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阋墙(下)264

  确实没有道理可讲。

  无论厉云埃的计策是什么,想要制止这些鬼兵,终还是免不了江恶剑的相助。

  既然注定是剖心之举,说再多,也不会减轻丝毫痛苦,不如怨恨。

  便迎面望着司韶令眸间一片灰烬,厉云埃手中紫微针一滴滴血坠落,是他过于用力的指尖轻颤所致。

  只见他最终轻声对司韶令道:“鬼士们破开大门时,你就再也没有兄长了。”

  “……”

  相比司韶令,闻声更加错愕的俨然是一旁的祁九坤。

  不为别的,而是他尚还在犹豫是否撒泼打滚,竟被厉云埃抢了先。

  而不待他开口,司韶令始终乌沉的眼眶刹那泛起碎裂的红,目光尖冷而孤弱,像凝固最后一寸呼吸的冻土。

  僵硬过后,连同他紧随其后的嗓音也失去仅有的温度。

  偏还冲厉云埃掺了丝笑:“你现在是为南隗百姓,还是萧临危?或者……两者都有。”

  唯独舍弃了他。

  俨然看出了司韶令心灰意冷的压抑质问,厉云埃思忖半晌,却只答道:“是为我自己。”

  “自一出生,所有人都在教你是非善恶,这世上的很多道理,你早就比任何人都清楚,所以我今日不会同你再讲这些。”

  也果真不再解释什么,厉云埃最后道:“我来是告诉你,你们遭受过的屈辱,连我也不能感同身受。”

  “再怎么委屈,我都要用自己性命,威胁你这一次。”

  “……”

  厉云埃这一番话落下,也像细柔雨水终于浸透衣衫,司韶令发出一声裹满凉意的哂笑。

  直至袖底几指微动,他终于又哑声开口:“但你错了。”

  “有我在这里,江恶剑不会再受半点委屈,有没有兄长,也是由我说了算——”

  说话间,发丝陡然与袖袍纠缠翻涌,司韶令竟是猛提了力,一掌直取厉云埃指间紫微针,有生以来第一次同对方动了手。

  “别动!”

  见他强行动用内力,身后江恶剑自是随他上前,却被司韶令厉声喝止。

  而司韶令猝不及防的抢夺虽被厉云埃立刻负手闪避,宽袖下的锋芒仍有半数刺破司韶令不顾一切的掌心,猩红血珠伴着细雨乱溅,染红二人之间的急风。

  大抵也对此番情形有所预料,厉云埃看着司韶令骤失血色的唇,破天荒的没有心软,由着他不要命一般继续聚拢着早已破碎的气力,再度朝自己袭来。

  也与此同时,红梅冽香崩散,如密集的雪飘渺落入风雨,侵进肺腑,化成潮水汹涌占据着,逼人窒息。

  如今厉云埃也已分化为天乾,逢及信香上的压制自不可能再无动于衷,便与之相抵的,则是浩然纷飞的忍冬,像晏灿照临的日光,融去天寒地冻,山海奔腾。

  这样两股强鸷气息交缠相斥,其实二人皆不好受。

  尤其周遭信香略逊一筹的众人,无不在如此裹挟中艰难而立。

  以及,城门下受天乾味道刺激而更残暴不仁的鬼士们。

  再放任下去,不出片刻必将冲毁城门。

  而厉云埃紧攥紫微针的一臂始终背于身后,虽从始至终未曾还手,却也拿定了主意,看司韶令已目眦欲裂的面庞,丝毫不肯动摇。

  也在僵持间,随着耳畔惊呼四起,眼看已有暴怒的苍鹰兵借长戟之力飞身踏上城墙,仅差毫厘便要将关楼内将士扯下,其他鬼士们见状竟悉数如法炮制。

  司韶令步步紧逼着,却无论如何也难以将厉云埃压制。

  “你现今拦不住我,”厉云埃再次后退避开,又轻声问道,“为什么不让江恶剑来?”

  若换做江恶剑,自是可以轻易制止他。

  但他是司韶令自幼一心守护的兄长,谁敢欺负,便要与谁拼命的世间最好的兄长。

  他怎么可能指使江恶剑与他刀剑相对。

  厉云埃显然也知晓他的心思,偏还故意问他。

  司韶令不语,苍白面容间尽是濒临崩坼的疯戾。

  他知道,厉云埃以性命相逼,是料定自己会为他而改变主意,可自己一旦真的让这些鬼士进入南隗,对方既是说得出,也做得到。

  他这位兄长,从来不是像外表看起来的柔软,他早该料到。

  也尽管厉云埃腿脚有疾,又不愿伤到司韶令,一路难免磕绊,甚至躲闪之下几度摔得狼狈,可惜司韶令丹田俱毁,再是强弩,也逐渐力不从心。

  终还是双目赤红,只见他再向厉云埃开口时,颈上青筋几乎迸裂。

  “为什么?”

