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传承不绝122

  他眼下乌青,眼眶通红,低头咳嗽惊天动地,没有半点傍晚在宴上时的意气风发,连打人时候的傲气都没有了。

  那顿荆条似乎好像是抽在他自己身上,精疲力竭又伤筋动骨。

  夜很安静,沈启明过去给他顺背,梁堂语站在床边,等着咳嗽暂歇后的问责。

  一声接一声撕扯器官听的人揪心,银白头顶在眼前颤动,不由让梁堂语想起他爷爷临终前的场景,一样的灯光明亮,也是如此咳嗽不断。

  他伺候床头,病来如山倒,不等人再多说两句话,多喂两口饭一切便都已来不及。

  沈宛鸿唇上咳出血丝,缓过两口气喝水强行压下,垫着喜上眉梢流苏靠枕,声音沙哑说:“梁先生。”

  他满面病态,但威势在抬起眼皮的苍老眼中尽显,“照理说我作为一个长辈,不应该跟你计较什么,我自己没管好儿子,怪不得任何人。”

  他迟缓把杯子在乌木床头柜上搁下,握拳砸的嘭一声响,瞪向他,清清楚楚地说:“可我咽不下这口气。”

  “沈聆染在我眼皮子底长了十八年,我把他教的熟是非,知对错,懂进退,去了乌昌跟在你身边半年,回来就开始发疯,变成现在这模样。你本事大,把我的好儿子带成这样!”

  在去乌昌前,沈聆染有小性子,喜欢跟他犟嘴,沈宛鸿表面气着恼着,心里美得很,觉这其中自有乐趣。

  沈朱砂是他这辈子的骄傲,是他笔直的脊梁。这事要早些年发生,他还年轻,管着打着修理着,不至于这么伤筋动骨,可如今这么大年纪了,半只脚都迈进棺材,再挨这么当头一棒,还怎么受的住,还怎么管的住,临死都不能瞑目……

  “我瞧得上你,才放心他跟着你,他又是花钱又是疏通关系给你办展卖画,我知道,我默许。我纵他用沈家名头给你发展。梁堂语,我不求你回报,但你怎么能这么忘恩负义跟他胡搅和!”

  沈聆染是他的儿子,是他看着长大手把手教的,自认为没长歪,没学坏,如今染上这败坏门风的毛病,能是谁拉拢的!

  沈宛鸿字字诛心,诛心又偏袒,梁堂语抬不起眼,他听出话里归咎的意思,若能让沈聆染能少挨顿打,哪怕是一下,他都愿意担下所有罪责。

  房间里的空气是冷的,边上小炉是冷的,周遭一切都是冷的,他很低很低说:“对不起,是我的错,我教唆他,摆布他,勾引他。”

  “够了!”

  沈宛鸿觉着他不要脸,竟能直白说出这样话来,瞠目怒睁,“你不是对不起我,你是对不起你们梁家。沈聆染一时上头死不悔改,你去跟他断了,以后再不许联系!”

  梁堂语沉默了,低着头没应。

  沈宛鸿倾身起来,盛怒下气势压人,赤裸裸威胁,“沈家能给你现在的名声,也能毁了你现在的一切。我能叫六枯山水起死回生也能叫它传不下去,绝在你手里,叫你以后下九泉也不敢见列祖列宗!”

  沈睦先的几句造谣就让他多年翻不了身,若是沈宛鸿要打压,梁家这辈子别想露头。

  梁堂语缓慢抬头与他对视,唇角低垂,面容平静,身侧握紧的手麻木松开,压抑着出了口气。

  “沈老,任何一个流派能否传承下去不在于某一个人是否名扬天下。”

  只要后继有人,哪怕是一个也归传承有续。

  “我在乌昌艺专教书,我有很多学生、将来只要有一人还记得六枯山水,我便满足了。”

  “你——”

  沈宛鸿瞳孔剧烈颤动,被这两句话噎气红脸,他自诩通透活过几十年,这些原本是他最应该明白的,现在却反要梁堂语来教。

  他曾最欣赏梁堂语这份通透和风骨,甚至一度希望沈聆染能学到,此刻却叫他痛恨到死。

  因这,他拿捏不了,掌握不住。

  梁堂语是真不怕所谓的“一无所有。”

  房间里空气焦灼,沈宛鸿呼吸再次急促,沈启明上前给他拍背,端了水过来润嗓子,沈睦先回来送医生开的药,段文秀也进屋照顾,床前围了人,拍背的,递水的,顺气的……倘若沈聆染此刻在这里,也绝对是其中一员。

  梁堂语看着,等着,骚乱归于平静,沈宛鸿闭目靠在床头。

  梁堂语立在床尾,远离所有人,在一片寂静中,“我答应你说的。”

  沈宛鸿睁开眼,沈启明惊诧侧脸又紧锁眉头。所有人目光聚来。

  梁堂语茕茕站在这里,浑身却轻飘的几乎踩不实地面,紧紧握拳,“倘若他没有高堂在上,倘若沈老你正值壮年,我会不顾一切带他走,天高海阔,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他。”

  沈宛鸿怒目而视,大呵:“你不要脸!”

  梁堂语凄凉扯了下嘴角,事到如今不要脸也好,神经病也罢,心里那个填不上的窟窿比多少难听话都来的实际。

  “我答应你们不再见他,不是怕沈家势力,也不是怕声名狼藉。你是生养他的父亲,他在乎你,不愿你伤心难过,我也不愿他陷入两难境地。”

  他们可以继续僵持下去,赌一把,赌沈宛鸿不会被气死,赌他终究会为了沈聆染活下去而妥协。

  可梁堂语不想赌了,他父母早早去世,他比别人更能理解何谓“子欲养而亲不待”。

  今晚之前,他以为,这世上只有自己会成宿陪着沈聆染,只有自己才会给与无微不至体贴关怀,可他错了。段文秀说得对,如果沈宛鸿因此不幸,沈聆染余生将在悔恨愧疚中度过。

  那孩子心软又心细,愿意把事情往心里大包大揽的收拾,与其沈聆染知道他父亲的身体状况后在“孝义”和“辜负”间痛苦为难,不如他擅作主张先把这绝情的事儿做了。

  事已至此,已然穷途末路,梁堂语疼的浑身发抖,所有的事情都想到的,所有的决心也都做下了,他们互相深爱,非彼此不可,他们有战胜一切的勇气,却没有一副冰冷无情的心肝。

  他食言了,妥协了,可最后还想帮沈聆染做点什么。

  “我答应跟他断了,但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允许他拓宽国外市场,按照自己的想法进行变革。”

  沈宛鸿怒瞪,心里火烧似的,今夜这祸端归根究底源头来自梁堂语,他害的父子反目,事到如今,又自以为是的要从“他”手中袒护“他的儿子”,就像在宴席上喊沈聆染不为人知的名字一样,这种自诩比家人还要亲近的态度叫他憎恨。

  那是他千宠万娇惯大的儿子,金线银缎包裹,连碗咸豆腐脑都舍不得逼着吃,用得着一个外人在信誓旦旦从他手中维护!

  “可以。”沈宛鸿攥着被单瞪着他,“但我要你封笔,以后再不参加任何展会!”

  “爷……”

  沈启明瞳孔微张,难以置信看他爷爷。沈家家风严谨,最忌子弟仗势欺人,沈宛鸿更是作为表率谦逊半生,先前那些威胁的话可以说是为了沈聆染不得已,如今就是完完全全为了发泄私愤。

  梁堂语说:“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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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传承不绝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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