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9章 自伤678

  景晟不意母后竟问出这话来,奇道:“母后为何有疑?”阿嫮将宫人才奉上的玫瑰蜜茶端来缀了口,眉尖微微一蹙,又搁在了一旁,与景晟道:“景淳过去时,尚不知沈如兰是蒙了冤屈的。连着他也不知道,那江淞又怎么敢将他哥哥护下的人送到你大哥面前来?”景晟回道:“那江淞所言也成理,沈如兰发案时,那两兄弟都极小,自是与案情无涉,却还受了株连,也算得上无辜了。当时只断了个流放,如今已过去了十八年,断没有再追究的道理。”

  阿嫮听说脸上一笑,点头道:“这是你自家想的么?也不易了,你才多大呢。”那句“你才多大”听着不过是寻常母子对话,可细辩起来倒似有许多未竟之意,听在景晟耳中,自是以为母后又想起父皇来,心上虽也酸楚,口中却笑道:“也不小了,这样的事都想不明白,只怕太师太傅们要急坏了。”阿嫮忽然道:“如何这几日不见阿宁?”

  景晟本就不想阿嫮再想起从前来,听着她提景宁倒是正中下怀,回道:“五哥受了些风寒,是以不曾进宫,娘只管放心,有赵王妃照顾,无事的。”阿嫮听了便叹息道:“你五哥也是个可怜的,他生母难产而亡。你莫看他是个皇子,少了生母扶持,一样叫乳母保姆们疏忽。他四岁那年摔伤了脚,保姆们竟然都不知道,若不是叫你父皇与我遇着,带了回来,还不知那腿怎么样呢?”

  景晟不意自家母后提起景宁从前来,其间偏又有乾元帝影子,只得道:“如今倒是瞧不出。”阿嫮却道:“你没留意,走得快了还是有些儿影子的,这还是御医署里有伤骨科的圣手哩。”说在这里,却又住了口,仿佛想起了甚一般地看着殿外,景晟顺着阿嫮的眼光看去,却只瞧见几个宫人走动,只当阿嫮又想起从前的事来,有意要移开她的心思,又知她关切沈如兰案,便将沈如兰从前府邸翻修的进程中的趣事说了件与她知道。

  却是沈府发还沈氏后,可因空置了十八年,花园里花木凋零野草丛生不说,房屋也多破败了,要修葺了才能住人,自是由工部遣了工匠整修。沈府分东西二园,当年便以东苑景色为胜,其中有一座绣楼,楼高三层,飞檐挫角、雕梁画栋,里头虽是叫人抄检一空,可还看得出当年精致富丽。只是其中不知何时搬了一窝狐狸来,看得匠人去,不独不怕,还敢上前呲牙咧嘴地驱赶。

  沈如兰得以翻身的原因本就有些不可说,再见狐狸们这等嚣张,匠人们便以为遇着了大仙,设了香案摆了肥鸡来供奉,请大仙挪一挪尊步,不想那些狐狸吃着肥鸡也不肯挪窝,后来还是个不信邪的老匠人捉了两条高大壮实的黑犬来,没几日狐狸们叫黑犬捕杀的捕杀,逃离的逃离,没几日就走了个干净,原来甚大仙,不过是狐狸在哪里盘踞得久了,自以为是自家底盘,所以不畏人罢了。

  景晟说这些本意是哄阿嫮丢开从前的事,不想那绣楼正是阿嫮从前闺房,蓦然听见哪能不动情,心口仿佛叫钢针刺入,疼得急急转过脸去,一滴泪却落了下来,正叫景晟看个正着。景晟正要问,却看阿嫮急急站起身来,将背对了景晟道:“圣上还有奏折没看完呢,去吧。”景晟便不好再问,只得退出,可阿嫮那匆忙落下的眼泪却还是叫景晟记在了心中。

  不说景淳带了江念恩一家三口往京中赶,齐瑱那边带了儿女倒是先进了京与翠楼团聚。夫妻母子们见面,自是欢喜异常,一时就有许多话说。

  尤其翠楼的儿女们,虽然都是些好孩子,可连外祖父是谁也不知道,多少有些遗憾,因怕惹着翠楼伤心,倒是都不敢在翠楼面前提及,忽然听着自家竟有个将军外祖父,几乎是喜从天降一般,都缠着翠楼要问沈如兰生平。尤其端哥,也不知像了谁,本性好武,还跟衙门里的捕快习过拳脚,这时听说沈如兰名声,更要翠楼与他讲沈如兰过去战功,莫说翠楼是不记得从前事的,便是翠楼还记得从前,她也只是玉娘并不是阿嫮,如何说得来。

  翠楼倒也明白,佩琼即能来寻她,又知沈如兰冤枉,必定知道沈如兰从前故事,不如将她接了来,到底她无依无靠的可怜,只是翠楼知道齐瑱不大喜欢佩琼,这日觑着齐瑱欢喜,小心地齐瑱说了。

