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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定府也显露出春_色来,然而晋国皇帝的心依然悬着,外头如烟的柳色,也不过一片惨绿, 越发使人心头焦躁。直到使臣回来的消息传进皇帝简易的离宫里, 他才终于眼睛亮了亮,急急道:“快传进来!”

  使臣带来了国书。皇帝仔细读了, 合起国书说:“夏国那里正是一片胜利之势,不肯那么容易通融也正常。那么你们前去,可探到了什么话风?”

  无非是各种讨价还价。使臣汇报之后, 无奈地摇摇头:“夷狄之国, 治军颇严。晚上整个驻跸的营区防守如同铁板一样,云州外围几乎全民皆兵, 连小娘子们都会骑马射箭——所以女主司国, 对他们也是稀松平常的事。臣第二日早晨,还看见夷狄的太后完颜氏喝令杖责骚扰汉族百姓种春麦的士兵, 又见她接见了西凉的使节,约为君臣之邦, 还和臣笑着说起赵王颇有英雄气,若是官家肯放,她愿意以先帝的公主下降,招赵王做上门女婿……”

  皇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手握着拳头抵在案桌上,最后还是一阵咳嗽化解了这样的僵势,他自失自嘲地说道:“这还真是一根刺!惜乎拔都拔不掉!”大约怕人误解他对赵王猜忌已深,又强自解释着:“赵王一直名入金匮,是当皇储培养的,懂我国的军戎太多,只怕是后患!”

  下午,皇帝召见了一群要臣,离宫隐秘的御书房里,虽然瓮瓮的听不清,仍然可知那些朝中贵人能臣们在激烈地讨论着。离宫外简陋的花园里,春莺尚啼,春花烂漫,美不胜收。

  王药被宣召进去的时候,已经是夕阳西下的时分了。他背对着暖红色的斜阳,漫步在离宫的卵石小径上,走得悠闲自在、无所畏惧。离宫的宦官不言不语地躬身打起帘子,王药略略折腰,进门后环顾四边,见一脸疲惫的皇帝和表情各异的枢臣们正定定地看着他,不由眉梢一挑,屈膝叩首,朗声道:“官家万安!”又拜见了平章事和枢密使等重臣。

  皇帝说:“却疾辛苦了!”

  只有皇帝尊敬的近臣才被呼表字,王药未及说出谦辞,皇帝已然一手虚按,示意他不要客气地辞谢了,咳了两声方说道:“国家久战,民生艰难。朕心里思忖了好久,甚觉求和虽然难以出口,却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朕身为国君,自己承担了这屈节耻辱的名就是。只是割让土地,有辱祖宗的名声,也有碍生民的生计,断不可许。而自古以来就有以玉帛赏赐匈奴单于的先例,花上七八十万岁币,也总强过军费动辄百万计。”

  王药抬眼看了看皇帝,而皇帝也正好在看他。王药说:“官家若有用得到微臣的地方,微臣一定效力。”

  皇帝笑了笑:“确实要用到你。说起来你身份特殊,现在虽是我国的官,之前却是夏国的使节;之前虽是夏国的使节,再前却还是我国的官……既然如此,两国情势,你最为了然,若能谈成,化干戈为玉帛,自然是功臣!”

  王药义不容辞,甚至求之不得,只不过不宜表露出来,所以波澜不惊地顿首道:“臣已然是两国之间三番五次的反复小人,此去夏国,尚不知能不能全一条性命。不过官家有命,微臣为父母之土,自当竭尽全力,死而后已!”

  皇帝满意地点点头,趁王药低头叩谢的时候使了个颜色给平章事,然后道:“你有这颗心,将来不论留在哪国,都是两邦万民的恩人。你的妻儿……朕也自当重赏。”他不胜疲倦般坐在圈椅里:“窦卿是国家枢臣,你帮朕拟一拟日后给王卿和他家人的赏格,替朕送一送他吧。”

  平章事窦照文躬身应了,对王药笑着,与他并肩而行。

  到了外面,王药眼角余光赏着离宫墙头探出的桃花枝,冷不防听窦照文拖着腔说:“王郎中尚有看花的心情啊?”

  王药不慌不忙回应道:“不知日后,还有没有看到春花的机会了?入了夏国,只怕不是死,就是终身‘囚’于那块土地了。”

  窦照文觑着他澹然的神色,倒笑了笑,陪着他踱步到墙外的另一座别苑中。皇帝御驾亲征,没有带宫眷,这样的良辰美景也只有他们两个糙汉子欣赏着。王药抬头贪看着花——中原的景物,将来只怕真是难以见到的。

  窦照文说:“官家给了十分的诚心,想必夏国方面也该知足了。官家说,玉帛岁币,可以给这个数——”揸开五指的手掌在王药面前翻了翻。

  “十万?百万?”

