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群鸦（1 / 2）

此时的夜色，变得更加黏濁。阴沉的风如同面纱盖上月色，笼罩了对峙的两人。

黑鸦们从诺妮斯那些不被重视的阴影中现身，以黑色的羽翼顶替了深夜的色彩。他们厌倦了飞翔，为将要发生的闹剧而兴奋。在码头的木柱，居民楼顶的角落，断续亮起的路灯上落脚。于深渊中亮起的鸦目，盯紧了米海尔与依旧不断聚集在码头旁的从魔。

从魔们张扬的螳臂前刃抓紧在楼宇的墙壁上，深深地划入砖石之中。他们以诡异的姿态固定在地面之上，居高临下地与黑鸦对峙。而在街道巷角等地方，则有更多从魔立起反曲的后肢，刚硬的毛刺在背上肃立，随时等候着另一场战斗的开始。

黑色的乌鸦与黄瞳的从魔。黄色和黑色感应着各自主人的呼唤，在司米刚码头这个小小的角落聚集。地面上的从魔不时张扬锋利的前爪，勾下半空中那些菲普召唤而来的黑鸦。

群鸦一拥而上，反倒把从魔淹没在黑羽的海洋中。在数只从魔的悲苦鸣泣之中，哪怕只是被操控的木偶，身为恶魔的本能也被激发。它们下意识便发起了狂，与这些黑鸟厮杀起来。黄与黑的混乱在两位代行者沉默的注视下彻底炸裂。

米海尔和菲普依旧对立，像是冷漠观看士兵死于沙场的帝皇，只为更大的谋划而动容。

但由乌鸦展翅卷起的风浪，已经无法阻止。黑色的狂风席卷着码头混战的街道，更多在黑暗中窥视的目光聚集在诺妮斯这个小小角落。菲普能清晰感受到不下三个代行者，甚至还有一只真正的恶魔在码头不远处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那么，鱼儿也算是上钩了。他准备收网了。

“为什么压着帽子呢？骸鸦先生。装酷吗？”

“你有没有觉得，风有点大。”

菲普骇人的颅骨上，居然展示出人性化的笑意。他把空着的左手伸向半空，然后轻摆手腕，向听命于他的群鸦下达命令。

正从魔身边盘旋，分食着它们腥臭血肉的黑鸦静静地鸣叫。群鸦身上不约而同地燃起独属菲普的青蓝之火。漆黑与火色交集的鸦群卷起一阵低沉的黑焰之风，把两人和其他被寄生的恶魔卷入其中。

见到菲普与他的乌鸦展开了一阵怪异的黑风，那些不远处观察的恶魔与代行者也纷纷准备离开。行动得最快的，是一只三条腿的恶魔。他当机立断地转身一跃，似乎是本能中的恐惧请求着他。快跑，快跑。不然，一定会死的。

可是，他为什么觉得自己还能逃掉？

菲普压着帽子，在邪气的暴风中露出满足的笑意，身影沉没在幽暗之中。

漆黑的幽火之鸦螺旋高飞，火焰包裹的龙卷风中，青蓝的火光若隐若现，就像有着自我的意识。

这一点，生来敏锐的恶魔当然也注意到了。他灰黑色的三条大腿，用力一跃，领先剩下几个代行者逃跑。对，是逃跑。那与幽火起舞的黑风，让他感受到死亡的气味。

几朵青蓝色的火苗看似不经意地漂浮出风的控制之内。但下一刻，那些火苗猛烈燃烧，变成了几只无限延长的幽火之手，牢固地把远处的代行者和恶魔都抓在手里。

不成气候的代行者固然无力反抗，略作挣扎便没入风中。唯有那一匹恶魔，从嘴中吐出一只比它更为巨大的手掌。遍布着粘液的乌黑独掌把狂风吹来的火刃挡在手心，恶魔把头一扭，巨掌亦朝着侧面一握。微小的火苗就此熄灭。

但更加炽热的幽火之手悄然而至。从火焰龙卷中伸出的一只青焰之手朝着恶魔从喉中吐出的手掌抓下。乌黑的手掌只来得及反握向火焰之手。在码头的上空，两只手掌暧昧地十指紧握，仿佛相爱的两人许下永恒的约定。

只是，来自幽冥的青焰显然有着更为热烈的爱意。立于火龙卷的中心，骸鸦朝着三腿恶魔的方向轻轻一握。乌黑的手掌被青蓝色的焰掌握落、粉碎，骨骼破碎的声音就像是鼓点般悦耳。幽火沿着手掌蔓延，一直燃烧到恶魔的喉咙深处。它在狂野的火焰之中发出惨叫，被火焰之掌扯入龙卷之内。

在最后的几声悲鸣中，火与鸦构成的龙卷风转瞬即逝，司米刚码头恢复了它应有的平静。

当米海尔再一次张开双眼。

那是一个青蓝色火苗在地面跳动的漆黑空间。

火色之中，他仿佛被遗忘于压抑的幽暗中。从魔与黑鸦方才如此激烈的混战，此时也失去了任何声音。可视之物、可触摸之物亦失去踪影。在纯粹的黑暗、无法确认边界的空间中，只剩下了他一人。

即便米海尔只是个被操控的木偶。可内心深处的本性，仍然让他感受到了绝望与恐惧。这种发自本能的恐惧心通过体内的琥珀传递至背后的操控者眼中。

他无法认清身旁的一切，因那皆是无声、无光的景象。目光所到之处，全无差异。无论怎么去看，都只是一片深深的暗影。

寂静无声，长夜漫漫。此等阴沉似要延续着永恒的终结，等候着时间的终焉。

幽火仿佛拥有了生命，在地上似毒蛇爬行，向他而来。

米海尔的脑海中清晰出现了避开的想法。可他无法使身体动弹半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青蓝色的幽火从脚边开始，缠绕到自己身上。

在夺取一切温暖的寒冷中，即使他想哭泣，泪水不待浮出眼框之前，亦会化作冰結的淚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