  齐瑱此人年少时聪明过人,样貌又俊,叫父母亲友宠着,只有人哄他,没有他哄人的,明知与月娘合离了只有坏处没有好处,也不肯为着前程与月娘虚与委蛇,是以为人倒还能说个真字。是以他虽不大喜欢佩琼口中说话半真半假,可也知道若不是佩琼来寻,翠楼还不能知道自家身世呢,将佩琼接来照顾,也算是报恩了,也就点头答应。

  翠楼本以为要求上一求,不想齐瑱答应得极是爽快,十分欢喜,笑得眉眼儿弯弯,齐瑱见着翠楼笑得可爱,伸手将翠楼鼻子一刮,笑道:“瞧你喜欢得这样。”翠楼笑道:“妾还以为老爷不喜欢姨母,心上正不安呢。”齐瑱听说便玩笑道:“原来如此,早知你这样,我倒是该叫你求一求我。”说了夫妇俩相视一笑。

  因得着齐瑱允许,翠楼次日套了车去接佩琼,不想竟是空手而回,脸上还有惊惶之色,齐瑱看着翠楼这样,忙扶她坐了,又使丫鬟倒热茶来与翠楼,翠楼接茶盏的手都有些抖,齐瑱看着这样,不由皱了眉,便问陪同翠楼去的儿子齐端:“出了甚事?如何你娘吓成这样?”

  齐端也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不知怎地脸上略有些儿红,与齐瑱道:“她不过是娘的姨母,娘肯去接她来奉养,已是十分心善了,她倒还发脾气,也太过了些!”

  却是自光州来京,翠楼倒是想请佩琼与她同住的,不想佩琼推说清净惯了,不肯与翠楼同住,彼时齐瑱未至,翠楼也罢了。这回一来是齐瑱也答应,二则,翠楼也想请佩琼再说些从前故事与她知道,是以齐瑱答应的次日,翠楼带了端哥往佩琼寄住的庵堂走了回。

  翠楼在阿嫮眼中是个提不起的模样,可到底做得十余年官员娘子,养移体居移气,也有了些太太风范,瞧在庵堂主持眼中,也是不好轻易得罪的,是以听着翠楼要见佩琼,脸上就现了些惊慌来,嗫嚅了道:“女施主,严氏身上不太好,不肯见人哩,您过些日子来可好?”

  虽说翠楼与佩琼分别了十八年,到底是嫡亲母女,血脉之情哪里是这么容易就隔断的,且前不久才一路同行过,早拿佩琼当了嫡亲姨母,听着这话更是焦急,便道:“她身上不好,可请了大夫没有?我瞧瞧去。”主持待要拦,却叫齐端拦了,齐端道是:“我娘要见严氏,你带路便是,啰嗦个甚。”主持无奈,只得引了翠楼到了佩琼房前,拍了们,自家退在一边。佩琼哪里知道门外是翠楼,听着主持声音自然过来开门。

  又说翠楼听着主持说佩琼身上不好,只以为是偶感风寒,哪成想佩琼竟是叫火燎了半边脸,伤处涂满药膏,一半脸儿雪白,一半脸儿墨黑,瞧着十分可怖。翠楼本就是个胆小的,猛然看着可不吓了一跳,竟是连退了几步。若不是齐端在身后扶了,险些跌在地上。

  佩琼脸上的伤虽上了药,依旧痛得钻心,可说是坐卧不宁,本就是心火旺盛之时,再看翠楼这副怯弱无用的模样,只觉着一口恶气冲上心头。

  佩琼脸是伤却是自伤,原是为着到景晟面前告状做预备的。到底她与阿嫮容貌有几分相似,若是叫小皇帝看着起了疑心,怕要前功尽弃。阿嫮为着严家沈家已吃了十八年辛苦,她她舍去一张脸又有什么呢?烫伤脸的时候并不觉得什么辛苦,不想翠楼那副惊恐的模样倒叫佩琼恼怒起来,只觉自家与阿嫮半世辛苦,翠楼一些儿不知,便忍不住拿出母亲的身份来,指了佩琼道:“镇日只晓得哭哭啼啼,一句话都要学上几回,你懂甚事?你有甚用?偏是你能夫妻恩爱,子女孝顺!叫我怎么气得过,还不给我出去!”

  翠楼不意佩琼忽然发作吓得哭也不敢哭,瞪大了泪眼看着佩琼,只以为是自家看着姨母的模样害怕,故而惹怒了姨母,是以口中唤着姨母,又不住地与佩琼赔情,还要请佩琼与她回去。佩琼冷笑道:“我只是你姨母,女婿奉养岳母也就罢了,可没听过外甥女婿奉养姨母的。”

  齐端是齐家独子,也是叫丫鬟婆子小厮们捧大的,看着佩琼全不似从前温柔大方模样,又是尖酸又是刻薄,气得嘴唇抖了两抖,看翠楼还要哀求佩琼,哪里肯答应,半扶半拖地将翠楼拉出了尼庵带了回来,一路上翠楼还说着可怜,直将齐端气得倒仰,偏翠楼是他娘,且不能将翠楼如何,只得忍气吞声,这时听着齐瑱问话,便将前因都与齐瑱说了。

  齐瑱听说倒是惊诧起来,他与佩琼交谈过几回,知道佩琼是个有心机有成算的人,这样的人怎么肯这样发作,其中必然有故事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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