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番外(一)112

  谢璋一趟就是半个多月。

  景行贴身与他共眠数日,触摸到身体上大大小小的伤痕,半月已过,谢璋却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

  随行的军医说,谢璋伤得太重了,筋骨断了几根,骨肉被剜去了许多块,被孟鸣争扛回来的时候几乎成了一个血人。

  军医说在嘴上,景行听在心中,单透过单薄的语言都能感受到这种彻骨的痛。

  况且,景行刚刚得知,谢澄的死确实属实。

  在他的印象中,谢璋算得上是一个坚韧的人,这么多年来承受的白眼与挖苦,都没能让他成为七皇子那样的人。

  可谢澄于他来说,大概就是风雪夜里最后的一盏灯。

  景行说不清自己是何种心情,只希望时光倒转,在血液浸透谢澄军甲的那一刻,能够给谢璋一个拥抱。

  彼时春日熙熙,冰雪已融,西北漫天的风沙从柔然的边境被风吹到了兰州。

  那是景行第一次经历如此萧条的景象。他虽然是在西北出生,可自小都是生活在香衣锦食的江南。他站在檐下想,谢璋在这风沙蔽日的贫瘠之地待了五年,也不知是怀着怎样的心思。

  景行在军中一待就是数月。

  柔然在与渝军一战后,大伤元气。

  巴图尔在逃亡的路上被追击的孟鸣争一箭射了个对穿,奎尼也不知所踪。柔然王乌尔都责备奎尼将近半数柔然精锐折在在了小小的西北,自此一事后废除了他的储君之位。而他的小王子艾尼深入临安,本是抱着必胜的信心,但此番却将自己的性命也搭在了这块柔然世代觊觎的土地之上。

  西北军一面修复战伤,一面储备精良的将士,以待实施几个月后大举进攻柔然的计划。

  可这个计划的发起者,此时却窝在小小的营帐里,正背靠着床榻席地而坐,脚边散着大大小小的兵书。

  帐内没有一盏灯,景行有时起身替床榻上的人掖掖被角,有时又回头在兵书中做些标记。他从未接触过兵法,但等待的时光太过漫长,做着这些枯燥无味的琐事,倒也忘了满腔的惶惶。

  一室的寂静中,有人踩着匆忙的步子掀开了帘。

  有光闯入,景行蹙着眉抬头,就见陆舟一身风尘,满是泥泞的衣摆还来不及换下,一见面,就几近哀嚎道:“祖宗。”

  景行不咸不淡地收回视线,一手抄起一卷兵书,说:“你怎么来了?”

  “我能不来吗?”陆舟道,“我教人来西北请了你多少回,你都打发回去了,上面那个位置你还想不想要了?”

  景行动作一顿。

  当初心心念念的事情,现如今与谢璋放在一起,似乎也并没有那么重要。

  景行记起自己最初萌生这个念头的时候,是在一个雨夜。景恒在外面喝得满身酒气,回到家时景母与景行已经睡下,一瞬间也不知哪里来的愤怒,抄起凳子就将大厅内的东西砸了个粉碎。

  打砸声惊起了两人,赶到外厅时景恒已砸红了眼。他眼瞅见景行躲在方柱之后,拽着就要将弱小的养子拉进祠堂。

  景母见状,忙挡在景行身边试图劝阻,可此时的景恒哪里听得进去,一巴掌就将景母扇将开来,又抓着她的头发将她撞到一旁的方柱之上。

  尚且年幼的景行哭喊着想要将景恒拉开,但换来父亲一个恶狠狠的眼神:“你再说话,我就打断你的腿。”

  那时的他想,若没有人愿意听他讲话,那他便要站在时代的最高处,让所有人都不得不听他的话。

  时光轮转,这些偏执的心思渐渐淡去,可儿时在心底埋下的种子却生了根。

  然而此

  时此刻,景行想,如果谢璋醒不过来,他就不回去了吧。

  陆舟看见景行毫无波澜的神情,怒道:“就算你不想回去,你也要考虑考虑我吧!”

  景行这才想起施舍给陆舟一个眼神:“你又怎么了?”

  “他娘的宋南浔天天在我耳根子后面诅咒我窃取帝权断子绝孙,我碰上这么个祖宗,早就断子绝孙了!”

