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婚礼 十里红妆,人声鼎沸……

  十里红妆, 人声鼎沸。

  自清晨起,谢府和晋王府前敲锣打鼓声就未停歇过,身份高贵的宾客络绎不绝, 喜气洋洋的红绸高悬于匾额楹联,堂前香车宝马, 衣香鬓影。大门口不远处支着布施摊子, 熊熊大火熬出浓稠香甜的八宝粥, 每个前来讨要的人都能分上一大碗,还有十块铜板当彩头。

  世子成亲,整个京城都跟着庆贺, 比节日还要隆重,就连城门外偏远的小亭子里,也能闻到喜糖和鞭炮混合的味道。

  两个人相对而坐,石桌上只摆了一壶清酒和两个小酒盅。其中一个人穿着简单的素布长袍,宽大的衣袖上绣满斑驳竹影,栩栩如生,仿佛能听到微风穿过竹林的飒飒作响。他倒了半盅酒,推给面前的女人。

  对面的女人一身耐脏的褐袍短打,上身穿着牛皮软甲, 衬得身姿修长挺拔。她有对英气的眉,神采奕奕, 美中不足的是面部有条刺眼的伤疤,像是一条丑陋的肉虫子, 横跨在她光洁的脸颊上。

  “你那幅画要多久?”谢芸接过酒盅, 爽快地干了杯,将酒盅重重地放下。

  “短则半年,长则几年吧。其中有一味翠绿的颜料需要矿石研磨而成, 燕国并不生产,运输过来很是麻烦。路线曲折,一路上战火连绵,就算是皇帝也控制不了到达的时间,有时候一年都只能得到拳头大的一块。待矿石抵达后,工匠研磨配比,熬制晾晒,又是几个月,听说必须是在无日的阴天酿制,稍有不慎就失败了。”王梦溪看起来相当头疼,他浅浅地抿了一口酒,似是受不了这猛烈的辛辣,皱着眉将酒杯放了下来。

  谢芸支着下巴,沉默了一会儿,小声说:“都怪我,要是我再注意一点,你就不会为了我进宫献画了。”

  王梦溪笑起来,和他平日里冰冷傲气的样子大相径庭,恰似春日冰潭消融,春水荡漾,潋滟生辉。

  “怎么会,又在说什么傻话,”他忍俊不禁,伸手轻轻捏了捏谢芸的脸,“要埋冤也是那些害你的人,这关你什么事?嗯?再说了,进宫献画也不是什么恶劣差事,待画完成,圣上赏赐千金,我不就衣锦还乡了么?若是他心情好,给我个爵位,以后我们快快乐乐地当个乡绅,你跑镖我看家,还有闲钱到处游玩,这不是神仙日子吗?”

  谢芸在脑海里描绘出王梦溪所说的那个场景,也忍不住笑起来,她一笑,露出两颗漂亮的小虎牙,脸上的疤痕也黯然失色。

  “那我先回去看房子?”谢芸迫不及待,“我早看好了一户小溪边的两进宅院,可好看了,只转手过两户,那房梁屋檐看起来还是崭新的呢!”

  “好,就买那家。”王梦溪从袖口里掏出一只锦袋塞进谢芸手里,“我出一半,日后吵架了也不要赶我出来啊。”

  谢芸一点儿也不客气,把锦袋往胸襟里一塞:“那得看你的表现了。”

  两人相视一笑,王梦溪的眼中有晶莹的光点一闪而过。

  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紫衣太监从草丛后冒出头来,走到亭子前,满脸堆笑:“时候不早了,谢娘子,您该上路了,若是耽搁了,上面怕是要怪罪下来。”

  谢芸依依不舍地上了马,王梦溪站在马侧,握住她的手细心叮嘱:“不要贪凉,注意添衣加饭,晚上睡觉的时候要裹好,不要踢被子,和人少起冲突,压一压脾气……”

  谢芸都听烦了:“你怎么跟个老妈子一样?烦不烦呀?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王梦溪回过神来,歉意一笑:“是了,我习惯了,还以为你才十二岁呢。无论如何,照顾好自己。”

  “知道。”谢芸一踩马镫,手扯笼头,“那我走了?你早些回来。”

  “好,”王梦溪的笑意不减,“待秋日时,你酿几坛李子酒,等酒酿好,我也该到了。”

  谢芸掐指算了算,若收成好,九月份就能开始。

  “来年秋日,若你不来,我便来找你。”

  “好。”

  谢芸扬起马鞭,灿烂笑着:“我真的要走了。”

  王梦溪嘴唇微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点了点头。

  骏马飞驰,马蹄声阵阵,渐渐远去。

  王梦溪一直目送谢芸的背影,最后一抹影子也消失在地平线。他呆愣愣地望了许久,直到身边的太监出声提醒,王梦溪才收回视线。

  “王大人,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太监拱手道。

  王梦溪转身,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太监忙扶住他:“哎呦王大人,您可不能受伤啊!若是您出了差错,咱家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我没事。”王梦溪摆了摆手,示意太监松开自己。他轻咳几声,随即从袖子里掏出帕子,捂住嘴,咳得声嘶力竭。

  王梦溪擦了擦嘴,将帕子揉在手里,平复了一会儿气息,冷声道:“走吧。”

  两人上了马车,一路到了皇城门口,王梦溪下车,太监驾车离开。

  王梦溪穿过宫门,身边响起一道男声。

  “她知道你快要死了吗?”

