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8

  雪书揭开木桶上好几层棉被看,皱着眉头说:“唉,我两套护膝都用上了,怎么还是化得这么快。”

  虞冷月见着时辰差不多了,若是他今日还来崇福寺,怎么着也该到庙里了,便舀了两竹筒的汤饮,说:“我昨儿见寺庙里有水井,我去问问知客师傅能不能借咱们用用。”

  雪书觉得没可能,且不说周围做生意的人这么多,难道庙里的僧人自己就不用井水镇东西?

  她却还是说:“你去吧,要是不成就算了,别太舍脸求人家。大不了咱们少挣点儿。”

  比起银子,她还是更在乎虞冷月的脸子。

  虞冷月弯着唇角一笑,爽快去了。

  在过日子活命面前,什么脸子都是虚的。

  她才不在乎。

  虞冷月循着记忆里的路径,走到昨日周临渊去的院落门口。

  却有个沙弥守在门口不让进去,说道:“施主,这里是住持住的院子,闲人不可随意进出。”

  虞冷月眯着眼和气地笑:“师傅,请问我家郎君可在里面?他好穿青色束腰长袍,长得极为清俊,模样神仙似的。”

  这一描述,小沙弥就知道是谁了。

  他打量虞冷月一眼,衣饰朴素,钗发简单,一张脸生得格外妩媚,鼻尖一颗小痣,十分怜人。

  贫户养不出这样漂亮的姑娘,但也决计不是富贵人家的小姐。

  倒很像是官宦世家的二三等丫鬟。

  小沙弥估摸着,这丫鬟是给自家主人送东西来的,侧身让出道,说:“请进,施主在里面与住持手谈。”

  虞冷月拿着两个竹筒就进去了。

  果然见心上郎君与住持在庭院里手谈。

  日头还没彻底出来,微风拂过寺院,高大古槐树的碧绿枝桠轻轻摇曳,树荫下的两个人,一个青袖垂地,一个僧袍覆着石凳,悠然闲适,古意盎然。

  老实说,虞冷月初见这一幕,心中十分艳羡。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才能跟雪书一起过上在庭院里下棋的闲散日子。

  虞冷月抛去遐思,走到周临渊和住持一旁站着,也未出声。

  只等他们一局棋了了,再开口。

  住持却是抬头瞧了虞冷月一眼,他这院子寻常香客进不来的。

  虞冷月笑眯眯地回望过去。

  周临渊不为所动,既没看虞冷月,也没驱赶这个不速之客。

  有时,“不是”即为“是”。

  住持心下了然,笑着问虞冷月:“施主有什么事?”

  虞冷月欠身递过去一竹筒的汤饮,看着住持慈和的双眼跟眼尾皱纹,讨巧地笑着说:“我在崇福寺门外做点儿小生意,卖的便是这汤饮,因怕冰块融得快,汤饮馊了着实浪费。不知贵院的井可否借给我暂且镇半日的木桶?只一桶就好。”

  周临渊落下一枚黑子。

  住持的棋子是石头做的,捏在手里很沉,落盘的声音也很沉闷,像鼓槌敲过长满青苔的石面。

  住持低眼瞧周临渊黑子的落处。

  不巧不妙地正好落到不进不退的一处。

  本来,周临渊能吃他的白子。

  住持笑着允了虞冷月:“可以。姑娘自去把桶提来就是。”

  虞冷月的窃喜就写在脸上,口中不住地道谢。

  她又将另一只竹筒轻轻放到周临渊手边,便跑开了。

  住持笑笑,继续与周临渊下棋。

  这一小画外音,并未影响棋局的走势,一局棋毕,到底还是周临渊赢了。

  住持十分心服口服地说:“贫僧老了,日后与施主下棋的时间,恐怕越来越短了。”

  周临渊笑容难得温和:“住持谦虚,您老当益壮。”

  毕竟,整个京城能同他下棋超过半个时辰的人,着实不多。

  “歇会儿再下。”住持拿起虞冷月留下的竹筒,拔开塞子尝了一口,卷着舌尖细品余味,赞许地说:“味道极好,施主也尝尝。”

  周临渊从善如流地尝了一口,他的眉头由平展到拧着,再又舒展开。

  汤饮浸过舌尖,口中弥开一股淡香,清甜中带微酸,酸后又有回甘,极妙的味道。

  住持贪嘴,咕噜喝光了一竹筒汤饮,还把底下的番茄跟梅子都吃了。

  周临渊不重口腹欲,且也吃过世间许多珍馐,不至于为这点清新味道惊艳钟情。

  只尝过那一口,便未再动了。

  住持却是有些惋惜周临渊浪费这汤饮。

  虞冷月很快提了桶汤饮进崇福寺,里头的冰块眼看就要化掉了。

  她心里同时还惦记着,那郎君会不会喝她汤饮?

  喝了会喜欢么?

  若喜欢便好办了。

  若不喜欢,又不知他口味如何。

  想着想着,虞冷月都快到住持院落了,却在拐角处,迎面同个小娘子撞上。

  她生怕桶里的汤饮泼了,双手紧握提手,踉踉跄跄往后跌了几步,撞到墙上才没摔倒,右肩生痛。

  幸好木桶安稳落地。

  “哪里来的村妇,没长眼么,敢冲撞我!”

  打扮华美的小娘子,满头珠翠,衣裳也穿得光彩照人,神态却跋扈得很,身后还跟了四五个丫鬟婆子。

  虞冷月站定看过去。

  眼前站着的,肯定是大户人家的千金。

  大户人家也要讲理!

  虞冷月脾气上来,拧眉揉着发痛的肩头,毫不示弱地道:“我提着桶根本走不快,你却急匆匆的,到底是谁撞了谁?”

  “给我掌她的嘴!”

  跋扈小娘子冷笑一声,示意婆子将虞冷月拿住。

  “谁在佛门清净之地大声喧哗?”

  一道冰冷的声音泠然响起。

  虞冷月与跋扈小娘子一干人等,纷纷回头,周临渊与住持从院落里缓步出来。

  跋扈小娘子见了周临渊,心头一凛,脸色很快浮上娇红,连呼吸都开始低昂起伏。

  长这么大,她至今还没见过长得这样清冷好看的男人。

  跋扈小娘子又唯恐露怯,不由自主在诉冤的同时搬出家世:“是她先冲撞了我,我父亲可是从四品……”

  周临渊不等她说完,冷声打断:“正四品又如何?”

  诚然周临渊神似苍岭霜雪,可也冷得渗人。

  那双冷郁星眼的鉴照下,谁都不敢造次。

  更遑论,他一身难以掩藏的贵气和摸不到底的家世。

  丫鬟婆子生怕自家主子真的得罪贵人,闹出什么事,拽了拽主子的衣袖,低声劝她息事宁人。

  跋扈小娘子乖乖闭上了嘴,噘着嘴,拂袖离开。

  虞冷月心头却颤了颤。

  他好狂妄的口气,可那话从他口中出来,似乎还低调了几分去。

  竟不想……郎君身份尊贵如斯。

  周临渊见院落门口静了,便与住持一同回院子里继续下棋。

  只不过这会儿日头升起来了,他们已将棋盘转移到了厢房中,临窗而坐。

  虞冷月大汗淋漓地提着桶进去,小心翼翼地把桶下放到井里。

  放好桶,她走到周临渊所坐的窗边,福身道:“多谢。”

  周临渊两指间执一白子沉思,恍若未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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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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