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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由于仁宗朝后期西夏元昊的叛乱,宋仁宗赵祯“罢赏花赐宴”逾二十年,直至嘉佑六年“始复修故事”。王安石上次参加的,就是仁宗时期的宴席。那时候他的身份是知制诰。再往前一年,他得到的官职是同修起居注,任务是时刻陪伴赵祯,记录他的言行举止,给自己这位顶头上司写日记。

写日记的活他坚决不接,于是仁宗改为让他起草诏令、制文。暮春的君臣之宴因为是二十年后重开,上下都格外重视,王安石不仅要去,还要隆重地去;不仅要隆重地去,还要给皇帝和诗,于是有了嘉祐六年的《和御制赏花钓鱼二首》。

韩琦等人也和了。但这无法改变王安石糟糕的心情。他永远没有办法和北宋风韵雅致的文人团体达成一致,而风雅之士们也时刻以一种审慎的态度打量着他,从他的衣着和姿态里总结出“此人难登大雅之堂”的结论来,并用珠圆玉润的词汇妆点之后,庄重地摆到皇帝的御案上来。

……

新荆由内侍引领,层层穿过宫廷的雕梁画栋。神宗赵顼的此次宴席,应该只是借了“赏花钓鱼”的壳子。现在天气越来越冷,已经过了贡菊的盛放期,在自己印象中熙宁这几年也没有神宗大规模宴请众臣的例子,因为那很花钱。

不过现在连他自己都能重新返回北宋了,神宗朝也重新走入了一个未知的方向。在那个暂时还不明朗的方向里,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变法是有可能成功的。王雱在自己的干预下必将不会再在年仅三十三岁的时候就殒命。宋神宗赵顼本人可能也会活得久一些,上天有悲悯之心,不应该总让自己送走一些比他年轻得太多的灵魂。

……

“到了。”内侍恭敬地退开一步,让出路来。“官家就在前面。”

新荆点了点头,略一皱眉,觉得这人似乎有些面熟。

“卑职李宪。”内侍察觉他的眼神,更加谦卑地躬下身。

李宪。新荆暗道,原来你就是李宪。得找机会杀了。

李宪只觉得背上的视线有一丝凉意。他没有将这种凉意解读为杀意,因为他并不知道自己未来会亲临战场,会帮助王韶平定熙河,积累军功直至他能够以太监身份成为熙河、秦凤军总管,成为对抗西夏军队的西征主帅,带领神宗熙宁改革的最大成果之一走向悲戚的终点。

他的好徒弟童贯则联合其他人一道,把整个北宋王朝带进了深渊。

我离开之后,你身边就连一个可以倾心交付的人臣也没有了吗,赵顼?新荆心里甚是苦涩。——你居然患得患失到这种地步,派名宦官去主持战场!

李宪谨慎而卑微地离开。新荆注视着他,知道这时候的李宪和吕惠卿一样,并没给人留下什么把柄。等到这人身影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新荆闭了闭眼,重新收拾心情,去见他的陛下。

大宋皇帝靠在甘露亭的栏杆前,看着面前一池碧水。刚才一团鱼饵下去,几十条游鱼涌来,将饵食抢得一干二净,鱼鳞翻动着细碎的光,红色和金色的鱼尾在一瞬间聚在一起,如今悠然散开,像是刚才混乱的抢夺只是一个错觉。

宋神宗赵顼今年不过二十多岁,绣衮披体,玉食万方,气度不凡。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回过身,笑了笑,道:“卿不必客气。”

宫人辨识他细微的眼神示意,立刻敏捷而无声息地安置好座椅。

然而原本就坐在旁边的人此刻仍四平八稳地坐在那儿,表情纹丝不动。

新荆看着旧荆。

……你怎么在这儿。

王安石不知为什么就看懂了这年轻人的眼神。他心道,我怎么就不能在这儿?

新荆心道,皇帝站着你坐着,皇帝喂鱼你喝茶,皇帝设宴你压场,好你个王安石。

他谦虚地请神宗上座,按照礼节问候完在座的各位领导,坐下后更细致地看着王安石,内心不禁为如此荣膺圣眷的自己缓缓地鼓起掌来,脸上浮现出了老一辈人看到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轻人时才有的慈爱的、纵容的笑容。

考虑到这是当年他自己卖命干活才挣来的荣光,他的内心不由得更加温暖了。

旧荆将手里的茶杯往桌上用力一放。

“卿才华卓荦,有口皆碑,谦和知退,乃是青年的才俊……”赵顼看在眼里,觉得哪里似乎有点不对,但天子的涵养让他表现得仿佛完全没有看见一样,只是对着对面前的人。“诏书明日就会下来,卿为太子中允,吕惠卿崇政殿说书。这是王卿的举荐,朕已经允了。”

新荆一愣。

他知道这两个职务。在他当年的举荐中,这是给吕惠卿一个人量身定制的位子。未来这两个职位,也是王雱的。

他脑子里电光石火一般,明白了这是在干什么。

拿我当挡箭牌是吧。他盯着旧荆。让我替你接受司马光的狂风暴雨是吧,顺便还能给你看着点吕惠卿,想法真好,不愧是我。

赵顼现在还没有立太子,太子中允的实际功能是给皇帝当私人顾问。这位子说好也好,说差也差,就得看谁在使用它了。

——既然主动把我推到神宗身边服务,那我还客气什么?指不定过几天坐在这儿看皇帝喂鱼的就不是你而是我了。

“谢陛下。”新荆垂目施礼,朗声道,“臣必将竭心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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