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117

　　于是这位王女殿下在第二次见到锴豹的时候, 感觉自己仿佛是看见了一件栩栩如生的雕塑。

　　四肢伏地，前爪微伸，明明是刻意被摆成的臣服的动作, 却能让人明显地感受到这只凶兽不甘的内心。

　　四肢上的镣铐，颈上的枷锁, 嘴里的镣铐，外部骨骼上不断浮现又消退的束缚魔纹，这被抑制的一切，仿佛都成了那双璀璨眼睛的衬托。

　　本质还只是个小孩的王女殿下倒是没有产生出什么收藏眼球之类的过于重口的想法，但她同样也抑制不住自己对那双充满生命力的眼睛的喜爱与渴望。

　　它不应该在这里的。

　　王女殿下突然想起自己昨天看的一本关于旅行者的书，上面说过，有那么一种人生来就不会在某处停留，是天生的游者，停下脚步的那天，就是他们生命的终结。

　　那么既然有不会停留的人，那么自然也会有不会停留的魔兽。

　　这只锴豹，并不是该被束缚在这种狭小笼子里的存在。

　　于是第一次的，王女殿下从这只魔兽身上，感受到了自己的渴望。

　　她想亲眼见证这只魔兽动起来的样子，想看到对方更具生命力的表现，想看它将利齿嵌入其他什么魔兽的脖颈，看它撕咬下血肉，在消逝的生命面前，宣示着自己的存在。

　　她想切实地看到这只魔兽“活着”的画面。

　　毕竟是王女殿下，她的要求自然会被满足。就连那位十一皇子在得知自己妹妹竟然对这只锴豹感兴趣的时候，直接大手一挥，将锴豹送给了王女殿下，让这只排行第八的凶兽的归属顿时换了个人。

　　或者这么说吧。

　　在十一皇子的心中，每一次见到这只锴豹，他都会想起自己是因为实力不够才会被赶回王城的事，总是拖拖拉拉不愿用这只锴豹的外骨骼做武器也是源于这个原因。只是这只魔兽是他的父王赐给他的，所以他也不能轻易转送。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个能光明正大把这家伙弄走的机会，那他当然会愿意眼不见为净，紧赶慢赶，甚至打包了个驯兽师一并送给了自己的小妹妹。

　　于是锴豹得到了很好的照养，利爪被重新打磨，身上的血污也被清洗干净，关押的地方从一个小小的笼子里变成了四面巨石的牢房。就各项物质条件而言，确实比之前好了很多。

　　僵硬的肌肉渐渐苏醒，理智从崩溃的边缘被拉了回来，锴豹一天天地恢复了它作为霸者的实力与心态，只是每一次王女殿下在门外巡查的时候，它都会用眼神审视着这个改变了它命运的孩童。

　　它再也不会像疯子般只会攻击和杀戮，吃饱喝足后将脑袋搭在前爪上，任由外骨骼的关节处随着它的呼噜声“嘎吱”做响，用尾巴拍打地面，脑袋里想着谁都看不透的念头。

　　接着，在驯兽师给出“可以了”的判定后，锴豹被拉上了斗兽场的舞台上。

　　不愧是第八凶兽，就算是在没有驯服的野性状态下，就算是在被魔法结界所束缚，无法完全发挥身手的前提下，它依旧能将自己所认定的猎物撕得粉碎，让王女殿下看到了她想看见的画面。

　　银色的魔兽脚踏猎物，在消逝的生命和满地血迹中，仰天长啸。

　　然后下一秒，毫无征兆地扑向了王女殿下和十一皇子所在的主席台，露出了它锋利的牙齿——

　　接着，被边缘的魔法屏障所挡下。

　　斗兽场上有内外两层复合型的魔法结界，足以抵挡绝大多数从斗兽场内部向外扩散的攻击，再加上主席台上额外加固的多鳞防御魔法结界，让决斗场上无论发生了什么，无论是魔法能量还是物理冲击都无法影响到看台上正在观看比赛的贵族。更别提锴豹的目标还是夺去这两个现在这个国家最为贵重的两位王室成员的性命，这在层层防护下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锴豹理所当然地失败了，可它似乎也知道自己注定会失败，在落地的时候啐了一口，大摇大摆地回到了自己出场之前所待的休息室里，仿佛不把一切放在眼中，包括自己刚才的行为所可能造成的后果。

　　当然，也有可能是被束缚住的猛兽，在获取机会之后的破釜沉舟。

　　纵然这个国家全民尚武，但到底也还是会有那么一些无能之人。

　　主席台上所坐的不一定都是国家的强者，拿杀戮取乐自己却一无是处的酒囊饭袋之人也从不见少。

　　现在他们正擦着头顶冒出来的虚汗，指责着那些没能及时挡在自己前面当做盾牌的护卫，眼睛不断向最前方的两个人撇去，一副想要谴责却又不敢的模样。

　　十一皇子从来就没把这些连只野兽都不敢杀的所谓贵族放在眼中，比起刚恢复一点实力就毫不掩饰自己野兽本性的锴豹，他更关注的，是自己的幼妹。

　　“伊丽莎白，感觉如何？”

　　他笑着问，而伊丽莎白的回答，将决定那只锴豹的归宿。

　　“很帅！”

