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重获新生94

  “臣自认在官之时谋论处政, 从未有过片刻失职,忧君为民之心也从不敢松懈一瞬,黄河水患, 江南蝗灾,北境大旱……臣承上的一篇篇策论,皆是臣经年所学, 臣伴作男装, 由是才有资格与旁的王公一道入国子监读书, 而后所有诗词酒会、赛马围猎, 也都是因着臣一身男装, 才能够入场……”

  话及此处, 字字锥心, 不由就激荡起情绪,只是这番言论,古往今来无数人也都高呼过,却总也无能为力,大抵这样的境遇,落在那些男子眼中,根本不值一提。

  她拼尽所有换取到的,不过是他们唾手便可得,由是这样的心念,如何能得旁人感同身受。

  江稚鱼沉下心绪,知晓并没人能真正理解她这一路的血泪艰辛,甚至对于那个妄想冲破成规的人,抱有无尽的不屑与轻蔑。

  “臣从未做错什么,也从未有过后悔,今日过后,满殿臣卿皆可对臣口诛笔伐,将臣冠以千古污名,而这一切,不过仅因着臣为女子……”

  她顿了顿,眸底锐光更透出几分寒意:“然而乌云蔽日、大厦将倾之时,陛下旁日里亲信之人、列位国之重臣,竟如鼠蚁之辈争相逃窜,敌军迫近禁城之时,临危受命的是臣,舍命护君的亦是臣,臣对于陛下,对于大梁,自问心无愧,臣虽有不解,却从无畏惧,千百年后青史上提一笔,说臣是欺君罪人,臣也没什么怨念。”

  “臣今日铿锵之言,不为任何,只欲让满殿臣卿知晓,亦是让天下人知晓,女子也有为官之才德,举托社稷之能力,舍身为忠义之胸襟。”

  一字一言,字句珠玑,话音落下时,似有千斤般砸在殿内每个人的心口,让人都不由得蹙起眉头,敛下神色沉思。

  无人不会承认,自己确实看轻了这个身形瘦弱单薄的女子。

  江稚鱼又向皇帝俯首道:“此番言辞,皆为臣肺腑之论,臣无意为自己开脱,臣自知罪孽深重,全凭陛下裁决,臣绝无二言。”

  方才毅然转身回返之时,她便早已抱定了必死的念头。

  听她这番话语,简是之早已眼尾泛红,这时急欲上前来为她求情,却被身旁的简昀之一下拉住,凝重着神色朝他轻轻摇了摇头。

  简是之知晓他的意思,当朝天子最忌讳之事便是君臣勾结,方才他冒死违令要护江稚鱼出宫,已是触怒龙颜,这时若再出言,倒更是雪上加霜。

  然后大殿之内急欲为她求情的,却不只简是之一人。

  江稚鱼从前虽只是微末小官,只在东宫内行走,并无参知朝会扆崋的资格,但她手书篇篇策论,引得无数有识之士赏识,且但凡与她有过交往之人都清楚,她为人真诚正直,是此世间少有的颇有古人之风的人,今朝她获罪如此,又如何不替她扼腕惋惜。

  户部尚书陈冈,是顶顶的性情中人,虽从未见过江稚鱼,但她手书论道,他都一一翻读过,每每都暗自称赞这位后辈,早便想寻个时机与她一见了。

  却不想,这第一面,是这样的情形。

  陈冈当下也无顾陛下难看至极的面色,毅然上前,在江稚鱼身侧两三步远跪下,俯首道:“臣斗胆为江大人求情,臣以为,女子为官,虽前所未有,却又如何不可自今朝始,就破这一新规?因陈守旧,只会故步自封,江大人乃是大梁不可多得之重器,天降英才,原是大梁之幸,陛下今日若是杀之,臣,心内不愤。”

  陈冈实是千古少有的舍生取义之辈,又向来不善婉转用词,急火上心时,这番话出口,很有些大逆不道的意味,似是逼迫天子。

  只是皇帝并没发作,仍旧沉着目光,面色凝重,不知在思索什么。

  随后,天章阁学士南相旬微掀起官袍下摆,便跪在了陈冈身后:“陛下,臣附议陈尚书所言,说句出格之言,江大人也算是整个大梁的恩人……其欺君罪愆虽是事实,但这一功一过相抵,实在罪不至死啊。”

