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28
荭嬷嬷给淑妃娘娘送果子脯去了,估摸着要有一刻才回来,德连擦擦手,交代伍枝一会在寓所烧好水等她,便也快步出去了。
早打听好内学堂今日安排的时辰,德连在春山必经的路上等着,人多眼杂的,她躲在一棵树边上,打量过往的小中人。
终于看到熟悉的面孔,他似有些憔悴,嘴角还有点上火,戴着中人的帽子低头躲着寒风。
德连从树后面跳出来,喊他:“春山!”
春山一愣,转头就看见侧方的树干边站着的少女,即使今天阳光灿烂,到底是冬天,她的两只耳朵被风吹得红通通的,一想到晚上的风更冷更刺骨,他心里更多愧意,大步走过去:“莲儿!”
春山一如既往温润平和的语调,德连心中一安,笑吟吟地望着他,把春山看得不好意思起来。
“莲儿,我昨日就想去尚膳局,黄长随给我分派了别的差事,又不好晚上到你寓所去找你。”
德连也不提冬至,“嗯,我一猜就是你忙,才来这……看看你。”话说到半句才觉得似乎有些不妥,过于直白了些,半盆泼出去的水已经收不回了,德连想得开,便直接说下去。
春山听了更不好意思,他的耳朵也烧起来,红红的,低头望着矮他不少的德连,她眼里映着阳光,灿闪闪的眨着,灵动极了,对上这样的目光,他心里软得不得了,说话的腔调不经意有一丝哽咽,“莲儿,那天我……”
路上走来一个男人,穿着一身仙仙飘飘的长袍,看不出官职,德连给他眼神示意,春山回身,认出是宋学监,向他行了一个礼,恭恭敬敬地,“宋学监。”
德连也立马跟着行礼,余光偷瞄着宋学监,他的面色和他的长袍颜色一样都淡淡的,不知道是否是德连错觉,他看他们的目光好像带着一层怜悯。
宋明勰眼神瞥过,便走过了他们。
德连追着他的背影,确也是一表人才,收回视线,催着春山:“你先去吧,学监都到了,别迟了,要是回头老祖宗因为这个不让你去了,都没地方叫苦呢。”她人也见到了,一听他讲话,心里最后的一点疑虑就消散了,没什么好担心的,停了停,德连又开口道:“咱们晚上见,你到我寓所那边。”
春山呆住了,看她神色认真,不像是说笑,摁下心中的雀跃,认真地回道:“好,等我,莲儿。”
“快去吧。”
春山真算上是一步三回头,德连在树后招招手,目送他去了。
德连回到寓所,伍枝已经在院子里放好盆子和洗头的雪花皂,热水也备好了。伍枝自己利落地把袖子推高,弯着腰把长发放进盆里,打湿以后用雪花皂抹了一遍,德连往滚水里兑冷水,探了探水温,听着伍枝的指挥,往她头上倒。
有人帮忙,伍枝很快就把头发洗干净了,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等着下一锅水烧热了,再替德连冲一冲。
德连蹲在绣球花的边上,不舍得用手指捻它的叶子,捧在手里看了几遍又放回去,人也往后蹲蹲,怕挡着它晒太阳,总感觉这盆绣球花和春山刚给她的时候一样,一点都没有变,德连很怕它撑不过冬天就悄无声息地死了。
叶子还是绿的,也不像是缺水的样子,德连注视着它。
“莲儿,你来,水热了。”伍枝在院子另一边喊着。
“噢,来了。”
下午洗了头,德连和伍枝都感觉头上轻快,半天鼻息之间总一股淡淡的雪花皂的香气,晚上一回到寓所,伍枝就迫不及待地铺上一条新的枕巾,舒舒服服地躺上去。
德连坐了一会,丢下一句:“我出去会儿就来。”便匆匆走了。
伍枝也没追问,歇了一会,翻开床头的铺子,把自己的积蓄都翻出来,侧着身子不让旁人看见,口中默数了几遍,够是够的,只不过刚刚好,没有多的给人好处,怕是还要再等等。
伍枝闭上眼睛,耳边响起琴音。
床头的窗子闭上了,晴天的晚上是一轮朗月,月光洋洋洒洒泻在窗户纸上,也泻在寓所的墙头上。
墙下两个人,春山和德连,彼此相看都觉得对方披了一层镀光的纱衣,而他们两个人被光影锁住,变成一个整体。
春山才到,便见着德连走出来,看见他便加快了脚步走近,带着担忧问:“那会没误了你上学堂吧?”
