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当胸一剑,横亘三年(修)6

  辛越幽幽睁开眼,适应了好一会真实和虚幻,实际上,她醒了好一会,只是睁不开眼,整个人仿佛裹在蛋液里头,混沌昏沉。

  因为,她脑子有毛病,很可惜这不是骂人的话,是真的有毛病。

  三年前她在云城受了重伤,几经波折吊回一条命后,便伤了脑子,添了个昏睡的毛病,发病时有时睡半日,有时睡一日,有时睡好几日。

  听起来是个挺轻松的病症,但据说有一睡不醒的可能。

  不过这倒不必担心,她有药,只是不在身上。此时,她更担心的是,她竟然落到了顾衍的手里。

  就这般倒霉么!分明年头西越国那吟游老头说她这年会得偿所愿,顺顺遂遂。

  许是箴言还有国界之分?西越的箴言在西越才应验,回了齐国便不灵了?

  她暗暗叹气,心呼倒霉。

  眼前鹅黄绣花缀流苏的床帐,是她喜欢的颜色,是两人成亲后,用的颜色。可如今看着,却让她头皮发麻,有种羊落虎口的宿命感。

  辛越扭过头,终于鼓起勇气看顾衍,阳光从窗口透进来,只照得他的下颌青灰一片,胡茬子争着冒出头,他鲜少有这样……不修边幅的时候。

  辛越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要杀要剐?”

  顾衍面色沉凝,眼底的情绪浓稠得化不开,“阿越,别说胡话。”

  辛越别开脸,语带嘲讽:“接着关我?”

  “别说气话。”

  她顿了一会:“不杀我,不关我,那放我走?”

  “别做梦。”

  一连被否三回,辛越恶向胆边生,横眼一瞪:“你想干什么!把我养肥了再宰吗,三年前我没死成,你很遗憾?”

  见她还能发脾气,顾衍反而心下稍安,她生死不明时,他最低的希望是她没有死。她回来了,他最高的期冀是她身康体健,旁的……慢慢来罢。

  他站起身,面色沉肃,有些许迟疑:“我不关你,不杀你,你也别想走,好好养伤……乖一点。”

  辛越愣了半晌,实是不晓得他的脸皮是如何修炼的,竟能如此罔顾事实,若他再次提了剑抵在她胸口,她还能赞一句好汉果真是个有始有终的,三年前没取了她的命,三年后又来索。

  可如今,她听着什么?他何来的脸面还敢在她跟前提乖一点,何来的脸面还敢当作三年从未逝去一样同她说话!

  她气极而笑,“顾衍,我是窃国者,你亲口说的,”食指放在胸口的位置,一顿一顿,“三年前,你一剑,穿胸而过,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顾衍的气息有一瞬的不稳,眼底的血丝层层漫上,同辛越冰冷愤恨的眼神对视,狼狈不堪。

  良久,才缓缓说:“辛越,待你养好伤,自也可以给我穿胸一剑。”

  辛越用力闭了闭眼睛,她怀疑她还在做梦,且是个荒唐至极的噩梦。

  眼前一黑,一白,再一黑,再一白,却始终没从这荒唐场景中脱出,荒唐梦中的荒唐人也还黑压压地杵在他床前,辛越半是气,半是慌的,十分不争气地洒了两滴泪,她背过身去,狠狠擦了把脸。

  伽南香从身后传来,床被压得沉了几分,顾衍的声音听着平稳,沉静,一如始终,“如今,你要做的便是养好伤,以前的事,待你心绪平定,我会慢慢同你说,你听好,都是我的错,你什么也没做,没有叛国,没有背离,都是我……”

  辛越浑身一凛,脑中嗡地一声,耳畔的声音都变得不分明,她颤着声音,难以置信:“你在……说什么?”

  “那些人要对付我,把主意打在你身上,我不欲你涉险,便关了你,狸重劫持你,立时要将你击毙,我只能,避开要害,刺你一剑,”

  一字一句,顾衍说得十分艰涩,背对着辛越,手肘撑在膝上,从未低过的脊背此刻弯出一个颓丧的弧度。

  看着她的脸,他没法说出这些话,他想了三年,找到她后如何解释,但当真的看到她的脸,他就知道解释何其苍白。

  辛越坐起身,喃喃问:“我娘亲没事?”

  “没事。”

  “我爹爹也没事?”

  “所有人都没事,都在京都,等你回去。”

  她的心扑通扑通跳得极快,从脑中一团浆糊里抓出一个重点,她不必躲这三年,他没有将她当作叛国贼放弃,他也没有迁怒她的家人,这是计,却将她和他都套了进去。

  她想哭,又想笑,心里筑出来的高台一朝坍塌,像浸了苦汁沾了辣子泡了醋,连带身上旧伤都一起疼起来。

  顾衍回头时,辛越面上划过豆大的泪珠,眼泪啪嗒打在她的手上,碎玉溅开,刺痛他的眼睛。

  辛越抬起头,以手覆面,“顾衍,迟了。我虽不大能苟同你的做法,然你没有迁怒我爹爹娘亲,我亦是要感谢你,可顾衍,你怕是不知晓,你刺我那一剑,我心寒到宁可拖着狸重同归于尽也不愿再见你。我们中间横了三年,我每每想起你,心就灰一层,到如今什么都磨没了。”

  她甚少能冷冷静静地说出这样一番大道理,如今知道最挂念的家人无事,心里一块巨石放下,洋洋洒洒一通话全不必过脑,都是心之所至,脱口而出。

  她为自己容人的肚量感到骄傲,为自己竟为了一个倒霉的误会苦了三年感到悲哀,为自己如今的灰暗前途感到忧心。

  顾衍心中抽痛,牙根隐隐发颤,不复往日从容。

  他到此刻发觉,她回来了。

  她只是被他带回来了。她满心还想着离开。

  顾衍伸出手去,却不大敢触碰她,声嘶喑哑道:“你气我也罢,恨我也罢,辛越,我再不会放你走。”

  辛越顿时感到一阵无力,“你想如何?你便是把我留在身边又能如何?指望我当作前事皆无,同从前一样吗?堂堂顾侯爷,怎也会痴人说梦?”