　　伊丽莎白看着自己哥哥的两只眼睛像是在发光。

　　——明明作为锴豹袭击的首要目标，她感触最深的，应该只有那些萦绕着冤魂，喷射着血腥，散发着恶意的爪牙才对。

　　但她却认为这些很帅。

　　……不愧是他的妹妹。

　　十一皇子拍了拍伊丽莎白的脑袋，嘴角越来越高：“是吗，那你可要好好地养好这只家伙哦。”

　　毕竟，从你刚刚表现出情绪的那一刹那起，考核就开始了。

　　秋之国的王室，被誉为整个国家最为强大的存在，其根本在于他们的血统——在他们血统中流传着的力量，那是军队秘法的本源，更是比“激发模式”更高一层的存在。

　　是一种完全依靠精神力去催动身体机能，能让人类在某段时间接触束缚，达到武力值甚至能和龙族独立抗衡的存在。

　　这种强大的力量万一失控，那就会给整个秋之国带来万劫不复的灾难，而这肯定不是所有当权者想要看到的结果。

　　于是早在很久之前，不知道是从哪届王室开始，便流传下来一个只有王室宗族和其附属的三大内阁家族才知道的仪式。

　　一般来说，王室成员会在他们大约十岁的时候觉醒力量，那么，为了防止不可控的存在，由宗族的领导阶层和三大内阁家族的固定成员所组成的审判团，将会在这些王室成员十岁之前，强行将他们的本性判定、塑造、修改，最后进行筛选。

　　排名第一的第五皇子，排名第二的十一皇子，代表除了那几个被判定没有足够才能的弟弟以外，其他的弟兄们，基本都是被这种筛选的法则所抹杀。

　　这才是秋之国王室人丁稀少的根本缘由。

　　秋之国，不需要会威胁到自己国家的皇子。

　　身为王室中的女性，伊丽莎白原本不用接受这种筛选。她只要安安分分地做好基础训练，然后被当成一种象征供着也就行了。

　　只可惜她遗传下来的血脉远超过了平均值，这使得她也进入了不得不被筛选的候选人一列。

　　因为在实际的战斗训练之前，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这一点，所以评审团那边也慌乱了一阵，训练计划终止也有这一部分的原因在里面。以往考验皇子们心境的，都是事先安插在皇子身边的探子和棋子，但因为没有预料到伊丽莎白公主的情况，再加上这位小公主除了亲人一概不会给好脸色的交友情况，这方面倒是一时陷入了困境。

　　直到那只锴豹出现。

　　被束缚的魔兽除了想要逃离这个牢笼，记恨的心情也让它渴望着让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后悔或者绝望——比如，因为他的错，而丧命的国民和亲人。

　　锴豹虽然从未拥有过亲情这种东西，但至少它知道，人类对这种破玩意是有多么地看重。

　　它将主意打到伊丽莎白身上估计至少也得是在这次斗兽之后，当事的一人一兽或许根本就没想到，自己早已落入了一个被安排好的计划。

　　当意识到伊丽莎白的地位和她的命令在这个城里近乎意味着一切的时候，锴豹开始逐渐靠近这个人类的女孩，而那些护卫也早早获得了命令，在保证伊丽莎白殿下死不了的前提下，放任锴豹的行为。

　　伊丽莎白就不用说了，就算她得到的是多么精英制度的教育，有着多么高贵的血统，但这并不代表她一出生就能瞬间成熟，面对心目中强大代言词的锴豹都向她低头示好的这个“事实”，她也很难会想到，这不过是一只魔兽的伪装。

　　没了事先设定好的棋子，但有了半途加入的意外事件。更何况比起那种被安排的棋子，伊丽莎白自己所选择的对象或许还更加有利于审判的计划，让那些审判团的成员能够更好地判断出伊丽莎白的性格与个性，最终确定她的成长方向，决定她的结局究竟是培养，还是抹杀。

　　伊丽莎白没有发现夹杂在自己必读书目中的那些游记中带来的暗示，锴豹也不知道那些“无意中”给自己透露伊丽莎白近况的侍卫是有心人的安排，一人一兽的关系从一开始的横冲直撞，最终被引入了早已被编排好的剧本之中。

　　早已通过测试的十一皇子躺在某处塔楼顶端的瓦片上，看着下面封闭的花园内锴豹强忍着心中杀意陪着伊丽莎白玩“你追我砍”的游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甘之后的反抗，被夺去自由的怒吼，一切的一切却又在濒死的时候被善良的王女所感动……卧槽这什么人写的老古董剧本啊？

　　十一皇子捂住眼睛一脸不忍直视，然后被自己的专属护卫告知写这剧本的是他们的父皇。

　　……行吧，爸你开心就好。

　　十一皇子翻了个白眼。

　　可想而知被迫进行这种剧本的锴豹现在心里是有多么绝望了。

　　更绝望的是这个剧本还是它“自己想出来”的，所以它还不得不照着剧本上演的做。

　　在伊丽莎白看来是最为开心的时光，但在锴豹看来是最为噩梦的时间一天天过去，而这份短暂的平衡也到了该要被打破的一天。

　　魔兽潮终于被镇压，整个秋之国进入了一个较为安全的时期，原先停滞的基础训练也再度重新开启，为了防止锴豹被血腥刺激到暴起伤人，这只早已被迫不凶的凶兽再度被关押到了牢笼里。

　　而伊丽莎白，也从自己即将远行的十一皇兄口中得知，当父王回来的那天，驯兽师要将给锴豹执行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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