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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王心里最瞧不起的“牝鸡司晨”的娘们儿,哪哪儿都比他厉害。她敢以皇帝涉险,敢以王药涉险,为了目标, 绝不畏首畏尾、瞻前顾后, 单论这勇气,大部分男人就给她抛下了一大截。

  此刻, 外头的金鼓声大作,连同着火苗蹿起时的动静,递水扑火的叫喊, 后院女眷孩子的嚎啕, 秦王几近心智崩溃,先对小皇帝萧邑沣说:“我没有想造反!”又明白过来一般, 对王药哀告:“枢密使!这……这真是一个误会!王府里头例有护卫之制, 我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人带到明堂里头来。但请王枢密想一想, 若是太后和陛下在我这里出了事,我又怎么敢和天下交代?”

  成王败寇, 真出了事,自然有交代的办法。王药突地想起他被迫弑杀皇帝萧邑澄的那个瞬间,后来一切实情都被颠覆、覆盖,他依然做他的功臣,完颜绰依然掌她的权力,不幸的只是一个瞻前顾后的倒霉皇帝而已。

  外头有人在喊:“陛下可还在里面?火要烧进来了,秦王意欲何为?!王枢密可还在里面?太后叫你速速回话!”王药瞥眼向四周一望,完颜绰是可以瓮中捉鳖,但是皇帝和他却危乎殆哉——若是惹得秦王狗急跳墙,干脆与他们同归于尽了,自己和皇帝这两条小命就报销在这里了,就算日后完颜绰肯报仇,死人也是活不过来的。

  而且,外头十拿九稳的禁军,只是咋咋呼呼地在明堂外嚷嚷,没有一个敢冲进来的,也不敢放火箭之类,大约也是投鼠忌器,生恐伤了里面的人。

  王药肃然道:“殿下,此刻危难,你我是一样的。王药救你,也就是救陛下和自己。所以我的话,你愿意不愿意听?”

  秦王来不及多思忖,咬咬牙道:“愿意听!”

  王药道:“从太宗皇帝起,就一直对南边晋国的政务官制感兴趣。晋国幅员辽阔,却无藩镇之乱,无非是藩王虽可享用汤沐邑,却没有一邑的兵权。本来太后不杀殿下,也正因为殿下是皇室血脉,若没有可以作乱的兵权,要一颗脑袋来吓唬人也没有必要。如今么,殿下弑君、杀臣,自然都是容易的事;但是此后也是死路一条。既然如此,不如放下身段,献出秦地,以妻族的兵力做抵押,求得太后一恕。太后正要人给其他藩王做个榜样,想必不会逼到大家狗急跳墙。殿下的命自然是不会被取走的。”

  他侃侃而谈,条分缕析,秦王脑子里本来就稀糊,盘算了一会儿,再想想如今的局面,想要翻身大约是不可能的。外头已经热了起来,大约火势蔓延得很快。他咬咬牙说:“那么,王枢密可愿意作保?”

  王药点点头:“下臣保证劝说太后!”

  秦王喉结不停地上下滚动着,半日才长叹道:“天意!”

  王药冷笑道:“偃鼠饮河,不过满腹。但凡有贪欲,自然是作茧自缚。怨天尤人,不如反躬自省。”

  秦王亦冷笑道:“这话,倒也可以拿来劝谏太后!”说罢,想开了似的,自己上前把明堂的门一拉,对外头喊道:“陛下一切都好!莫要放箭!”

  话音刚落,一枝白羽箭从他耳朵边飞过,钉在一旁的柱子上,尚在“铮铮”作响。

  张弓的是完颜绰,亲自站在战车上,厉声道:“里头人都出来!”

  无数张弓矢对准着明堂门窗四处,有的箭头上还绑着熊熊燃烧的火绒。完颜绰死死盯着门,看着二十几个王府的护卫抱着头挨次出来,接着是上京宫的亲卫和禁军簇拥着哭得满脸眼泪鼻涕的萧邑沣出来,算算里头保护皇帝的也有二十个。

  但完颜绰的弓还没有放下来,所以所有弓矢也都岿然不动地举着。直到里头最后出来王药,摇摇手说:“没其他人了。”完颜绰狠狠剜了他一眼,这才慢慢放下弓箭,一群禁卫冲了进去,最后检视完,剑拔弩张的人群才慢慢松弛下来。

  “秦王今日是什么意思?”完颜绰冷着脸,慢慢问道。

  秦王张口结舌,求助地望着王药。王药代他回答:“秦王殿下欲效法中原,奉陛下为正朔,从今而后交出一切兵权,只享秦地汤沐邑,亦是为天下藩王做榜样。”

  但凡主弱,此策一出,必然引发造反,所以削藩一策,自古以来就是麻烦不断的。但在上者通过削弱藩王势力,可以加强中央的控制,所以强一些的君王也是绞尽脑汁、乐此不疲。完颜绰不辨喜怒地瞧了王药一眼,冷哼一声道:“说的好听!已经第二回了,我如何信他?!”

