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休相忆(2 / 2)

“有所得便有所失,你想好了吗?”

周然笑吟吟地看着,半是惊诧,半是质询。大小姐的选择确实有些出乎了他的意料。他原本觉得以大小姐对于那位岚叔的信任,她就算没有当场翻脸,也应该直接去找那位岚叔询问缘由。但是这种意料之外的发展,才显得这迷梦一般的人世间更加精彩有趣。

“我该怎么做?”

大小姐又重复了一遍,虽然还是有些犹疑,但是她并未改变自己的意思。

“那可是罡境巅峰,两淮地域当之无愧的世间第一。”

周然笑着提醒,只是那份恶意的拱火已经如此鲜明,几乎到了不加掩饰的地步了。

“我该怎么做。”

语调渐冷,却也不再有半分犹疑,大小姐给自己斟满了一杯,随后一饮而尽。辛辣在喉舌间炸裂,但是她强忍着没有做声,继而依旧死死盯着周然,像是已经彻底下了某种决心。

“我需要一个真相。”

“就像你说的,无论真相如何,一切已然尘埃落定。作为江家唯一的继承人,我也不会再失去什么了。”

“无论真相是什么,作为鸠茲会的下任会首,我理当了解所有的真相。”

敛容举杯相敬,周然收起了原本戏谑的笑容。

“看来我想的确实没错,比起老迈的侠士和死板的管家,你这位大小姐倒是真的有趣很多。”

“所以,我究竟要怎么做?”

“正所谓,江湖纷纷皆为利来,江湖攘攘皆为利往。你要求得真相,便得从利害二字来论。老会首多年只有你一个女儿,也只有江安丰一个兄弟。论及江家的继承,除了你们两个,应当再无其他了吧。”

“是的。”

“所谓继承,无非法理、实力两面。江安丰是男丁,但是你是嫡女,两者就算法理有所参差,也并不鲜明。就例如除江安丰外,鸠茲会其余管事堂主,有以此斥论出头的么?”

“鸠茲会下属四堂主,支持我和二叔的各半,车行、船行、杂事厅三位管事都是岚叔掌握的,除了二叔曾在两淮会上提过,被岚叔驳斥后,确实无人再提。”

“那么只剩下实力了,岚叔罡境巅峰是鸠茲会众所周知的么?”

“当然,两淮会两年一次,每次都会召开论武大会,自从进入罡境巅峰,岚叔已经蝉联六届了。甚至有人猜测,岚叔离苦海境也只剩临门一脚了。”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如此,岚叔如此旗帜鲜明地支持你,为何你和你二叔仍是分庭抗礼呢?甚至若不是那晚我来救场,你甚至现在身处囹圄也说不定呢?”

“那自然是因为岚叔是江府的管家,不会对二叔出手······”

“可是他可以对妖邪出手,不是吗?那么你所要求证的,就只有一件事了。这位罡境巅峰的岚叔,是否能够察觉已经化形的妖邪?”

“然后呢?”

然而面对这个问题,周然却没有继续为大小姐分析,反而直接了当地指了指面前似乎已经有所领悟的江家大小姐。

“你刚才自己不也提到了吗?你已经是江家唯一的继承人了。那么作为江家的管家,你那位岚叔还能拒绝你的问题吗?哪怕是出于何种考虑,他都会告诉你真相。因为以后你才是江家的门面,你才是鸠兹会的会首。”

“而不是他。”

“可是他不会告诉我,在他眼里,我依旧是江家的大小姐。”

“所以你自己抓一只化形的妖邪,不就得了。或者你找老会首抓一只,见见世面。”

“阿爹必定会问我缘由。”

“直接告诉他,不必为我隐瞒。”

敲了敲屋脊上的方桌,大小姐的目光似乎一直没有离开过刚才侃侃而谈的周然,她似乎想从他的每一分神色变化里看清楚,面前这个人的真相。

“那么你的利害呢?”

“我嘛,等你得到了你的真相之后,我自然会告诉你。”

“一言为定。”

周然欣然举杯,似乎应允了这个这个约定。只是他的目光却似乎越过了眼前的大小姐,投向了不可知的远方。

兴致尽了,大小姐终究还是抑制不住酒劲与缠绵的困意,看了看仍旧自斟自饮的周然,只能悻悻地离开。男女有别,她可以一时意气,但是不免也做不到真正的无视性别的洒脱。况且面前这个惫懒的家伙早就说过,他只是过客,没半点停留的意图。

月色依旧皎洁,无人在侧,周然便彻底放浪了形骸。五年,再令人沉迷的游戏,也终究会有倦怠,会有思念,会有前途未卜的恐慌,也会有幻梦一场的惊骇。而这些种种,大概也只有这种时候,才能在酒精的熏陶下宣泄吧。

故国倏远,彼梦无归,他其实隐瞒了那位大小姐很多东西。他当然不全是一时兴起才导演了这场棋局,他也想通过这一幕的返场引导出藏于这世间更深一些的东西。

比如,化形的妖邪。明明他已经猎妖无数,却在那一夜才遇见第一只可以化形的妖邪,那么这个世间,妖邪与人的关系究竟是怎样的呢?是否还有些藏在更深处的相约是他不曾了解的,而“摇光”的探查又是否一如他曾经所信赖的那般准确无二呢?

只要大小姐能够再寻到一只,这些问题的答案便都可以迎刃而解了。

大小姐看不出他的诉求,只是因为她阅历低浅,但是老会首和岚叔,必然能够察觉到在他喋喋不休的引导下暗藏的刻意。那是他无法隐藏的破绽,也是不会被那些老江湖放过的弱点。只是自从他看见那只化形妖兽的第一眼,他的剑和他的心都在不断重复地问询他同一个问题。

“若是罡境巅峰,真的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忘了吧,很快就会有答案了。”

剑光斗转,掠影分光,月色下的身影腾挪恍若没有边际。那是一人的独舞,没有剑气,没有罡劲,只剩下剑光璀璨掠动,将流银的月色生生截断。

“真是精妙绝伦的剑术啊!道冲,你见过这样的剑术吗?”

“似乎是古吴越的剑术底子,游历多年竟然能够见到这样的剑术重出江湖。安平,你的眼光一如既往的厉害。我要是有这样的乘龙快婿,那赤水和樊城也不至于那么快就落入磬门的手中。”

“喜君可没有这般福分,我也不希望她有这样的福分。这小子是个没归属的人,鸠茲会只是个小山头,留不住这样的凤凰。”

“那你竟然放心喜君和这小子独处?”

“你以为这样的人和你当初那般没有分寸,他的眼神从来就没在喜君身上逗留过半分,换做是你家的吴用之,我可不会有半点安心。”

“我家用之哪里差了,吴氏快剑他已经尽得精要。昨日他从泰州游学回来,现如今已是气境巅峰,自然能越过两淮一众笨鸟。”

“那我如果告诉你,这小子还有道术神通在身呢?”

“那···那···那就是喜君没福分,我家玲珑可不然。”

“你这老混账,我让你来,是让你抢人的?”

“那不是你自己说的,你家喜君没福分嘛,还怪起我来了。”

“哼,我是让你看看,这小子和妖邪有没有关系?”

“这?这一身杀妖的孽气,啧啧,都快溢出来了,他还能和妖邪有联系?”

两个老头一人抱着一坛老酒,倚着门槛,其中一人手中还有一面铜镜似乎正对着月下舞剑的周然,而镜面之上分明是血红一片,根本什么也看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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