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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着老远,她就听见胡燕的二哥胡明在训人。

“就抹个面,你是耳朵里塞驴毛了是吧?怎么能理解成叫你给这个面刮下来,你自己不长脑子吗?你告诉我,外立面刮水泥干啥?刮下来给你脑子嵌里头是吧?”

胡明今年二十多岁,长得矮粗,可这会儿他站在那儿,冲着眼前比他高一头的男娃直蹦脏字,凶的吓人。

那男娃瞧着才十五六,正是年轻脾气暴躁的时候,被胡明指着鼻子骂,骂的脸都红了,紧紧攥着拳头,低头不说话。

胡明骂了一会儿,转头看见元棠已经开始拉砖,心情终于好了些。

前几天妹子跟他说要介绍元棠过来干活的时候,他其实没那么情愿。

工地上,讲究点的都不爱用女的。你想想,正午最热那会儿,一群大男人把上衣一脱,一群男的谁也不说谁。可要是有个年轻小姑娘在场,甭管是男的嘴里不干不净说点啥不合适的话,还是小姑娘捂着脸不好意思,大家都下不来台。

所以胡明被妹子缠的没办法,想的是让元棠来干两三天,回头找个借口给人撵了就是。

不过他觉得不用等自己撵,元棠估计连一天都撑不住。

谁承想,元棠来干了两天,居然真的坚持下来了。

工地上几个重活,拌水泥,筛沙子,搬砖,元棠样样行。

有几个年纪不算大的工人嘴里胡沁,说些带荤的话,元棠也是不软不硬碰回去。

最主要的是,这丫头见谁都喊叔伯,有些年纪明明才二十几的,一被喊叔伯,顿时也不好意思再找她调笑了。

除开干活,元棠就默默在一边待着,她在工地边上捡了个破草铺子,搭在房子的边上。等到中午休息吃饭时候,她也不跟别人一起进那盖好的半层屋里,就一个在草铺子下吃点东西休息。

胡明胆大心细,看在眼里,对元棠很是欣赏。

本来他就打算提醒元棠不要进屋子里,男人们多,中午都是脱了上衣睡觉,有那不讲究的,下面也是脱个精光。

一个工地十来号人,他总有照顾不到的地方,还不如清清静静在外面,视野宽阔,也避免出什么不好的事。

如今元棠自己处理完了,胡明自然也省心不少。

匆匆忙忙一上午,元棠拉了一趟又一趟的沙子,早上在家里吃的那两个红薯根本不顶事,早就给她饿的眼冒金星。

终于等到中午,元棠赶紧点起煤油灶,把拿来的面条放进去煮,拿出来腌的辣椒圈,再从兜里掏出来猪油,挖一勺猪油搁在面汤里。

工人们都是自带的饭菜,不过因着很多人都是家里的顶梁柱,饭菜都还像样些,家里做的酱,偶尔有谁带了点炒菜,分着就是一顿。

元棠不知道元德发知不知道自己在外面干什么,反正家里最近不管她,她就每天出门带上粮食。

只是家里的粮食好带,菜和油却没她的份。幸好还有之前藏下来的猪油和一块三,元棠算着等自己把这点猪油吃完了,就再去买一斤肥肉回去炼油。

她是想挣钱,可也没打算把自己命搭上。重体力活,每天没有点油气根本不行。

正吃着,就听见胡明那个徒弟的声音,她偷偷从草铺子底下往外看。

半大小子正冲着来送饭的亲妈发脾气呢。

“我不干了!什么破活,每天就是顶着日头刮水泥,辛辛苦苦学,还要挨骂,就两块钱,干这有屁用!”

“你甭劝我,我要去南方,你跟他说,我不干了。”

那上年纪的农村妇女急的直冒汗,又是哄又是劝:“儿啊,咱还是找了人才过来的,攀着多少门亲戚才找的活。你别说不干就不干,谁家学手艺不是这样学来的,他骂你,你别往心里去,咱学会了就不来了。”

那少年眼睛红红的:“我不干!你说不说,你不说我自己去说!”

