牵一发而动全身的,还怕没有破绽可寻?”
贺兰索卢喜得连连说了好几个“太后圣明!”,而后意欲投桃报李,而闾太后伸手挡住了他:“月份小,罢了吧。”
又闪闪眼问:“瞧你这猴崽子急吼吼的样子!你这次随着大汗的行台回京,没带妻妾来?”
“来伺候太后,怎么能带妻妾?!”贺兰索卢嗔道,“一颗心全在太后身上呀!”
“小嘴儿甜的!”闾太后笑着拧了一把青年小伙子富有弹性的脸颊,媚眼如丝努努嘴,“给我倒洗脚水去,顺带再给我捏捏脚心。”
“嗳!”贺兰索卢尽心尽力服侍,任劳任怨,最后,太后白皙的脚轻轻踢在他怀里:“滚吧。”
贺兰索卢正色道:“还没给太后穿袜子呢!”
等袜子穿好了,他一脸谄色退了出去。
闾太后重新扯了扯袜子,扯到她习惯的角度。然后开口唤自己的宫女:“倒点奶茶来。”
她最贴身的侍女小心过来,瞥了瞥她的脸色,欲言又止,然后又瞥了瞥。
闾太后边小口啜饮着奶茶,边自顾自说:“嘴太甜,讨好的痕迹太重,心思太迫不及待……想拿我当他们的刀枪使?”
她一脸狐疑地冷笑着,然后喝了一大口奶茶,眸子在热奶茶的蒸汽里忽闪忽闪的,净是粼粼的寒光。
第 122 章
闾太后第二天拿着贺兰索卢带来的名单, 默默地看了半天。贺兰索卢心急, 催问道:“可有什么人有盘根错节的关系, 可以拿捏着用的?”
闾太后翻了他一个白眼:“我这里是立等可取的么?滚。”
贺兰索卢吃瘪,然而知道这位太后脾气上来时也是六亲不认的, 哪里敢多话!只能先退了出去。晚上又递腰牌,太后却说吐得厉害,身子不舒服,不肯见他了。
贺兰索卢在门外打转转,好容易看见太后身边的贴身侍女出来,忙趋上去套近乎:“若欣阿姊,今儿不在太后屋子里当值啊?”
宫女若欣打了个哈欠,闪闪眼睛看他, 笑道:“奴都当了两天班了,今天好容易轮到休息了。惠慈宫外头裙房里安静,不然在里头耳房里, 说是休息, 横竖横有事还是找我, 根本没法子清净。索性躲开,离了我反而倒一样相安无事呢。”
“可不是呢!阿姊辛苦了!”贺兰索卢亦步亦趋跟在若欣的身后, “不过, 也是太后看重阿姊,大家也知道您是根主心骨呢!”
若欣又打了个哈欠, 漫漠地点头,走了好一段路, 眼见都要到外头那片裙房了,若欣才又回头吃惊地看着贺兰索卢:“大人一路跟着我做什么呀?”
贺兰索卢笑道:“别这么叫呀,我离八部大人、行台大人的位置还远着呢!”
若欣笑道:“前途无量,未必远呢。”
贺兰索卢陪笑着:“阿姊跟我说笑。”瞥瞥四下无人,突然上前拉着若欣的袖子。
“你干嘛?”
贺兰索卢说:“嘘!阿姊别出声。”手往她袖子里放了什么东西。
若欣感觉到袖子里沉甸甸的,赶紧往外掏。贺兰索卢按住她的手,恳求道:“阿姊,别拿出来,当心落了别人的眼!是金块子——贺兰部有产狗头金的地方,不过好金子也不多见。素来多得阿姊行的方便,想着多报答阿姊一些,无奈用这个法子。阿姊若是嫌少,便不收!”
若欣被他按着手不怎么好动弹,只能嘴上压低声音嗔怪着:“你这是害我!让太后知道了,就是八十板子再撵出去看陵园、洗衣裳、舂米麦,基本我后半辈子就废了。”
“不会的。”贺兰索卢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而已。”
“再说,也没地方花。”若欣坚决地把金子往外掏,“你不懂我。罪孥出身,亲人都死光了,自小儿就跟了太后了,这辈子也出不了宫;在宫里衣食不愁,在外头也没牵挂的人,你说我要金子用来压被角么?”
“咚”的一下,把金子掷还了贺兰索卢。
男人一脸尴尬,怕真被看见了,只能急匆匆把金子又收回了褡裢里。
原以为没戏,但收好金子抬眼一瞥,正看见这个三十多岁的年长宫女直剌剌地盯着他自己看。
贺兰索卢心一跳,低声问:“阿姊,就不能通融通融?”
若欣退了两步,退到阴影里。
贺兰索卢也进了两步,进到阴影里。
阴影里很暗,只有一点点星光照在女人的眼眸里,一闪一闪的,似若有情。
她低声说:“你长得真英俊呢……”
索卢笑道:“阿姊也很美呀。”
若欣苦笑了一下:“处子身进来,将来也是处子身入葬。一辈子就是个罪孥之后,想要点正常人的生活,也不能够。”不知怎么,居然咽了咽口水,眼睛里的星光又熠耀起来。
原来是个三十多岁还没有尝过“滋味”的老宫女了。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越是到了年纪,外貌是槁木似的,心却越是在槁木里活腾腾的,见着英俊小伙子,大概就动心了。
贺兰索卢横下心,突然上前吻住了这个老姑娘。若欣轻轻挣扎了两下,就不动了,揽着男人的脖子,咽喉里发出“咿唔咿唔”的声音。
一顿长吻结束,老姑娘的眸子里闪闪发光,脸颊又红又热。贺兰索卢低头与她耳鬓厮磨:“阿姊,你真美!”