  艾尼伏诛之时,临安都城已乱成了一团。本应主持大局的摄政大臣景行却偷偷跑去了遥远的西北,只余一个陆舟在宫中焦头烂额。

  此番乱象,也怪不得陆舟喊爹骂娘。

  “这样不挺好?”景行翻了一页兵书,露出一个久违的笑意,“你窃取了帝权,就可以用权力把宋徽留下了。”

  “可他现在已经打算收拾包袱归隐山林了。”陆舟面无表情地说,“我就算断子绝孙也留不住他。”

  除非抛却宫中的一切事务随他而去。

  “我不喜欢京城。”景行俯首,一面整理着地上散落的书卷,一面说道,“承湛也不喜欢。”

  陆舟的神色逐渐严肃起来:“你真不打算回去了?放弃那么多年的谋划,你就一点也不心疼?”

  “我更想旁观慕容燕建造的王都湮灭。”景行牵了牵嘴角,“无论这个点火的人是谁。”

  陆舟心知劝他无用,便木着脸跟着孟鸣争换衣衫去了。景行在原地沉默了半晌,惨慢吞吞地捡起地上的书卷,将它们兜进前襟处,然后悉数放归原位。

  做完一切,景行回过头,就对上了谢璋微睁的眼。

  军医火急火燎的赶来,又匆匆忙忙地离去。在景行的视线中哆哆嗦嗦地叙述了谢璋的病情,大意是能醒则无事,只是过重的伤情加上长久的昏迷,此时身体还十分虚弱。

  殷如是云姨以及孟鸣争听说谢璋醒了,领了一大屋子的将士们将谢璋围在其中,倒让率先发现谢璋苏醒的景行落在了一旁。

  最后还是孟鸣争发现景行的脸色不大好,连忙催促着这群人出了营帐。

  帐中骤然安静下来。

  景行在床边俯首看了谢璋半晌,而后喟叹着俯,一手托起谢璋的脸,情意绵绵地放在嘴边吻了吻。

  谢璋被亲得睫毛轻颤,连呼吸都放缓了不少。他微微抬起头,想要主动回应这份情意,却见后者动作一顿,作势就要起身离开。

  谢璋心下一慌,回过神来时,一手已紧紧攥住了景行的衣角。

  景行垂眸,视线落在那只手上,眉宇间划过一丝温柔的笑意。

  然而这个视角下的谢璋并没有看见,他只当是景行生了他独自闯入敌营不顾生死的气,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却因为多日不曾开口说话,只能发出一声残破的气音。

  于是景行便占了先机,回过身装模作样地质问道:“知道错了吗?”

  谢璋委屈巴巴地点了点头。

  景行得寸进尺地问道:“你以后还敢不敢不听我话?”

  谢璋垂眸,摇了摇头。

  “那以后在床上,我让你叫大声些你听不听?”

  谢璋点头点了一半,忽觉不对劲,蓦然抬头时正撞上景行笑意满满的脸,顿时便知上了当。

  他蹙着眉,一副将怒未怒的模样,但凝视了景行半晌,还是随着景行缓缓露出了一个笑意。

  景行被这个笑击得心腔酸软,便俯身贴着谢璋,隔着被褥将他抱紧在怀。

  谢璋翻身面对景行,支起上半身主动吻上了景行的唇。

  唇齿间细细密密的吻,隔着一场险象环生的生死别离,在这个黄沙

  灼眼的三月,成为两人心头最火热的一抹春阳。

  两人相拥不知多时,谢璋才微微退开了些许,沙哑着声音道:“我做了一个梦。”

  景行埋在谢璋颈间,懒懒地发出了一声鼻音:“嗯?”

  “我梦见你坐上了皇位,可身边空无一人。”

  他见过生父陆裕身居高位,即使身边有爱人相伴,也无法排挤心中的倦意与孤独,只能寄情与缠绵的花间词。他也见过仇人慕容燕,即便能随意掌控他人的生死大权,身边围绕的也尽是些豺狼虎豹,蚊蝇鼠蟑。

  他看见景行形单影只,所以醒了过来。

  景行笑了笑,低声道:“不会。”

  谢璋望进景行深沉的眼。

  “因为有你。”

  ……

  永安十八年,成乐帝慕容燕身死,京城混乱一片。摄政大臣景行力挽狂澜,独立撑起整个大渝的朝政。

  永安十九年,景行兴修水利,致使黄河以北的边境之城水库丰盈,第二年收成增倍。

  永安二十年,景行实行官员监察制度,清理了大批腐败的官员。

  永安二十年,秋,景行的声望在民间达到顶峰。

  永安二十年,从关外回京的镇国将军谢璋,以及尽数朝臣,拥护景行为帝。

  永安二十一年,景行登基,复立前朝国号为晋,改年号为建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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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番外(一)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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