他旋风一般到了胡明面前,撂下一句不干了就走。胡明正吃着饭呢,他是技术工种,中午还能跟小包工头混上一顿肉,嘴里的猪头肉还没下去,就被徒弟甩了一脸脾气。

胡明也不是个脾气好的,他嘴巴一横:“行啊,那滚吧。”

多少人求他教呢,这小子不知好赖。

那小子的妈一脸苦相,赶紧过来赔罪。胡明也懒得跟她一个女人家计较,摆摆手就让她回去。

元棠听了这么一场闹剧,下午就找到了胡明。

胡明跟见了鬼一样:“你说啥?你想学瓦匠?”

元棠坚定点头:“对,你教我吧,我保证挨得住骂。”

胡明奇道:“你怎么想的?”

跟他学瓦匠活?且不说她一个姑娘家学这个干什么用,就说她凭什么觉得自己会教?之前那小子家可是托了好几个人,还给送了两条腊肉自己才同意教的。

元棠静静看着他:“我听说瓦匠活一天两块。”

胡明都给气笑了:“就为这多出来的四毛钱?”

元棠点点头:“对。”

现在距离开学也就只有五十天,但医院的工程周期只有一个月左右。

三十天,如果一天工资一块六,她就只有四十八块。交了学费课本费,她手里也几乎不剩什么。

可要是一天两块,她就能有六十块,手里留十来块,最起码能把开学一个月熬过去。

胡明点了根烟,十分不解:“你就是想学,我也不能教啊,我听燕子说了,你说你开学就要去上学对吧,你学不学得会另说,我教完了你去上学去了,那有什么用?”

元棠歪着脑袋想了下:“我学会了……你就不用怕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了。”

胡明:???

元棠压低声音:“我都看到了,你压根不想教那个人,你就是故意骂他的。”

胡明挠挠鼻子,混的极厚的脸皮居然有点不好意思:“那么明显?”

元棠点头,能不明显吗?

刮外立面找平难,这时候又没有什么激光对齐,他当师父的不盯着,反而让对方去自由发挥,那不是就等着对方干砸了自己再出场“力挽狂澜”吗?

胡明呵呵一笑,他是一点都不心虚。

他的瓦匠活是跟着老师傅学的,那时候光是伺候师傅都伺候了一年,刚开始头三月对方都不好好教,不过后来他一直跟着黏着,对方倒也不再藏私,连电工他都学了一点。

但老话也没说错,学会徒弟饿死师傅,他学会之后,之前让他师傅去干活的小包工头就私下找自己了,开的价码也是高出一截子。

胡明还算有良心,带着老师傅一起干。

可从给人当徒弟到现在自己带徒弟,胡明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当师父的都要磨徒弟,就是因为要看人品。人品过不去的徒弟,学会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干掉师父。

他这边还没开始磨呢,那小子就撂挑子不干了。

胡明乐得自在,不教正好。要不是包工头这边暗示好几次,想让他带人,他不愿意带,才找来这么个小孩当徒弟,按照他自己的意思,他才不愿意教人呢。

元棠捏住他的脉门:“你教别人怕人抢你活,你教我,我只有周末有空,你要是有活,我能跟着你接点散活,你不用担心我抢生意,我开学要去上高中,以后还要上大学的。”

胡明张大了嘴巴:“口气不小……还上大学,你是真敢想。”

元棠十分坚定:“我肯定能上大学。”

胡明敷衍道:“行行行,你上大学。”

心里却转起来,他十三岁就出来干瓦匠活,手上功夫好不说,最主要是会来事。这会儿他一想,觉得元棠说的好像确实没错。

她一个小丫头,靠着自己想接活基本不可能,又要忙着学习。教会了她,包工头那边也正好没有话说。不过他也烦了,自己跟着这个包工头干了好几年,这几年对方总是时不时让他不要藏私,要给别的小工也教教。唉,就是自己这几年还不能独立出来,不然何至于受这个闲气……

思索半晌,胡明拍了板。

“那谁,元棠是吧,明个早点来,我教你刮面。”

元棠紧握着手里的破包:“那工钱?”

胡明:“真够小心的,一天两块,够不够?”

元棠高兴道:“够!”

元棠这边走入了正轨,她疯狂学习着自己能学到的所有东西,认真的程度让胡明都心惊胆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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