  南相旬已过了耳顺之年,须发半百的老者一头重重磕了下去,他疼惜江稚鱼的才能,此事无关乎年龄,无关乎家世,甚至无关乎交情,只是一个文臣的惜才之心。

  无论世道如何变更,历朝历代便也总有那么几个人,将有些东西看重更比性命,后世之人称其为风骨。

  半晌后,又有了四五位臣子为江稚鱼跪伏求情。

  这些人,江稚鱼都未见过,更想不到他们会如此做。

  殿内众人都将目光齐齐投向上位,等待着皇帝最后的决断。

  默然半晌后,皇帝抬手揉捏眉心,将视线聚到江稚鱼身上。

  简是之顿时一惊,手心汗湿了一片。

  当下脑中只留一个念头,若是江稚鱼当真就这般殒命,那余下这荒芜的半生,他该如何挨过。

  所有人都肃起神色,万分紧张地竖起耳朵等候皇帝的开口。

  足过了许久,又或许其实没有那么长时间,不过这种时刻,连喘息的瞬息都好似被拉长了。

  “江稚鱼……”皇帝轻声开口,语气中没有什么异样,只是好似带了稍稍的叹息。

  江稚鱼依旧低垂着头,只俯得更低了些,算作回应。

  “枢密院主官江稚鱼,扮作男装入宫,欺君罪名为实,依照大梁律令,当即刻斩杀,获罪九族……”

  皇帝低低幽幽说着,简是之眼眶中登时蓄满了水雾,好似有一块千斤重石压于心口,直逼得他要窒息死去。

  只是话到此处,皇帝顿了顿,再开口时忽而转了话锋:“然……”

  “朕今日便要将这条律令自大梁律法中除去……”

  江稚鱼猛然扬起头,定定瞧向皇帝,便见他已舒展了眉目,又听他道:“多亏了江卿,令朕,亦是令大梁万千臣民知晓了,大梁的女子,从不输于男子,女子,也可远虑深谋,也可为官。”

  皇帝自龙椅上起身,沉声道:“江卿此事,亦让朕反省了自己的狭隘,朕实在无法降罪,若是有后世之人论及今日事体,因朕不守旧法,骂朕一句昏君,朕自也认了。”

  触及皇帝眼底的点点慈笑之意时,江稚鱼不由得红了眼眶,顿时有如重获新生,她做梦也想不到,她这单薄之躯、微弱之言,竟能让大梁的历史转了个弯。

  “臣江稚鱼拜谢陛下。”江稚鱼叩首道。

  而后又抬眼望向皇帝,眸中是掩藏不住的烁然光芒,只是还不待她出言,皇帝便猜到了她要说什么,在她前面开了口。

  “朕这一世,便也只能做到这了,来日这方山河交递至你们手上时,定然会有更大的作为。”

  江稚鱼欲再开口的,便是为全天下女子谋求,使少者可与同龄男子一般,入学识字、明礼辨义,而后也可考学为官,不必将一生都拘于闺阁。

  只是这方架在人们心头千百年的桎梏,不是一朝一夕便能破除的。

  她既已将这暗夜撕破了一个口子,又何惧后路无人,曦光总会到来。

  散了朝,江稚鱼走至殿外廊下,初春凛冽凉风吹面而过,她深吸入一口气,顿感到一种此生从未有过的畅意之感。

  她轻阖双眸,默然感受片刻,却忽而有温热之感触到她手背。

  江稚鱼张开眼,见是那道无比熟悉的身影。

  简是之一身朱红官袍立在她身侧,右手轻握住了她的手。

  简是之转眸朝她微微一笑,少年的眼里像是盛满了山涧清泉般澄澈,触入她眼眸时,也叫她移不开眼。

  “恭贺江大人了,官至一品,来日璀璨可期。”

  江稚鱼勾唇笑笑,知晓他向来没什么正行,总爱说笑。

  不过能时常与他说笑嬉闹,不正是此间最好的事情。

  江稚鱼定定瞧向他,见他鬓边两侧碎发微乱,本一丝不苟的朝服领口也微微松散开,便想到了方才那惊险一幕。

  他着实任性,着实大胆,着实枉顾礼法,却也,着实舍命要护她。

  江稚鱼心中暖如明春,正欲踮脚上前替他拢起额前乱发,手还未动,忽而心念一转,随即却发觉好似有什么不对,略一思忖,当即便沉下了面色。

  她紧瞧着简是之双眸,沉声问道:“你是不是早便知晓我是女子?”

  这话一下刺入简是之心口,京郊那晚的记忆便如潮水般猛然涌入他脑中。

  他明显怔愣了一瞬,语气也不自然起来:“我……我不知晓……”

  他只能死死否定,无论如何也不会告诉江稚鱼,他实则早已将她的身子看光……

  江稚鱼又岂是那般好糊弄的,横着眉没什么好气道:“说谎,陛下下令只是令我去验身,结果未知之时你便认定了我是女儿身……”

  江稚鱼上前几步,逼视着简是之:“你是如何知晓我是女子的?”

  简是之与她对视,咽了咽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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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重获新生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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