  缕缕腥甜再忍不住从喉底呕出,也一同牵扯司韶令胸腔内轰鸣翻搅着,沉积已久的怒恨。

  仿若终不是后来孤寒的敕风堂堂主,他终究停立在无处可藏的天日下,难掩悲怆。

  “你也要这样逼迫我?”

  “我不过一介失了武功的瞎子,江恶剑更没有一日不被世人唾弃!”

  “他在江寨从未做过一件恶事,曾冒死救下那些无辜百姓,就因生父是江盈野,反被肆意践踏,受尽折辱求不来一丁点怜悯,还不如一条野狗!那个时候,整日满口仁义的人在干什么?”

  “在想着如何将他赶尽杀绝!”

  “如今到了这生死关头,竟又想要他一个死不足惜的疯狗再重蹈当年覆辙!”

  “我哪怕学尽天下道理,也只知道,今天谁都可以去救人,唯独他不能!”

  “就算天下百姓都死了,与他有什么关系!”

  “……是么?”

  然而任凭司韶令已许久不曾有过的崩塌,厉云埃直视他满目赤裸杀机,却反问了一句:“你仅是这样想?”

  司韶令目光沉沉,似没能听懂厉云埃话中的深邃。

  直到厉云埃继续道:“你当真毫不在意的话,为什么要带他在这里等着我们?”

  “……”

  “你大可与他一走了之,也免去与我们浪费口舌,不是么?”

  伴随厉云埃进一步的询问,司韶令似有短暂的僵顿,而后却更讽刺的一笑。

  “原来你以为……你还像小时候了解我?”

  不知是否过于可笑,口中又有鲜血滴落,司韶令抬臂挥开厉云埃欲替他擦拭的一手,踉跄向后道:“那我也不妨告诉你们所有人。”

  “我留在这里,就是想要亲眼看一看,就算鬼士们屠城,那些百姓到底能有多痛!”

  “可会有江恶剑当年一丝一毫的痛!”

  “我既是眼睛辨不出,也恰好用他们的血做这满山喜绸,叫他们的冤魂看着,我和江恶剑这次踏着他们的尸骨成婚!”

  “……”

  或许司韶令说出这些话时的神情实在真切,不止周围众人纷纷愣住,厉云埃也微微一顿。

  又很快,他平静望着司韶令:“那也会包括我的尸骨。”

  “……”

  于是司韶令脸上又蓦地有了裂隙。

  也在他赤红着双眼间,厉云埃忽然叹息。

  “你自小,最冷酷,也最易心软。”

  说着,厉云埃也终于无力垂下那一直负于身后的另一手。

  只见司韶令视线骤紧,震颤地映出了那几近被紫微针根根穿透,鲜血淋漓的削瘦几指。

  原是只有这些痛,才能支撑他眼看着司韶令强使内力与他对峙,却不为所动。

  “你小时候明明很喜欢让我抱着你,自从那一次手臂受伤,你便再也不肯让我抱了。”

  “你看,现在也不过是一点小伤,你又这样难过。”

  “……”

  而这回换做是厉云埃避开了司韶令欲抓住他那一臂的手,竟让前一刻还满身杀慄的司韶令,睫上骤然有灼热坠下。

  “现今让你发足了火,若实在觉得委屈就罢了。我刚才是骗你的,我不会死,大家另想办法。”

  “但如果可以,”厉云埃又凑近司韶令,更压低了嗓音道,“处在风头浪尖的人,倒不一定要是江恶剑。”

  司韶令闻言哑然瞪向厉云埃。

  却思绪万千之下,正当他隐约猜出厉云埃的意思,还未开口,又猛地感受到什么,慌忙转身。

  果真是江恶剑。

  此刻神色仍木讷,却双手合起,朝他跪了下去。

  他听懂了。

  听懂司韶令似因他而起的苦苦挣扎。

  因而并不知自己经历过什么,他只求司韶令,允他去制止这十万鬼兵。

  “江恶剑!”

  也在司韶令厉吼间,终还是晚了一步,婆娑袖影翻飞,想要荡尽霏霏苦雨,江恶剑已纵身自关楼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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