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源22（1 / 2）

格蕾塔比自己想象中的要更加讨厌小孩子，这是她在进入约旦修女院之后发现的事情。大人总是很好利用，他们懂利害，精明于算计，贪婪而计较得失。但是小孩不明白大人世界的东西，他们的脑子很笨，只知道顺从本能感情用事，总是纠结在复仇啊保护啊之类无聊的事情上。

无论大人还是小孩，都天真得令人作恶。但是至少大人是格蕾塔可以理解的生物。

格蕾塔无法理解小孩的想法，因为她自己从来没有像小孩一样思考过。然而并非因为早熟，而是她早在童年时期就停止了思考。

高登哈文皇室是以诡异的方式在运转的。这个古老的帝国存在了一千年以上，但直到最近几十年才迎来第十三位皇帝，而之前的十二位皇帝中还有好几位是因为战争或者政变而早早丧命的。

皇帝的寿命很长，在这个贵族的寿命也不过百年的时代，被称为永寿帝的塔克文十世足足在皇位上待了两百四十多年。

皇帝的寿命太长就会引发一些问题，在高登哈文的历史上，爷爷与孙子争夺皇帝继承权都是家常便饭。拥有继承权的人太多就会引起激烈的分立对抗。事实上也正是在永寿帝的皇位继承问题上，足足四十二个继承人在长年里持续不断的内斗，才给了教皇国从高登哈文中独立出来的机会。

格蕾塔自有意识起就住在一个地下实验室里。住在实验室里的只有两个人，热心的研究者，以及他的实验品。对于格蕾塔来说实验的内容很简单，躺好不要动，以及乖乖听话。

“我可爱的小格蕾塔，你看到了几根竖起的手指？”

“三千六百二十一，皇帝陛下。”格蕾塔说。

“完美！”被称为皇帝的研究者开心地点头，他原本是想鼓掌的，但是现在还腾不出右手来。那只手正握着手术刀在格蕾塔体内进进出出。

三千六百二十一这正是他心里想着的数字，这不是一个可以猜到的数字，格蕾塔确实同步了他的想法，这意味着他短暂地把自己的意识转移到格蕾塔身上了。而且转移过去的意识已经超过了思维认知对格蕾塔的影响。

被称为鬼畜帝的塔克文十二世，热衷于探索永生。在被骑士王杀死之前，他烧毁了整个实验室，这个实验室里的一切都是他的财产，他不允许任何人染指，当然，格蕾塔也属于财产的一部分。

格蕾塔自己也忘记了究竟经历过什么样的实验，想必不会是什么愉快的经历。

那个时候她每天都会做噩梦。噩梦里她还是在这座实验室里，因为她不知道其他的地方，噩梦里实验里挤满了她不认识的人，有小孩也有老人，每个人都有着金发红瞳。他们无一不在攻击着格蕾塔，他们用手术刀割开她的肌肤，在她脸上留下伤疤，刺瞎她的眼睛，疯狂地咒骂着。

然而格蕾塔什么都感觉不到，她只是一动不动，等待着噩梦结束。

噩梦结束，然后开始新一天的实验。

或许是因为实验的原因，她的记忆很模糊，很长的时间里都分不清自己是谁。但是那场火改变了一切。

那一天，研究者一如既往带着微笑告诉她，这是一场实验。但是和以往不一样，格蕾塔没有被绑上拘束带，实验室也没有锁门，甚至研究者都没有留在这里观察记录。

然而格蕾塔没有发现任何异样，她只知道和以往一样，安静地躺下，乖乖听话。

不久之后，火焰点燃了整个实验室，格蕾塔静静地看着洁白的天花板被烟熏成黑色。

有毒的烟窜进呼吸道，火舌逐渐涌向手边。格蕾塔感觉不到疼痛，她保持安静，视野逐渐变窄，明明才睡醒没多久却又感觉睡意上涌。

但是有些不太一样，这一次睡着的话，或许不会做噩梦。

格蕾塔努力地睁开眼，她看见了噩梦里出现的人。他们站在火海中，他们围着格蕾塔，仅此一次他们没有攻击她，而是欣慰地露出笑容，甚至有人在轻轻地鼓掌。

格蕾塔知道鼓掌的含义，这是研究者为数不多会表达给她的感情。她知道，鼓掌代表着她表现得很好，这是一次成功的实验。

在此起彼伏的掌声中，格蕾塔第一次见到了她。

光滑的球形关节，琥珀的眼睛透明却深不见底。人偶少女轻轻地叹息。她在火中燃烧，他们都在火中燃烧，格蕾塔明白，自己也将会燃烧。

那一刻，她被选中了。

概念可以控制现象的发生，但通常而言，人们是通过现象才认知到概念。而此时此刻，满载着死亡的空气强迫格蕾塔直接接触了这个概念。

人偶少女为她开启了一扇门，突然间，格蕾塔感受到了灼热，窒息，苦痛，这些一直以来她因为放弃了去思考，放弃去感受而遗落的东西。

她也明白了这些人鼓掌的含义，终于理解了，这些人都是她的亲戚，同样属于皇室的成员，鬼畜帝猎杀了他们，而他们的血此刻仍在格蕾塔体内流动，他们的意识被格蕾塔的身体囚禁在这个实验室里，他们痛恨这种扭曲的存在方式，他们想要平静体面地死去。

因此，他们在为格蕾塔的死亡鼓掌，他们在催促着死亡，快点结束这令人作恶的闹剧。

对于格蕾塔来说，这个答案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发现自己提出了这个疑问，她发现了自己在思考他们为什么鼓掌。

提出问题或许比得到答案更加重要。

就在那一刻，格蕾塔意识到了，终于醒悟了，或者说，终于发现了。每一次的实验都伴随着生命危险，死亡一直都在她的身边徘徊，而她现在才对此感觉到了恐惧。

死亡很可怕。

死亡究竟有何意义，死亡是否是生命的终点，自己未曾感觉过活着又为何会害怕死亡。与这些复杂的，得不到答案的问题无关。

只是单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