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勉强有用21(1 / 2)

温清纶的话像是往温涛的怒火里投下了一块沾了水的木头,明明该是让火焰烧得更烈的助燃物,却因为层层叠叠的湿气只能烧出一阵熏人的黑烟,让身处其中的人眼眶发红、呼吸失措。

“你、你刚刚说什么?”温涛轻声发问,不等问答,他又转头去找叶白薇的眼睛,“你也听到了,是吧?”

叶白薇躲开他目眦欲裂的可怖眼神,整个人犹如被卸了力,堪堪依靠着姜如龄,勉强能够不当场就晕过去。

“你可真是让我失望啊……”温涛摇着头,那张老迈的苦瓜脸上写满复杂的情绪,每一道深入肌理的褶皱都在难以置信于此,“你就是……就是这样对你的父亲说话的吗?”

温清纶只觉得他可笑,一个用尽恶毒来轻蔑至亲之人的人,居然还有底气站在这里控诉他人的“不尊重”。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抗拒:“这就失望了吗?那妈妈和我不知道已经对你失望过多少次了,你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吗?”

温涛仿佛一瞬间就苍老了下来,双颊的皮肉松弛如同瀑布下坠,连声音都嘶哑得能够当砂纸:“好,好……”他周身遍布落寞,双腿脱了力地一打颤,整个人当即就重重地栽坐进了身后的沙发里,一双眼睛光泽暗淡似死物,“……我再也不管你了……不管了……”

如不是经久的怨怼无法消弭,何至于至亲至爱两败俱伤?

温清纶并不是木石心肠的无情人,他再如何抵触温涛这个人,却也逃不过对苍凉岁月的敬畏,对于一位老人,他不忍过度苛责。

但这之间必须界限清明,他的人生价值不容温涛再加诋辱。

于是,稍加和缓语气后,温清纶开口道:“我不想要指控你的过去了,我只想你以后可以……让妈妈,也让你自己都好过一些。”

温涛呆滞了许久,直到温清纶把滚到客厅一角的保温杯捡起来、重新放在他面前时,他才转动眼珠,不知哀怒地盯着温清纶:“你们从没好过过吗?”

这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人心会恐惧曾经生长过的倒刺,也会耽溺瞬间的欢喜,一切都杂糅无踪,问出来只会徒增烦扰。

温涛也不再追问,他一辈子的脸面都凭借着这个儿子而不断消涨,他有能在列祖列宗面前自耀的“教养出优秀后代”的成就,也就有在族人跟前抬不起头来的“孩子未婚先孕”的奇耻大辱……说到底,他这一生的浮沉,可笑到和叶白薇一样,同样都不是为了自己。

只是叶白薇的荣辱依附温清纶一人,温涛则还裹挟着血脉这座大山压在他头上的威严,反抗即是忤逆。

温清纶是个负负得正的产物,一把从宗族祠堂百年腐朽的烂泥发出芽来的野草,拼了命地想要捏碎高高在上、漠视来人的诸多牌位……

温家三口人一时间都陷入了静默,而季司游和姜如龄更是不便开口,气氛就这样沉冷而下,如同一泊开始澄清的浊湖,人类最本能的能力便是黯然舔舐伤口。

可是,今日谈及的事情并非是领养一只小猫小狗一般可容稍后再议。

温清纶率先破冰:“抱歉,我可能没有时间给大家继续消化这件事了——我和季司游作为小朋友的两位父亲,在早前仔细商讨过关于ta的去留……”说着说着,他就感觉到喉头又开始发痒,看样子这小屁孩又要开始折腾他了,真是不能说。

“所以,你是要留下ta是吧?”温涛一听温清纶的言外之意,终究还是忍不住追问,“你到底有没有为你自己着想过?”

“我——”

季司游握住温清纶的膝盖,对其摇摇头。随即他看向表情似又要狰狞起来的温涛:“叔叔,或许您愿意听一下温清纶具体的想法吗?”

闻言,温清纶诧异地扬起了嘴角,只听季司游继续说道:“……他并不是一个破罐子破摔的人,也非一个盲目放任自己的人,他有理想抱负,他会分得清轻重缓急。”

知己知彼的人儿,不成仇敌,便入福吉。

他们从第二步开始,就生生从宿仇扭转成了同仇敌忾,真是造化弄人。

温清纶这边思绪飘飞,那边的季司游已经收紧手掌,催促道:“和阿姨和叔叔他们说说你自己的计划安排?”