  顾衍没有答话,静静看她,以沉默而不容置喙的态度。

  辛越的眼泪一下就夺眶而出,“你凭什么……”

  顾衍低叹一声,“别哭。”

  没有用。

  小声的呜咽渐渐变成嚎啕大哭。

  顾衍上前搂住她,辛越边哭边踹,挣扎得厉害,声音断断续续的,哭得气都喘不上。

  好久,他松开手,笃定的话从牙缝里挤出:“我找了你三年,设想过无数同你再遇的场景,但从没有一种,是让你离开我。辛越,待在这里,好好养伤。”

  辛越颓在榻上,不愿再看他,低声冷道:“滚。”

  顾衍默然站了一会,撂下一句“这府邸你想去哪就去,只一点,不能出府,”说罢顿了顿,似意有所指道,“你那袖箭做得倒是不凡,同那珠子我都已让人丢去灶下了。”

  辛越背过身去躺着,半句话也不想多说。

  清冷的伽南香渐渐消散。

  在床上滚了好些时辰,她也从被窝里钻出来,找回一些神采,顾侯爷虽然狠辣无情,但有一点好,没见他说出的话反悔过。

  现在看来,虽然局势不明朗,顾侯爷的脑子更是不明朗,但至少小命无虞了,且安心地看陆于渊什么时候来捞自己吧。

  这时门外进来了一个穿着青色衣裳的小丫鬟,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端着褚色的药碗捧到她跟前,怯怯地唤她:“夫人,奴婢服侍您喝药。”

  辛越不欲为难一个小丫头,接过药碗捏着鼻子三两口喝下,太苦了!

  喝完看这小丫鬟还杵在床边,便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红豆。”

  好似更像一颗含羞带臊的青豆。

  “我问你个事,你可知我来时的衣裳,就是一套粉色的花里胡哨的衣裳哪去了吗?”

  “奴婢……”红豆腼腼腆腆抬起头看了一眼辛越,“夫人来时的衣物都被侯爷吩咐,拿下去……拿下去烧了。”

  “……”

  辛越气结,摆摆手,翻身下床,扭了扭略显僵硬的身子,自言自语道:“老胳膊老腿儿……”

  红豆麻利地为她套上夹绒外衫,低低地理了理辛越的裙摆:“夫人您都睡了三天了,身子骨能不僵嘛,今日难得雪停了,侯爷交代奴婢,等您用完了粥便扶您出去散散。”

  说罢将一个双龙咬珠的赤金手炉拨了拨碳,往手炉外套了棉套,递到了辛越手中。

  三天……辛越一讪,摸摸肚子,不说饿还没感觉,一说饿,肚子都咕咕叫了起来。

  三两口吞完了一碗鸡丝粥,实在是身处敌窝,形势紧迫,让她没有品尝食物的心思。

  她试探着走出了房门,本以为会被某个侍卫拦下,没想到顾衍真没让人把她关起来。

  又试探着出了院子,还是没人拦。

  再试探着去探探敌窝,没想到刚绕过廊下,转过一个弯,差点和迎面而来的人撞个满怀。

  顾衍看着她,脸上不辨喜怒。

  倒是他身旁的人,熟面孔啊。

  这标志性的外形,三年没见也真是一点都没变,和自己一般儿高的身量,和身高一般儿宽的体魄,圆润得那么刚刚好。

  老倪一见到死而复生的夫人,眼睛亮了又亮,一骨碌便往前去朝辛越作了个揖,惊喜道:“老倪见过夫人。”

  辛越尴尬地立在原地,“我不是……”

  话还未说完,老倪便被顾衍挥退了,边走边还不由感慨,夫人居然真让侯爷找到了,没亲眼看到,他还真是不敢信。

  这几年侯爷真是不当人啊……呸呸不能这么在背后想侯爷,作为属下,也就是忙了点,训身手时狠了点,看侯爷的冷脸看多了点。

  唉,想着又重重一叹,为三年前的阴差阳错,为夫人三年的生死不明,为侯爷三年的苦苦找寻。

  走着眼前掠过一角黑色衣袍,老倪眼疾手快一提,将掠过的长亭拎了回来,啧啧道:“你小子,在信里说什么侯爷三日未曾入眠,我急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八百里加急的暗件啊,你知道我跑死了几匹马才赶过来?”

  长亭摸摸头,憨笑:“倪大,我这也没法子,侯爷三日不眠不休的,一应安排全撂下了,还得您来主事更稳妥些,侯爷么,还是先哄哄夫人要紧。”

  老倪赞许地点头:“还算有眼力,这会不得去打扰侯爷与夫人,来来我与你说……”

  老倪拎着长亭越走越远。

  老倪走了,辛越自是麻利地转了身往回走,一眼也不想多看他。

  徒留顾衍怔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无声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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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当胸一剑,横亘三年(修)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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