  王梦溪转过头,宫墙的阴影下斜靠着一个男人,男人环抱双臂,冷峻坚毅的面孔隐没在阴影中,玄色衣摆上的烫金梧桐熠熠闪烁。

  “秦大人。”王梦溪轻声说,“多谢您一直以来的帮扶。”

  顾皎认真的目光在王梦溪身上快速梭巡,视线最后停留在他紧紧攥住的手帕上,敏锐地闻到了空气中似有似无的血腥气。

  “你已经开始咳血了。”她说。

  王梦溪苦笑了一下:“大人是专门来看我的笑话的吗?”

  “不是,只是来确认一件事。很抱歉,我没法帮你,不过你放心,我已经安排了人暗中护送谢大娘子,这一路上都不会游任何危险。”

  “我只需要大人这句话就足够了。”王梦溪规规矩矩地拱手,“大人的恩情,王某没齿难忘。”

  “你活不到牙齿掉光的时候了,”顾皎怜悯地看他,“值得吗?”

  王梦溪愣了一下,随即一笑:“大人,古有爱琴如命者,有以身卫国者,亦有为大道不辞万死者,皆被世人赞叹。而我是个俗人,我没有心中大道,也没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操守,我的心很小,小到只能装下她一个人。他们为了道义而死,我为了她而死,我从不后悔,也不需要旁人评判是否值得。”

  顾皎久久地沉默,她感到了莫名的悲伤,她也是造成王梦溪死亡的推手之一,却尝到了些兔死狐悲的味道。

  “谢芸是个好姑娘,她一生太苦了,好在有你这么个喜欢她的人。”顾皎掏出一个小瓷瓶,扔给王梦溪,“这里面的药可以抑制点黛颜料的毒性,每十天服下一粒,希望你可以活得更长久些。鹊风楼有我和曲茗在,定会蒸蒸日上,你不会有任何后顾之忧。”

  王梦溪郑重地收起瓶子,放在心口的位置,向顾皎深深下拜,随即转身,毅然决然地继续前行。

  顾皎唏嘘不已,直到王梦溪消失在深深的宫门中,顾皎这才离去。

  她骑着马,漫步在人潮涌动的街道上,四处都洋溢着快活的气息。远处鞭炮声此起彼伏,唢呐鼓声不绝于耳,到处都是红灿灿的,婚礼盛大,是每个闺中女子梦中的排场,普天同庆,热闹非凡。

  迎亲的队伍蜿蜒而来,顾皎下马,牵着马避让,站到店铺门口。不知是谁的一声惊叹,人群欢呼起来,几百人组成的迎亲队伍由远及近,天上纷纷扬扬洒下金箔和铜钱,惹得百姓一拥而上,一边大喊吉祥话一边哄抢。新郎官骑着高头大马,器宇轩昂,俊朗贵气的美眼中满是喜悦,大红喜服上镶嵌无数的珠宝,玉石和珍珠璀璨夺目,比正午的太阳还要华光四溢。

  燕谊身后就是精致豪华的喜轿,四角轿沿下垂着金玉编制而成的多子如意穗,白铜铃铛丁零当啷,悦耳动听。轿子有八人宽,七人长,需要八个身强力壮的轿夫抬起,轿面上用纯金打造的丝线绣满了活灵活现的金凤凰,每一只凤凰的眼睛都用夜明珠点缀,羽翼边缘是用碎水晶绘制的华丽云雾。

  “两百抬嫁妆啊!”

  “你看那轿子顶上的是不是金琉璃!这是多大的手笔!就算是太子娶妃也比不上啊!”

  “我早些听闻晋王世子如何,我还只以为是夸大其词,今日一见,果真是人中龙凤!”

  “那谢家娘子也是咱们京中有名的美人,在百花榜上蝉联第一五六年,如今嫁人了,总算是把第一的位置让出来了,不知道多少闺秀暗中松了一口气。”

  “瞧你说的,就算谢娘子把第一让出来了,之后的百花榜第一,也比不上她呀,以后的百花会可就没什么看头喽!”

  顾皎低头牵着马,迅速地离开了人头攒动的街道,她脚下生风,不知道跑了多远,才在桥头气喘吁吁地停下。

  他人红烛高照,鸾凤和鸣,他人此生离别,永不相见。

  人与人之间,就是这么泾渭分明吗?

  可这看似是天作之合,实则是得逞者举杯欢庆,看似是秦晋之好,实则背后多少无辜人的血与泪。

  王梦溪和谢芸,绝不会是这场婚礼中唯二的受害者,在看不到的地方,更多阴私滋生蔓延。

  蜜糖其实是毒药,燕京香甜瑰丽的面纱下,是充满臭气的满面脓疮。

  转念一想,她的婚姻,也是有人暗中操作,充斥着居心叵测。

  顾皎胃中一阵翻滚,终于忍不住,趴在桥头,吐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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