“哦。”温清纶拍飞了方才的旖旎,郑重其事道,“我搬过来的原因其实最主要的还是方便备考本校的博士,这也是我在职业选择上面的最优选;而孩子现在月份还小,等到复试结束ta也就6、7个月,所以在备考的全程我的压力至少不会太大。”

长久都没有说话的叶白薇突然开了口:“那生了ta之后呢?”她言语如泣,“你什么都不懂,怎么养孩子?而且等有了小孩之后,你又要念书又要照顾ta,你怎么办?分身乏术的时候你怎么做取舍?”

说着说着,叶白薇悲从中来,她想到了曾经的自己,温涛大男子主义,认定了孩子就该由她来操劳除了“正统教育”外的大大小小的事情,是以她自打有了温清纶之后就完全回归了家庭,每天都能和油盐酱醋、孩童屎尿为伴,连睡梦里都是哇哇大哭的孩童在撕心裂肺地喊着“妈妈”“妈妈”……

“妈,我能兼顾——”

“不可能的……”叶白薇无比肯定,她双眼透红,“妈妈是过来人,妈妈就是教训。”

季司游插入两人之间:“阿姨,希望您不会觉得我的插话没有礼貌——但是,我需要向您表明我的立场,我不会让温清纶他一个人面对怀孕、生育、养育这些事情。”他毫无犹疑地迎上叶白薇的目光,朝对方颔首,“可能您会认为我在讲空话,但请您不用担心,目前我的工作走入了正轨,这确保我每天都可以按时下班回家陪伴在温……清纶和宝宝的身边,我从高中就开始下厨房,所以……”

看着自家儿子跟推销自己一样在温家妈妈面前滔滔不绝,姜如龄又好笑又无奈,她从前只以为季司游迟迟没有恋爱的消息是因为生而矜傲且天生性冷淡,结果没想到啊,真遇上值得的人时,自己这个外人面前彬彬有礼、只对亲近人毒舌的儿子会这么不自信……瞧瞧,这会儿都紧张得把温清纶的裤子给攥出一个湿印来了。

好不容易盼来了铁树开花的姜如龄决定助攻一下儿子,她客气却不逾越地拍拍叶白薇冷冰冰的手:“温妈妈,我先为我没有教育好季司游向、向温爸爸道个歉……”

温涛冷哼一声,用回避眼光表示自己的拒不接受。

“季司游虽然看上去没有那么有信服力,”姜如龄开始攻心叶白薇,纤纤玉手改而握住对方的手,向其不断传送着热意,“但是我身体不好,他从他爸爸去世之后就亲力亲为地照顾我——”

温清纶一惊,季司游竟然是单亲家庭?他转过头,季司游笑得温和,眼里没有半点阴霾,只有浅浅的怀念。

温清纶不禁探出手去,握上了季司游搁在自己膝盖处的手,是暖的。

手心下覆盖着的手翻了过来,温清纶的手被抓进了掌心,五指指根处都在季司游的每一次摩挲里战栗不止。

“——在照顾人这方面,我相信他会身体力行地向你证明。”姜如龄需要一点道具辅助,索性从茶几上捞过来两个橘子,拒绝了季司游的帮忙,自己剥了起来,“季司游从来没有带过人见我,每次我问起来,他都说‘宁缺毋滥’‘等待值得的那个人’……”她先将剥好的果肉递给叶白薇,然后对第二个下手,“我还以为他这辈子都会单身到老,结果没想到前两天他给来电话,说‘妈妈,我想让你见一个人’。”

叶白薇塞了一口橘子,在姜如龄的讲述里不由得浅笑起来。

被人珍视,原来是一件让旁人都忍不住祝福和艳羡的事情啊。

而被自家亲妈就这么卖了的季司游轻咳一声,打蛇上棍,歪着身子凑到温清纶身边,用气音说道:“姜女士煽情的能力有限,讲得一点都不唯美——嘶!”

