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微乎其微181

  她哭得头疼,可思绪生生将她拉了回去。

  那只流浪猫是奶白色的,倪末发现它的时候正蹲在小区墙外看一辆辆经过的车,她也看地上的蚂蚁,以此打发时间。她不敢回去,怕倪培发现她旷课,所以每天都要在楼下磨到放学时间。

  奶白猫眼角有伤,大着肚子,门卫警告她不要乱喂,倪末起初听了话,可连续几次碰见,奶白猫主动黏上了她。她吃饭很少,饭盒里总有剩饭剩菜,倪培不在的时候她就把这些当晚饭。

  她把饭盒里没吃完的小鱼干给了猫,又去药店买了眼药膏。第二天她仍然从食堂打了鱼,把鱼骨挑了才带回去。第七天,她继续从食堂要了鱼,但那天下了雨,她撑着伞到小区门口的时候,每天都会出现的猫却没出现。

  她想过要把猫带回家去,但不敢。倪培最近因为赔了生意尤其喜怒无常,看见什么都不满意,她的头发就被她以“碍眼”的理由扯掉了不少。

  可在小区的树底下找到猫的时候,她还是决定把它带回家。她用毛巾把它擦干,放进大纸箱里,再找出不用的取暖器给它取暖。溃烂的眼角快要愈合,倪末一下一下顺着它的毛,冲着它笑。

  她无依无靠,小猫也无依无靠,她觉得她们可以相依为命。她仔细地照顾它,小心翼翼地给它洗澡,跟它一起在被子上玩闹。倪末觉得终于有了自己的朋友。

  可一个星期不到,倪培发现了它。

  在倪末去上学的时候,倪培进了倪末的房间找毛衣,出来的时候没把门关严实,小猫顺着门缝跑出来,跳上了倪培的梳妆台。

  倪末发现后立即把小猫关回房间,在倪培醉醺醺回来的时候,主动地告诉她自己不小心打翻了她的香水。

  如果打碎的是别的,倪末不会承认,可香水的味道怎么也遮不住。

  倪培得知后二话不说甩了她一个巴掌,就在倪末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的时候,她隔着门听见了小猫的叫声。

  倪培也听见了。

  倪末本能地往房间跑,可倪培像是瞬间清醒了一样,抓住她头发不让她进门,自己挤进房间,把猫捉了出来。

  倪末拼命去抢,倪培扬着手不给。

  后来呢?

  倪末越是哭,倪培越是兴奋,她把猫塞进了马桶里。

  马桶盖被她用脚压着,她不停地冲着水。

  倪末就蹲在旁边,努力地去掰马桶盖,可敌不过倪培的力气。她从来没求过倪培,即便是倪培打她的时候,因为她知道没有用,可她还是试着去拉她的裤脚,让她把脚拿开,她好把小猫救出来。

  可这一回果然也没有用,她便哭着去找马桶身上的螺丝,想要拆掉马桶,在她试图拆开的同时,她听见小猫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后来彻底没了声音。

  倪培终于把脚收了回去,“你还要救它么?”她干干地笑了两声,“哈哈。”又是两声,然后才说:“犯错误是要受惩罚的,你知道那瓶香水多贵么?”

  倪末完全听不进任何声音,她跪在地上,只要伸手就可以打开马桶盖,可她不敢,她害怕地往后退,退到门口才撑起身,转身往房间跑。

  她关紧房门,把自己裹进被子里,可床上还有小猫掉了的毛。她紧闭着眼睛不让自己胡思乱想,可越是闭着眼睛,就越是害怕,她又爬起来,缩到角落里,可又看见小猫的箱子,还有她用来给它喂水的小碗。

  她想,如果她不把小猫带回来,小猫就不会死。

  她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哭出来,也不让自己呕吐,后来只是呜咽。她就那么睡了过去,背靠着墙角,歪着脑袋,梦里有小猫来抓她的脸。

  小猫在马桶里泡了三天,后来倪培找了人来,把猫跟马桶一块儿搬走。

  倪末失去了她的第一只猫,从此也害怕每一只猫。

  她也害怕去洗手间,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没有用过任何马桶。

  家里喷了大瓶的香水,混杂着空气清新剂跟消毒剂的味道,倪末抗拒回家,因为一闻到那股香水味就想要吐。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她受不了太浓的香水味。

  此刻她像二十年前那样,在马桶边跪了下去,她泣不成声,缓了很久才说:“那时候我经常会想,你为什么不把我一块塞进马桶,或者让我代替我的猫去死,我死了,就没有那么多痛苦了。”