  窦照文道:“官家许给百万,但是——”他突然声色俱厉:“你若谈给了夏国三十万以上,我必杀你!杀不了你,也必杀你妻子!”

  王药回眸看着他,只觉得那是色厉内荏,好笑至极。但他没有一点笑意出现,严肃地点点头:“好!但请不要为难我的妻子——王药已经被父亲出籍,唯有这一个家人了。”

  窦照文缓和了声气道:“自然,自然。王郎中若能为国效力,将来老夫也当向官家陈言,哪怕再多花些钱帛,也要尽量换你回来,不会叫苏武的故事再重演的。”

  王药朝他兜头一揖。窦照文扶住他的双肘,却又在他耳边低声道:“不过,另一个人,还是不要回来的好……”

  王药稍稍一忖就明白了是谁——骨肉至亲,果然抵不上猜忌,不过,也没有冤了他。窦照文继续在他耳边说话,说得更低,然而更咬牙切齿的凶狠:“那个人才是以权谋利,妄图不轨,他若泄露我国的军机,只怕夏国日后犯我就如虎添翼了!——官家说,许你妻子一个孺人的身份!”

  王药沉默了片刻,又是一躬到底:“如此,卑职替妻子戚氏多谢官家,多谢平章事!”

  不日,晋国遣正副使节,重新前往云州谈判。作为副使的王药,骑在马上看着江山春_色,随着行道渐渐往北,风景也渐渐不同。春耕的百姓弯腰在田里插秧……小麦已经长成了绿油油的一片……山坳里的草场,半人高的草被风一吹,露出里头的牛羊……最后,天高云阔,一碧万里,小丘连绵如写意画卷,毡包星星点点落在里头,契丹女孩子唱起了牧歌,悠扬如入云端。而天上的流云,时而疾如江浪,时而卷舒自由,时而又凝滞在穹窿似的广漠天宇上。大雁北飞,雄鹰盘旋,好一片开阔的天空!

  “古人说:‘风景不殊,举目有江山之异!’”王药在马上叹道,“可今日我突然觉得,风景并不一样,然而跨越国界和夷夏之分,其实还都是一样的江山——若给万民自由呼吸,那就是万民的江山!”

  他从考进士开始,就经常有这样的奇谈怪论出来,所以晋国的正使和其他官员都只是在背后不屑地对这个持有歪理邪说的家伙蔑笑一番,日后也好作为有趣的谈资——谈这个科举失利,被家族出籍,而后成为俘虏,竟又成了女主的面首……的无耻男人,一定是绝佳的下饭下酒的趣事。

  大家嘿然而已,也实在期盼着早日结束无聊的旅途,到夏国的境地、太后的御帐前瞧一瞧稀罕。

  夏国的风俗,女子哪怕贵为太后、皇后,也不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避忌着会面男人。使臣们跋涉到了云州,国书递进去,便在外围的栅栏前等候着。远处,腾起一只大雁风筝,风筝越飞越高,真像一只真正的大雁在振翅飞翔。王药心中一跳,朝着风筝飞起来的位置极目眺望着。少顷,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擎着一卷风筝线跑过来,笑声银铃似的。

  王药见其他人还好奇似的痴看,提醒道:“这女子身份高贵,穿的是紫衫裙,戴的是金璎珞,编发是因为未婚,所以大约是位公主郡主。”

  大家一吓,虽觉得这么大的贵族女孩儿还能够到处乱跑不可思议,但还是都垂下头不敢盯着看了。

  那少女扯了扯风筝线,瞧大雁风筝飞得愈发高、愈发稳当了,才回首笑道:“小妹,你想不想扯一扯风筝线玩?”

  奶声奶气的声音响起来:“想啊!谢谢金哥儿姐姐!”

  隔着栅栏,王药的心“怦怦”地急遽跳起来。

  小的那个女孩子三岁的模样,圆嘟嘟一张稚气的脸,唯有一双大眼睛骨碌骨碌的满是神气,玩得绯红的小脸蛋,一笑就露出两个小酒窝儿。其他人也看看王药,看看那个小女孩儿,再看看王药,再看看那个小女孩儿……脸架子和眉眼,实在像啊!

  王药隔着栅栏蹲着身,轻轻地唤着:“阿芍?……”

  小的这个一双亮汪汪的大眼睛瞟过来,歪着头、撇着嘴看了王药被栅栏分割成一道一道的脸,想了想,风筝线轴也不要了,迈着两条小短腿儿又往回飞奔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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