温清纶狠狠推开他的脸,心烦意乱地佯装面无表情,实际上耳朵早就热得跟上了层朱砂似的。

而把两人互动尽收眼底的姜如龄眼里浮出笑意,把新剥好的橘子递给温清纶:“小温呐,喏,你和季司游两个人分去,看他给自己留几瓣。”

被她暗戳戳地调侃,温清纶面红耳赤地接过橘子,差点没同手同脚地把一整个橘子送进嘴里。

还是季司游虎口夺食,把橘子分出瓣来:“我不和你抢,你别忙慌。”

“酸……”温清纶吃了一瓣,脸都扭曲了,一股脑地把橘子推回去,“拿走拿走,我不行。”

季司游:“酸吗?唔——”他呲牙,然后把剩下都兜进了嘴里,“这家水果店太坑了,骗我是进口的蜜橘……好酸!”

姜如龄、叶白薇俱是一脸慈爱地由着他们俩闹,就连温涛都多看了季司游两眼,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生物一样。

几人笑笑闹闹,倒是温清纶一口橘子下去就被刺激得喉头反酸,忍了几番翻腾的不适感之后实在忍不下去了,一起身,捂着口鼻就朝卫生间跑。

在这几秒里,他只有一个想法:妈的,橘子和橙子虽然有壁,也不至于有壁成这样吧!他吃橘子就发吐,以后吃橙子的话……

而全身上下都是橙香的季司游在他刚刚不说话的时候就发现不对劲了,这会儿立刻跟了进去。

外头的几位家长只听见接续不断的呕吐声响起,间或夹着几声低低的安抚,而后就是“哗啦”不止的抽水声。

光是听,就已经让几人耳骨发酸,更遑论在坐的还有两位生养过的妈妈,叶、姜两人的脸色都白了一度,脸上只剩下凝滞的表情。

唯独温涛状似不忍,却又认定这就是温清纶自找苦吃,辛辣地挖苦道:“该!早知今日,何必当——”

“温涛!”叶白薇近乎呵斥,露出了母兽的保护姿态,“你给我闭嘴!我告诉你,我只要我儿子好好的、开开心心的,我不管他的选择你同不同意,只要他过得快乐,就算是你——”

她近乎疯狂:“——也别想伤害到他!”

温涛立时被吓得呆愣,一张嘴开开合合半天,愣是一个多余的字也没再吐出来。

“要么接受事实,再也不准说难听的话。”她在看向丈夫时,眼光里第一次出现了如此清晰的厌恶,“要么,你现在就走,以后我们娘俩都和你再没有关系。”

“我……”温涛难以相信,一向隐忍温驯的妻子会当着一个外人的面和自己撕破脸——还是一个一看就、就不怎么守妇道的外人!温涛瞪了姜如龄一眼,心里止不住地怀疑这人的丈夫死的时候头上戴不戴绿。

外人姜如龄有些尴尬:“温妈妈……”

卫生间的门被打开,季司游扶着温清纶的背把人带了回来。

三位长辈立刻有默契地住了嘴,他们从琐碎的夫妻关系、婆媳关系等等组建家庭必经之路里掌握了粉饰太平的技能,向来可以从善如流地挂上面具。

“儿子,怎么样?”叶白薇担忧地坐到温清纶身边。

“没事,妈你当年怀我的时候反应肯定比这还厉害吧?”温清纶虚弱地笑着,乖巧地倚靠在了她的肩上,随后双手一前一后地环抱住自己的妈妈,“我从来都没对你说过一句感谢,妈,谢谢你把我生下来,谢谢你愿意用那么多的苦难来换一个我……”

叶白薇眼眶湿润,鼻头都快要掉落无尽的湿意,她拿脸庞抵在温清纶毛绒绒的脑袋上:“不客气,妈妈也想谢谢你让我可以这么勇敢。”积蓄多年的泪珠终于一点一点爬过叶白薇不再年轻的脸庞,全然埋进了温清纶的发间,犹如她用半生来滋养自己的孩子一般继续用无声的方式诉尽爱意。

母子二人失态地温情了片刻,最终还是叶白薇先抹干了脸颊,笑着回抱温清纶,只是还是忍不住泪如雨下:“你就要当爸爸了,不可以再动不动就像以前一样坏脾气了,知道吗?”

“嗯。”

“你手笨,不会做饭,想吃好吃的了又不会做……”

“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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