若欣羞涩地俯首在他怀抱里:“真的?”
“真的!”男人左右瞥瞥,把她拉到一片假山里,山洞屈曲,外头遮着薜荔的藤蔓,里头半明半晦。
贺兰索卢把斗篷摘下来铺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伸手到她裙子里把汗巾全解了,若欣只略略挣扎了一下,就乖乖不动了。他伺候太后有的是经验,手里轻柔地揉捏拨弄,嘴唇在若欣的耳垂边含吮吹气,很快就感觉到她湿漉漉的。
于是解开自己的裤子,抬着她的腿压到了铺着羊毛斗篷的石头上。
“会有点痛,怕不怕?”
若欣已经迷醉得忘记了一切,只觉得这个男人就是她的天,一切危险都恍如无物,她含着他的嘴唇摇摇头。
而后痛了一下,她就像进入了五彩缤纷的天堂之中。
男人听见她美快的声音,都有些害怕了,赶紧捂着她的嘴,哄着:“轻点,轻点,忍一忍……”纵送得却恰到好处,一顿之后,若欣抱紧了他的后背:“你这个阿弟啊……我都要被弄死了……”
贺兰索卢笑着亲了亲她的脸颊,边提着两个人的裤子边说:“好日子在后头呢。只看我有没有命罢了。”
女人也慢慢醒过神,这个时候反而胆大起来,笑道:“什么叫你有没有命?”
贺兰索卢说:“大汗早看我不顺眼了,就想着找我的碴儿弄死我。我也就倚赖太后这里的消息,极力地自保罢了。只是太后毕竟是太后,有时候对我爱理不理的,我是怕哪一天我就被大汗捉了错处杀掉了。”
若欣笑道:“原来是这。太后有话都肯对我说的,你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就是。”媚答答看看他。
贺兰索卢当然要报以琼琚,又热烈地亲了一顿说:“阿姊真是我的再生父母了!”
接着又套问:“今儿太后看了我送的名单,有没有说什么?”
若欣说:“当然,放下名单就在叹气,说‘果然是闾氏和贺兰氏的人被抓最多。’又说‘这么多人,求情亦无用,还是要自家强起来。闾氏硬气,我是知晓的,但贺兰氏若当了缩头乌龟想要占现成便宜,到头来就是谁也成不了事儿!’”
贺兰索卢心里忖着:所谓“自家强起来”,不就是他们昨天商量的“兵谏逼宫”那层意思吗?大概太后有心了,但是毕竟是自己儿子,她纠结犹豫总是难免的。只差最后一把火烧一烧,也只差再吓她一跳,晓以情理了。
隔了两日,闾太后倒又肯见贺兰索卢了。摒绝侍从,屏风背后,喘息声声,闾太后低声道:“你倒是不拘一格。用手……肚子里的孩子会出岔子么?”
“不会的。”贺兰索卢笑道,“太后身子骨还是和十八岁的少女似的,这也快四个月了吧?便就那啥也无妨了。也是臣的亲孩子呢,臣自然也当心着呢。”
然后笑吟吟问:“不知是个男孩,还是个女孩?”
闾太后说话总是忽冷忽热的,这会儿又冷了下来:“我当然希望是个女孩儿,没生过女儿,听说要听话多了。不像那个小子,简直日日都要气死我!”
“可不!”索卢说,“今儿又说仿着‘举孝廉’的制度,选拔一批人到中书学。咱们鲜卑人,哪里谈什么‘孝’和‘廉’?国家不发俸禄,不打仗出征,何处得钱养一大家子?欸,听说南楚那里内乱不断,新登基的小皇帝欲要除掉当政的权臣,打算假手我朝,发动一场小役——送上嘴的肉,不吃白不吃——只是听说朝中反对的,倒有多半是汉人。”
闾太后冷笑道:“汉人总有故园之思,想着打他们的族人,自然不愿意——所以他们弱咯!你看草原上的狼,不也是互相食用的?留得住性命的才是好狼!”
索卢声声叹息着,手不时地抚着太后的肚子:“我希望是个男孩。”
他抬眼,正对着闾太后征询的目光,于是笑道:“他毕竟也是太后的亲骨肉呢!”
话里有话。
闾太后低下头,不叫他看见自己瞳仁猛缩的样子。然而这话也叫她有些心动,半晌才说:“御医说,脉象是个男孩。”
索卢也似是怔了半晌,然后道:“那太后还是要及早准备。大汗……大概是不想这个孩子活着的吧?”
闾太后面色如铁,但是紧紧捂着凸起的肚子,什么都没再说。
贺兰索卢的信息没错。南楚这会儿出了大问题。
皇室与世家出身的权臣庾含章矛盾已然不可调和,所以摄政的皇叔与小皇帝一起,做下圈套,诱使庾含章到雍州边界镇守,而实际却以卖国之举,暗送国书请北燕发兵雍州,帮着对付这位掌控黄河以南、淮河以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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