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她准备的好躯壳(出书版)_分节阅读_第9节(1 / 2)

  她真的能带给陈逸华夫妇更多欢乐吗?

  这番话从马修士口中断断续续地说出来时,王克飞感到一阵阵难过。想不到那么年幼的陈海默为了能够留在孤儿院里,竟如此低声下气,出卖劳力。虽然了解了她在孤儿院的短暂经历,但她在进入孤儿院以前的生活轨迹却显得更加神秘。

  王克飞突然想到一个疑问:“马修士,您刚才说,您很吃惊海默竟然会弹钢琴。如果她过去是被一个捡垃圾的老人收养的,钢琴也不是轻易能得到的东西,小山怎么会学会弹钢琴的呢?”

  “我想是高云清老师教她的。高老师之前就认识小山,他又会弹钢琴。”

  “可是,高云清为什么要教海默这个?弹钢琴又不像拉二胡那样可以在街头卖艺,高云清教她这种赚不到钱的本事干什么?”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那个威胁海默的醉鬼会不会就是高云清呢?他口中所谓的“尽孝心”会不会是指要陈海默报答他把她带入孤儿院呢?

  “这个高云清,现在还找得到吗?”

  “高云清啊……”马修士思索着回答,“打仗以后,日本人不敢进教堂,我们这里还算是安全的。他就一直留在这里教书,把铺盖都搬到这里来了。那年日本人进了租界,教堂也不可靠了,有一天他就辞职不干了。他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

  王克飞对马修士的回答很失望。似乎高云清是目前所知唯一与海默在入孤儿院前有交集的人了。可茫茫人海,要上哪儿去找他?

  这时,王克飞盯着碗里的茶叶,心里一动,说道:“不,我或许能找到他。”

第17章

  下课铃声响了。

  高云清松开了钢琴踏板,抬起双手,扭头对讲台边的三个男童说道:“今天唱得不错。回去再好好练练,下堂课继续。”

  教室里的孩子们一哄而散。

  高云清站起身,拍打掉蓝色长衫上的粉笔灰,收拾起钢琴上的乐谱。他踏出教室门,刚站到走廊上,却看到校长带着一个表情严峻的陌生男子逆着放学的人流,迎面走来。

  校长向他介绍,来客是黄浦警局刑侦科的王科长,有事要向他打听一下。

  高云清一阵紧张。虽然他不记得自己做错过什么事,但光是听到“黄浦警局”几个字,腰板就有点发软。一个多月前,上海发生了大规模的反内战示威游行,他和学校的部分老师都参加了。这个警察上门,会不会是来秋后算账的?

  校长把他们带到了校长专用的会客室后就离开了。高云清站在墙角,不敢坐,也不敢吱声。

  王克飞朝他笑了笑说:“别慌,你先坐下。”

  高云清三十多岁,身材瘦弱矮小,面色苍白,凸起的眼睛在镜片后躲躲闪闪,像一只受惊的兔子。

  “我今天来,主要是想向你打听一个人,一个叫‘小山’的小女孩。你还记不记得?”王克飞口气温和,仿佛怕吓跑了高云清的记忆似的。

  “小山”二字令高云清心头一震。他怎么都没想到,会在近十年后再次从一个陌生人口中听到这个名字。

  “啊……小山啊……”高云清挺直背坐在椅子上,装作努力在记忆中搜索的样子。其实他哪里需要回忆,有关小山的一切在他脑海中就像刚发生的那样清晰。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时隔这么多年,会突然有个刑侦科的科长来打听这个女孩。快十年了,难道当年的事件还没完?

  “小山,我记得。可是……”高云清迟疑地问,“您去过孤儿院了?”

  王克飞点点头。

  “可我和孤儿院后来再无联系,您是怎么找到我的呢?”

  “我听马修士说你是在日本人进了租界后离开的孤儿院。孤儿院再怎么不好,在当时总是要安全一些。听说,你平时又是一个比较识时务的人。那么,在战乱的时候,有什么地方是一个钢琴老师能去,而且比孤儿院更安全的呢?”

  “您说得完全没错。是学校,是日本人开的学校,而且是有钢琴的日本人学校。”高云清说道,声音小得快要听不见。

  “说说你和小山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吧,又是怎么认识的。”王克飞问。

  “是在……差不多十年前吧,那时候她还是一个小女孩。我想想……”高云清谨慎地选择着措辞,“那时我刚毕业,在土山湾军乐队做钢琴老师,住在一个亲戚闲置的房子里。我每天上下班会经过斐夏路,而小山就在路边摆了个茶摊。”

  “茶摊?她一个人?”

  “是啊,只有她一个人。”

  “她那时候不过十来岁,大人在哪儿?”

  “听说她的父母都在旁边的一家茶楼做工。茶楼老板在十字路口摆了个摊,给路人提供茶水,其实是为了吸引更多的人进茶楼花钱。”高云清回答时吞吞吐吐的,王克飞盯着他看,一时无法辨别这是他本人平时说话的风格,还是他想遮掩什么。

  “这么说,小山当年确实是有父母的,而不是你们说的什么捡垃圾的老人养大的。”王克飞说道。

  高云清的脸顿时涨得通红。事情过去差不多十年了,他几乎已经忘记了一些在他看来不重要的细节,比如有关捡垃圾老太太的谎言,所以才在不经意间自相矛盾。

  他无力地为自己辩解道:“在我带小山第一次见马修士前,我和她商量怎么对马修士说比较好。老妇人的说法是小山提议的,我也觉得比较合理……”

  “为什么这样告诉马修士会更合理?”王克飞追问道。

  高云清擦了擦发根的汗水,似乎正为编不出借口而焦急。

  “我猜你们说谎,是因为她不是孤儿,却想去孤儿院。你们捏造一个去世的老太太,是为了让马修士相信她是一个孤儿。”

  “不,您误会了。”高云清提高了音量,仿佛因为被误解而受了委屈,“她在那时确实可以算得上一个孤儿。这点我们并没有欺骗马修士。”

  但他的话戛然而止,又低下头沉默不语了。

  “如果她的父母在世时都是茶楼的工人,这有什么好隐瞒的?难道谎称她是捡垃圾老太太养大的,就能让马修士更喜欢她吗?”

  高云清倔强地抿着嘴唇,依旧没有吭声。

  “你说她的父母在茶楼做工,又说‘她在那时确实可以算得上一个孤儿’。那么,她的父母后来去哪儿了?”王克飞循循善诱。

  高云清突然长叹了一口气。在王克飞看来,一个不愿开口的人叹气了,是他开始松懈、放弃抵抗的征兆。

  “他们死了吗?”王克飞抓住机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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