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如刀50(1 / 1)

岁月是把刀,刀刀催人老。母亲是农民,一生和土地打交道。炎热的六月小麦成熟,放眼望去一望无际金黄色的麦田像一支养兵千日整装待发的军队。那个年代没有收割机,天不亮母亲就在满天星斗下弯下腰,抓一把麦子,挥一下镰刀,“沙沙沙”割麦子,除去吃午饭,一直割到月出东山,再次星光满天。一亩地一个人两天割完,我们家有六亩地,不甘落后生性要强的母亲咬牙坚持,一直到全部割完才肯稍微歇歇喘口气。后面还要将割倒的麦子下腰捆成捆,装上平板车,拉到打麦场,趁着没下雨垛起来。那时看上去很瘦弱的母亲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那时种地的农民夏秋两季真的很辛苦。“慌乱庄稼汉,龙口里抢饭”。

父亲是一名工人,每天天不亮就要骑车上班,骑到厂里需要两个小时,一年四季都如此,不论风霜雨雪。我躺在温暖的坑上,透过昏暗的烛光,总能看见母亲弯下腰擀面条的样子,那时母亲一头乌黑的秀发,梳成两条长长的辫子。父亲总要剩半碗给我,母亲筋道香甜的鸡蛋手擀面深深地扎根在我心里。

地里的活儿总是母亲一个人干。那时种地是很费事的,没有拖拉机也没有收割机,所以很多农家都养有牲口,有牛驴和骡子,种麦子时可以牵到地里套上耙子除草,套上楼车播种,收获时套上平板车拉麦子。因为父亲不在家,所以我们家没有养牲口,一到种地时,都得问大爷家借驴子,还得等人家种完,大爷的街坊好友种完,才轮到我们家。有时还要给大爷送些玉米喂驴子,所以我们的地种的最晚。小时候我有时也被派到地里干活,大爷家的驴子不听话,我又牵不住,母亲是很要强的女人,活干不好就很生气,有时就在地里打我,我伤心的哭,母亲眼里也带着泪。

收获时,拉麦,打麦场,扛麦袋都需要有力气的男人,很多时候父亲上班出差不在家,母亲都是咬着牙一个人坚持。我们地里总是有许多杂草,玉米棒子也比别人家的小,别人总笑话母亲不会种地,可我知道母亲拉扯大我们姐弟三人真的不容易。

跟我赶会头做生意时,母亲已六十多岁,蹬人力三轮拉一车布到老君庵赶庙会,来回十几路里,从未说过累。一年四季春夏秋冬,不管是夏天火热的三伏,冬天严寒的三九,风霜雨雪一天也不耽误。勤劳要强的母亲事事当先,连我这个正当年的小伙子也自愧不如。

去年,父母种了一亩多地的白菜,疫情期间出来卖白菜,我对已七十五岁的母亲说“别干了,恁大岁数了,歇歇吧!”母亲在我面前快走几步说“腿也不麻了,腰也不疼了,浑身可有劲!”,“最起码我能干到八十”母亲眼里闪着光。

年根时,国家放开后,新冠像一把野火,已成燎原之势。放开后的第二天,妻子发烧我发烧,然后二女儿。我和妻烧了三天,浑身无力,肌肉酸疼,嗓子像刀割一样疼。二女儿烧到四十度,一吃药就吐,怕烧成脑炎,赶紧送卫生院打针治疗。

听到附近周围许多老人没有挺过来,火葬场烧不过来,尸体多的没处放,火葬还得找熟人预约。母亲好像也怕了,白菜也不卖了,平时尽量不出门,终究沒躲过去,还是被阳了。发烧,吃点饭就吐,躺在床上没有力气。我赶紧卖药送过去,躺在床上的母亲发烧几天吃不进饭,一下子苍老了很多。

看见儿走到床前,她流着泪哭着说“俺儿来看我了,看见俺儿,我可高兴,听见俺儿说话,我可高兴”。我安慰她说“听医生的话,按时吃药,烧退了养几天就好了。聊了一会,母亲知道我有事,她擦干眼泪说“白菜不卖了,有恁爸在,妈没事儿,你去忙吧”。一星期后母亲能出门走走,但还是没胃口没力气。对门邻居对母亲说“几天没见,杂老成这样了”。

一个月后母亲才算基本恢复。大病一场后,七十五岁的母亲妈像知道自己真的老了,不再操心儿子的生意,不再操心地里的白菜,每天出门晒晒冬日暖阳,烤着火,和一群同村老太太聊着东家长李家短的闲天。

岁月如刀,母亲终于低下头,认了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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