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枯(一)(1 / 2)

磨好了墨,指尖拈起笔杆,紫毫浸黑,一滴浓墨从毫尖滴落,化作天边黑如虚空的夜。

“终于是要死了……”放下笔,转过头,目光穿过窗子,投到黑幕尽头。

今夜无月,天空被铅灰的乌云覆盖,不驯的风使这天地之间“呼呼”作响。从云层中钻出一道金蛇般的闪电,映亮山腰处一座小却精致的木舍,“嚓”的一声便消失于天际。

“迷途之人妄寻苍瞳……不知苍瞳恒久望人……”

尘云眉头轻锁,小声地吟咏着,却因声音颤抖而词调偏离。

他于窗边注视着天边出没的一道道闪电,始终看不见那轮应有的满月。如此便应彻底安心,他想扬起坦然的笑,却始终笑不出来。

“看来是要下雨了……最后一场。宗门……”

思绪纷乱,他甚至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在自言自语。

回到案前,尘云再次执笔,却再三犹豫,似乎是不知该从何下笔。思量片刻,他还是将笔放了回去。

“师父,茶已经泡好了。”一名面相约十六七岁的少年手端一杯茶,缓缓向尘云走来,“还有什么吩咐吗?”

“茶先放在旁边,你若是困了的话,可以回西厢先睡,本圣写完这幅字便熄灯。”

少年将茶放在尘云的左手边,然后退到尘云身后的书柜旁,道:“不了,我也不困,正好也可以陪着师父。”

“你若想陪着,那便随你。”

这位站在书柜旁静静等候的少年,就是临约大陆北遇地区近年复兴之名门——天爻宗的宗主之首徒,白谪染。

白谪染从小就天赋极高,十五岁筑魂,是百年难有之才。尤其是成为首徒后,心法领略突飞猛进,但凡被人谈起,皆会冠以“天才”之名。

然而,白谪染还是无法比上他的师父,天爻宗的当代宗主,尘云。

百余年前席卷大陆的战争之中,尘云于“七日之灾”中无家可归,被天爻宗前任宗主明启山救下并收入天爻宗。

而在那之后,尘云经过重重考验,步步高升,先是进入内宗,后又成为首徒,并于十余年前接任宗主之位。

光阴似箭,现在算算,师徒二人下山也有快四年了。

四年前,尘云丢下天爻宗,带着白谪染下山云游去了。临走时,他没有任何说明,人走后,又搞的天爻宗上下一片人心惶惶,若不是他后来又传音告知,大家都还以为他失踪了。至于下山的原因,他同样没有提起。

“你似乎……有些紧张。”尘云轻抿一口杯中清茶,侧目望向白谪染。

“师父果然厉害,一眼便看穿了。”白谪染对他挤出一个不自然的笑。

“说吧,为何?”尘云转身,注视着谪染的眼睛,问道。

“师父,我……”谪染微微垂下头,轻皱起眉,又忽然抬起头来,说,“师父,您曾经说过,今日会有很重要的事发生,而且这件事关乎整个天爻宗的命运……”

“然后呢?”

白谪染问道:“所以,我想知道您这次下山是否是为了此事?还有,这件事到底是什么?请您告诉我!”

闻言,尘云回身叹息道:“时至今日,说出来倒也无妨——你应该知道天爻阁里的‘预时之书’吧?”

“嗯。”白谪染轻轻点头。

“四年前,‘预时之书’从沉睡中苏醒,这次的预言有七字——血染余孽销空念。本圣徒有“圣”之名号,却只是错受,而一切终要相衡。或许这样,正是代价。”

尘云的目光透过窗子,望着天爻宗的方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底却尽是担忧。

“预言的时日为今年仲秋月半,也就是……今天。”

“那师父为何要离开天爻宗?留在天爻宗的话,不会更安全么?”白谪染不解。

“命运如此,岂是人能更改?”尘云低头注视着自己的双手,额角传来阵痛,眼前忽然闪过幻境,手上似沾满了鲜血。过往的种种,总是会浮现在眼前。

“倒不如本圣自行离开,也免去了天爻宗一同受罪。死的人,本圣足矣。”他握紧双手,掌中传来的疼痛使他清醒过来

“所以你一早就知道……”

“别担心,宗内的事本圣早已安排好了。”抬头看着白谪染,尘云不自然地笑了笑,但微皱的眉头使这个笑容显得十分怪异。

“而你的能力,早就能胜任这一天了。”尘云微笑道,眼底或许带有一丝期待。

白谪染有些惊愕,依旧注视着尘云的双眸,再往深处看时,却发觉自己读不懂他浅淡的笑意,像是其中藏了一个巨大而空虚的谜团,只能让自己失去底气。

“抱歉,师父,我……”谪染垂下头,脸上稍有愧疚,慢慢握紧双拳,低声喃喃道。不过声音太小,尘云也没有听见,否则以他那谨慎的性格,估计又得一番追问。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尘云问。

“回师父,是子时一刻。”谪染低下头,不敢看他的背影。

“离明天到来,还有多久呢?”尘云低声讯问着,但更像是自言自语。

他回到木桌前,右手轻轻抚摸宣纸,轻声自言自语:“命运这种东西啊,本就是不可违背的。”

一只小小的飞蛾飞来,追逐着书桌上的轻轻晃动的烛火,若即若离,却总是没有碰到。

尘云看着飞舞的飞蛾,苦笑了一下,自言自语道:“任何人和事物降临到这个世上,命运只有一个——被操纵着度过一生,然后……”

他眸中闪过一道紫光,小小的烛火瞬间暴涨为冰蓝色的火焰,被吞噬的飞蛾瞬间化为灰烬,

“……灭亡。”

尘云看着依旧晃动的烛火,蹙眉苦笑。

他叹了口气,又似乎是下了决心,他握起笔,笔墨势如剑锋,自成风骨。一阵缥缈的声音从最深的心底传来:

——真的要屈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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