  密谋刺杀不成,秦王已经没了后手,大势已去,除了哀哀告饶,别无他法。王药看了他一眼,拱手道:“那么,请秦王以自己为例,游说其他诸王献出兵符,就算将功抵过吧。”

  秦王差点没骂出娘来:打得好算盘!他被削了兵权已经够丢人的,现在还要对自己那些关系不咋地的同父异母兄弟和叔侄等一个个说自己的丑处,然后冒着偌大风险劝他们也把手中的兵权交出来?王药你咋不直接把其他藩王挨个儿骗一遍呢?

  完颜绰冷冷道:“我看秦王不大乐意。”

  秦王一激灵,陪着笑说:“臣怎么敢不乐意,只是能耐有限……”

  完颜绰冷笑道:“还没有做,先开始推卸,以前日日看秦王嘲讽汉官习气重,不讨喜,我怎么瞧着是反的?你要连这点用都没有——”

  “臣也只好勉为其难了……”秦王急忙说。

  完颜绰这才回转了颜色:“那么,你王妃那里,你自家去劝吧。刚刚王妃的兄弟起兵,我当他们要为姐夫造反,叫人一索子乱箭给处置了。你要有本事劝住老婆,她家的兵符就归你了。”

  萧邑汾脸上瞬间流露出一些喜色,又急忙换了肃容,恭恭敬敬答应了。

  小皇帝萧邑沣脸上的眼泪鼻涕已经被服侍的人擦干净了。他看了看完颜绰的大车,又看了看车子上的“阿娘”脸色冷峻,比平常发火时还要怕人,嘴不由扁了,求助地看看王药,仿佛没有和完颜绰共车的胆量。然而完颜绰泠然道:“皇帝怎么还不上来?”他便一句话都不敢说,乖乖地上了车。

  这是个小人精儿,知道太后阿娘不高兴,一路上只敢搓着小衣襟,大气都不敢出。

  完颜绰还是命令住在郊外的捺钵营帐里,营帐的建制,更让她有安全感。从上京及其他各道府送上来的奏折堆放在她的书案上,她看的时候格外不耐烦,“啪啪啪”把折本摔得山响。别说小皇帝,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出,低眉敛息地伺候着。

  她把批阅完的紧急奏折往前一推:“这是枢密院要完成的紧急事务……”

  阿菩一向得宠,此刻大约想逗她开心,抿嘴笑道:“是,奴婢这就叫王枢密来处置。”

  完颜绰把桌子一拍:“你能不能有个正形儿?是不是以为我这儿的板子上不了你的身?!”

  阿菩吓得一屈膝跪下来请罪。完颜绰才又道:“去叫王药!”

  王药进来时,大约已经得了阿菩的嘱咐,也不似平常的散漫,恭敬地说:“秦_王_府里的事,臣已经想好了,他本就与妻子不睦,现在拿了他岳家的人送给他,他一脸的欢喜简直掩不住。可他岳家的旧部下未必真心肯听他的,这支队伍隐患重重,不必担心将来真与太后作对。”

  完颜绰冷笑道:“他自然不与我作对。以后他一根光杆,不听话我就往死里抽打他。但是,总有人是敢与我作对的!恃宠生骄,我说的话他就是不听!”

  王药低头表示服软,怎奈完颜绰并不是要一个服软的姿态,见他竟无话说,越发气愤:“你自然是能的,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了秦王,若是他不信邪,非跟你搞个鱼死网破,那也是极好的!我直接来给你收尸,加个三公,赐下经幡被,管叫风风光光的!”

  已经开始说难听话了,这不是完颜绰一般的模样,大约真是急得尖刻了。王药抬头对她笑道:“我这不好好的嘛!”

  一本折本冲着他的脑袋飞过来:“滚!”

  王药脑袋一偏躲开了袭击物,后退了两步,抬头看看她,她胸脯起伏,看着诱人,他便停了步子。完颜绰问:“你怎么不走了?”王药笑道:“等你说‘滚回来’。”

  完颜绰绷得紧紧的脸颊抖了抖,略微松弛了些,但一时间还无法回转颜色,气哼哼道:“那就滚回来!”

  王药耐心地重新上前,轻轻地搂住了完颜绰,胸膛里传来她捶打的声音,肩膀一痛——又被咬了。他硬生生忍着,等肩头渐渐松开,才低声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还不算遵你的旨嘛?”

  “你油嘴滑舌!你根本不懂我的意思!”完颜绰说话仿佛带着哭腔,但是决不让他看见此刻自己的脸,又埋头在他的肩膀上,牙齿任性地用着力。王药明白她的心意,只好忍着,直到感觉肩膀开始湿起来,才拍拍她问:“是你把我咬出血了,还是你又流眼泪了?”

  这样的事,经历过一次,可惜还是无法准确分辨。他的小母狼不讲理地松开口,但他的衣服更湿了,撇头一望,肩膀上全是泪痕,并无血渍。王药叹息一声,重新把小母狼搂回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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