  姥姥去世后的那段时间,她几乎丧失了行动力,后来开始频繁地出门,大肆消费,请酒吧里所有人喝酒,无节制地购物,酗酒,行为怪诞,每天都做关于猫的噩梦,然后暴瘦。

  那时候她发了第一次病,她半夜去拆公共洗手间的马桶,然后被警察带走。警察问她要做什么,她笑着说要找自己的猫,她的猫丢了。

  可她再也找不回来了,不仅是猫,还有她自己。

  她不愿意回想过去,就连去做心理咨询也刻意隐瞒了这段回忆。她自己很清楚,她内心的伤痛有太多,可最痛的时候,就是从小猫被倪培杀害的那一刻开始。

  她感到巨大的无力,因为倪培可以有很多理由,就像此刻,她仍然可以开口解释:“我当时喝醉了,情绪也很不稳定。”

  “对。”倪末将手放在马桶盖上,像是回到了二十年前那一刻,“我知道你不会承认,你有自己的理由,你可以把所有责任都推到别人身上,推给姥姥,也推给我,唯独不推给你自己。”

  她语气趋于平静,声音也轻到很难听清,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倪培还是听见了,她低头看着一动不动的倪末,眼泪在流下来的那一刻就被她擦去。

  “你怎么就知道,我没有反思过我犯下的错呢?”

  “我反思过,我也后悔过,可是来不及了。就像你姥姥没法再补偿我一样,我也没法再补偿你。这些我都知道的,可是我控制不住。你说得对,我只爱我自己,没人会关心我,所以我只看得见我自己。稍微地爱一下自己是应该的,但太多了就容易出问题。我就是太爱了,就埋下了祸根。”

  倪末回头去看倪培,“你真的后悔过么?真的有过么?”

  倪培倚在墙上,“我没有表达爱跟懊悔的能力了,我说不出口。我试过的,我每次见到你的时候都想告诉你,可真的没办法,我也知道我说什么都没有用了,我自己都不信,还怎么让你信呢?”

  “可有些话我还是想说,我就把它写下来,然后寄给了你。”

  倪末第一反应是不信,等想到倪培时不时寄回来的快递,她愈是不愿意相信。

  她的思绪十分复杂,想信却又不想失望,可其实她没有什么可以再失望的了,她也本能地认为倪培不可能写出什么好话来,所以她选择不去相信。

  果然倪培接着说:“不过那些话写完我就不认了,我很难不再爱自己,而那些话都是忏悔,我去看第二眼肯定就撕了,所以每次写完我立即就封起来,免得我拆开撕掉。”

  她终于不再露出那种似是而非的笑,手压在自己身后,“那些快递你都寄回了这儿,不过信件有人替你单独收走了。你要是想看,可以找他拿。”

  倪末猛地愣住神。

  倪培却又说了别的:“错误地爱自己是一种伤害,但被正确的人爱着,是一种幸运。你倒是挺幸运的,遇到了对你很好的人。”

  倪末沉默着没接话。

  她终于说:“你的那个小男朋友,这几天每天都来找我,我们一起吃了几顿饭,也说了很多话。”

  倪末没法不问:“他说了什么?”

  “他让我如实把我的想法告诉你。”倪培顿了顿,“我问他有用么,我都那么做了,说出来不是在伤口上撒盐么?他说他也不知道,但可以试一试。这一次不行,还有下一次,下一次再换一种方法,换到可行为止。”

  “他可能觉得我们以后还会见面,跟我要了这里的钥匙,房子应该就是他找人打扫的。不过我知道,你应该不想再见我。”

  她突然抬起头看着天花板,“我也不想回来,每次一回来,所有的记忆都在提醒我,我以前活得有多不好,也提醒我以前做过多么混蛋的事情。”

  她说着低下头看回倪末,“所以为了让我自己舒服一点,我应该不会再回来了。你也不用再看见我,你看不见我,病应该就会好那么一点点了吧?”

  “还有你姥姥的骨灰,既然我要走了,也不用假惺惺尽孝了,走之前我会送回乡下,你可别再因为这个闹出事情来,这不得让你的小男朋友担心么。”

  倪末没有再说话。

  再次回到客厅的时候,她仍旧像来的时候那样,环视了一周,窗明几净,连头顶的吊灯也被擦拭得干干净净。

  原来沈识寒请了一周假,就是来忙这些了。这些事情肯定比学习棘手,她回去得好好感谢他。

  电影里是怎么说的?

  “人必须要学会如何活着,我每天都在练习,其中最大的障碍是我不知道自己是谁,我在黑暗中摸索,如果有人能爱我真实的样子,或许我就能够了解自己,但这事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

  那时候她像电影中的女儿一样,认为真实的自己丝毫不会被爱或者被接受。

  但现在她没法这样说了。

  她踏着月光走出院门,紧接着一停顿。

  原本空荡的街道上多了一辆黑色的车子,车旁站着穿青色大衣的帅气青年,灯影落在他颀长的身上,连脚边的影子都恰到好处。

  唯独有一样令倪末很不满,他总将风度放在温度之前,那件大衣并不适合在这个季节穿,他面前呼着一团稀薄的热气,手已经被冻得通红。

  但假使不是这个样子,那也不会是沈识寒了。

  四周没有风,倪末看见沈识寒笑着朝她张开手。

  她快步向他奔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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