春山摇摇头:“没有,宋学监个很好的先生。”
德连放下心来,脸上浮上一层浅笑,“那便好。”
“嗯。”空气里静默了一瞬,春山犹犹豫豫地,缩着肩头,颇像只可怜的小狗,看到少女的身躯在冬夜里更显单薄,忍不住开口,”莲儿,冬至那天我不是有意的,我对不起你……”后面的话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说不出来,那些旁人的闲言碎语,伍枝肯定也告诉了德连,他不愿意再提起那些话。
德连接着他的话,语调平平的,听不出什么恼怒的语气,“别管他们说什么。”
春山脑子里蓦然跳出学堂路上她从一棵树的后面笑吟吟露出一张脸的画面,她还说来看看他,春山心跳得突突地,他感觉自己无比浅薄。春山认真地垂眼看她,把每个字都咬得很重,重复了一遍德连的话,“嗯,不管他们说什么。”
德连咧嘴笑,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拉了拉他的袖子,前后晃了晃,几下还无意碰到他的手。
春山定了一瞬,低低地说:“莲儿,我是个中人。”他一副承认错误的卑微样子,他不完整,还妄图靠近她,某种程度上,他自己都快忘记了,还好伍枝提醒了他。
德连感觉她的举动似乎不妥,自己羞红了脸,一把又把手缩回去,佯装什么都没发生,低着脑袋憋着一抹不自然的绯红笑意。
“嗯,没事。“她继续安静听他“承认错误”。
“我是……莲儿,你……不嫌吗?”
德连觉得好笑,看他眉眼带肃穆,跟着他的问说:“那我怎么会叫你来这?”
春山再迟钝也明白她的意思,肩头舒展,心里翻滚起来,劈里啪啦滚着沸水的气泡,搅得他胸口一阵激荡,好不容易才稳下来。
春山轻轻拢住她的袖口。
他其实是想握住德连的手,但又怕太过唐突。
晚上寂静,偶然墙内飘来几声宫女们的嬉笑声,春山看见德连躲得贴近墙,头也低下去,夜是冷冰冰的,春山的手阻挡了寒风吹彻。
德连只觉得袖口连带着整只手都滚烫。
“莲儿。”
德连小声应了,“嗯。”抬头看他,眸子里一半是温柔的月光,一半是他,春山说不出话。
“什么呀,又不说话。”德连笑他。
“我……我真不知道说什么,莲儿,我好高兴。”春山的话音越说越轻,但却是掩饰不住的喜悦,他整个人都处于一种微微发抖的状态。
德连听了,脸又红又热,“风吹得脸生疼。”她走近了一步,往他的身旁躲。
春山怔住,也不敢揽人,就直直站着。
过了一会,他下决心,哽着嗓音道:“冬至我不该不去,白白糟蹋你的心意,怪我……”他顿了顿,另一只手拢上来,“以后,我不管他们说什么。”
远方似有脚步声,一步一步踩在青砖上的声音在慢慢靠近。
春山跟德连对视一眼,德连缓缓摇了摇头。
两人各自分开,一前一后一齐往墙的另一头躲了躲,噤了声避开来人。
声音再远了,春山松了一口气。
德连赶紧解释,“春山,虽是说不怕他们说……”她刚刚自己才对春山说不要管别人的闲话,但刚刚的举动又明显是在划清界线,她当时都是下意识的动作,没办法给自己辩白,不解释又怕会伤了春山的心。
“莲儿,我明白的。”春山的声音里听不出失落,他自觉自己明白德连心里那种微妙的平衡,白天在人前德连不会和他撇开关系,他们正常相处交往。
但还差一些,德连不在意那些宫女乱嚼舌根说他们是对食,因为他们确实并不是。
春山已经很满足了,不能再多求。
德连回到寓所,伍枝正好在往回收她攒下来的钱,她瞥了一眼,问她:“预备好给出去了?”
伍枝押平褥子,慢吞吞地回答:“还用不掉呢。前两天在平章宫里得了一点赏,算是够了,不过给采买的跑腿钱怕是不够,还要再等等。”
“我认真说呢,缺的不多,我替你筹一筹。”德连平常也是会攒钱的人,不像大手脚的人隔两三个月就托人买根簪子或者坠子。
伍枝向来是不跟人借钱的,即使是德连,也从来不理她这话,自己慢慢攒着就是了,但这一次,她却踌躇起来,试探地问了一句:“莲儿,你手上没有开销吗?”
德连摇摇头,“没什么要买的。”看伍枝要松口,德连再添一把柴,“还有我从前的,也攒了些的。你……还缺多少?”
伍枝下定决心,也不再藏着,直接说了:“琴的钱我已经攒出来了,就是少不得要给采买多塞些的,不像是帕子簪子,别在腰里就带进来了,一张琴呢,得费心思吧。”
德连看着伍枝比划了古琴的长度,觉得她说得有理。伍枝从刚进宫不久后就开始攒钱,一直以来都为了买一张古琴几乎攒下了所有月钱,出了必要的药膏之类的,她能不花就不花,铁公鸡一般一毛不拔,别人炫耀宫外的首饰,伍枝眼睛都不眨一下,心里再喜欢,手上还是把钱都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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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换一个书名,可是一直没有想到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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