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脱樊笼(2 / 2)

话音刚落,齐优便重重的将筷子往桌上一拍,脸色冷了下来。

手指经常泡在冷水里,即使是成年人也受不住,何况现在天气已经见凉了。今天回来的时候,她便已经注意到陈悦手指关节的红肿,再这样下去,一定会生出顽固的冻疮。

更何况,她的骄傲也不允许让一个十三岁的女孩来养活自己。

“你不许去,钱的事我会解决,我现在虽然不能做工,但向相识的朋友借一借,足以度过眼前的难关。”

“可是……”

“我缓两天就进城,就这么决定了,如果你再提这种鬼话,或是以后自己偷偷去做被我知道,别怪我不客气!”

本来温馨的氛围,就这样在训斥声中化为乌有,陈悦默默地低头吃饭,想到自己明明是体贴她的辛苦,关心她的身体,却还要被教训,委屈的直掉眼泪。

………

第二天下午,陈悦果真领了小圆子回来,三人简单吃了顿晚饭,又一起挤着睡了。

夜里躺在床上,齐优打算明天就陪着小圆子回家,小圆子说过母亲病重,半个多月无人照理,活下来的可能微乎其微。

若是让小圆子独自回家,一个人去面对可能已经发臭腐烂的母亲尸身,这个孩子多半也活不下来了。

第二天到了才发现,原来小圆子也住这里,只是她们在东边,小圆子家却在最西边。

小圆子被抓走后,母亲苦撑了七天便病死在了无人的草屋,直到尸体产生了严重的异味,邻居们才发现,眼下正帮着料理后事。

小圆子嚎哭着试图跑过去,想再看娘亲最后一眼,却被陈悦紧紧抱着。陈悦忍受着她的踢打,一遍遍安抚着这个可怜的孩子,她很清楚,若是小圆子现在跑过去,见到母亲惨烈的死相,定然一辈子都会过不去心中这道坎。

她和齐优对视了一眼,沉默之中有了决定,尽管她们的日子也难以为继,但小圆子她们必须要带走,否则这个孩子很快很快,就会淹没在这无常的世道之中。

回到家之后,小圆子的心情一直很糟糕,夜里哭了好几次,不过好在有陈悦的耐心劝导,她倒也没怎么烦心。

只是屋子本来就小,三个人一起住便尤其显得逼仄,秋天就要来了,这间由竹片和蒿草搭成的屋子毫无保暖性可言,他们需要更大的、真正意义上的房子来容身。

齐优的伤口上了一回药,又喝了些陈悦买来的便宜补药,静养一天后便没有大碍了。

这天早上,她嘱咐了两个孩子几句,便慢悠悠的进城了,一进城区,便直奔南京路去。

上海这颗远东明珠,不愧是全亚洲唯一的金融中心,其繁华程度已堪比纽约、巴黎等城市。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一辆电车“叮叮当当”的驶过,两侧的建筑鳞次栉比,风格中西混杂,各色商铺也应有尽有,街头街尾,身着各类服饰的人群川流不息。

很难想象,这个破败落后的中国,竟然还有如此繁华的人间胜地,可惜这样的繁华,竟然不在中国政府的掌控之中。齐优用身上仅有的一点钱买了碗面,一边坐着吃面,一边观察周遭的一切,如是感慨着。

她没有手表,只得大致估算时间,十点左右,一名身着和服的女子拎着几盒糕点,坐着黄包车从她身后路过。那女子容貌极其艳丽,眸中神光内敛,顾盼之间风韵万千,却又有一种淡淡的冷漠。

冷硬与柔婉,奇异又完美的结合在一起,行走在人群之中虽有些鹤立鸡群,却也不显丝毫突兀,特工间谍,刺客杀手?齐优脑海里竟蓦地浮现出这八个字眼。

她不想惹无谓的麻烦,便赶紧低下了头,啜饮着碗里的面汤。

又过了二十分钟,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子醉醺醺从饭店里出来,怀里搂着一位女郎,两人放浪的调笑着,嘴里说着些不堪入耳的浑话,歪歪扭扭的行走在街道上。

齐优起身跟了上去。

快要近身之时,一个路边卖杂耍的小摊贩迎送客人时不小心撞上了男人,引得男人斥骂连连。摊贩连连弯腰赔罪,男人却不依不饶,狠厉的拳头一次次砸下,被打得满脸鲜血的摊贩不得不奋起反抗。

人们避得避躲得躲,偶有行人出言劝解,也很快被淹没在谩骂和撕打声中。

四周一片乱象。

趁着两人扭打的间隙,她佯装惊慌从旁奔逃,动作轻盈的如一只狡黠的猫儿,轻松将钱包从男人口袋里摘出,又迅速隐入人群之中。

在无人处拆开一看,里面除了一些证件,二十枚银元,一张星辰影院的观影票,一张女子的照片。

照片中的女子,穿着一身黑色的披肩旗袍,背对着镜头静立在树下。温暖的灯光下地白如水,微卷的长发如云如藻温柔披散在两肩,发丝间一只嵌着珍珠的蝴蝶发卡,在月下展翅飞舞。

黑白之中,冷暖分明。

虽看不清她的容颜,但那一只隐约侧望的眼眸却潋滟温柔,动人心弦。仅一个背影,便令人一见难忘,刻骨铭心。即使是她,也不由得为如此佳人恍惚了片刻心神。

翻过照片一看,背面赫然写着三个字,即使字迹看上去已有一些久远,但依然美观而整洁,看起来被男人保护得很好。

许清芷。

看着那个似曾相识的名字,齐优想了许久才终于想起,原来是那个上海滩正当红的电影明星,街头巷尾贴满了这个女人的画报,酒楼茶肆人们谈论最多的也是她。

上至权贵名流,下至贩夫走卒,无不对她的事迹津津乐道。

在这个混浊的世道里,许清芷着实算得上是一位清奇的人物,出身于名将之家,年少之时又远赴德国求学。一朝学成归来,非但不愿如父亲那般步入政坛,还抛弃了积淀多年的才学,转身做起了电影明星。

电影作为新颖的艺术形式,自从传入中国境内,便很快就在这个古老国度落地生根,并日渐兴盛,赢得了无数国人的喜爱。

许多人不仅爱上了电影,对电影演出者更是倍加追捧,从虚拟到现实,从电影到生活,都极其的渴慕和崇敬。但在更多愚昧之人眼中,所谓电影明星与戏子无异,不过是些微贱的行当。

再加上许清芷行事超脱,不光出演电影,还常常下到各大歌舞厅驻唱,引得无数名流为之倾倒,豪掷千金。明明是将军之女,却愿意歌舞娱人,谁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守旧的文人以笔为刀,批评她不知自重,许家门风不振,一篇又一篇子虚乌有又言辞刻毒的报道,总是会将她推于风口浪尖。

权贵们垂涎她的美色,看重她强大的背景,毕竟将军爱女这一身份所能带来的红利难以想象,而平民百姓更在乎的,是她在慈善事业上的丰硕成就。

一次次筹集善款,一次次慷慨解囊,为北伐前线送去了一批又一批急需的医疗物资,为流离失所的人们打造屋宇和田舍,为灾荒之地打造生机,为苦难之人谋求希望。

她又看了一眼那照片,短暂的迟疑之后,最终还是只拿了钱,将照片和证件、门票、钱包一起丢掉。

兜里有了这二十现大洋,她的心态立马从容了许多,至少,她们很长一段时间不会饿肚子了,只是这些还远远不够,便又换了一条街道,坐在茶摊喝茶看报。

寻找下一个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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