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1(1 / 2)

函时末,将军府。由于左怀萱迟迟未归,所以左济群和左少棠出门寻她;而左夫人和左怀蓉则在大厅等她回来用饭。

「蓉儿,你今天累了一天,还是先吃吧,不用等萱儿了。」左夫人为左怀蓉添菜,催着她用膳。

「我不饿。」左怀蓉温顺地说道。「我等萱姊回来再吃。」

「还是蓉儿懂事。」左夫人拉起她的手搭着。「这十几年,娘天天盼着你萱姊回来,谁知道盼回来了,她却怎么也与娘不亲。若她也像你一般贴心懂事,娘就不用烦恼了。你看看,这么晚了,她还没回来,也没想过家里会替她担心。」

「娘。」左怀蓉安慰道。「萱姊早晚会改的,您不用担心。」

「唉。」左夫人叹息。「就怕她改得太晚,耽误青春,难以出嫁。对了——」她忽地一笑。「我看十六王爷和唐家二公子似乎都很喜欢你,你自己中意谁呢?」

「我……」左怀蓉欲言又止。

「回来了,回来了。」守门的仆人赶着来报信。「萱小姐回来了。」

左夫人连忙起身,看到左怀萱时,秀眉弯折。「哟,怎么弄成这样?」

左怀萱一身狼狈湿糊,像只落水狗似的冒出来。「娘。」她挤出笑容,喊了一声。「我这就去洗澡。」转身想闪人。

「等等。」左夫人叫住她。「跟娘说,你到底是去哪儿?」

左怀萱避重就轻地说道:「娘,我是为了救人,才跳到水里的。」

「是什么样的人!等等——」左夫人眉头突然深蹙。「河边的人,都见着你这一身了?天啊,你是左家的大小姐啊,这……」她的胃又要痛了。

「左家大小姐就不能救人了吗?」左怀萱眉头一扬。

「唉。」左夫人逸出唱叹。「不是说要你不要救人,只是你是个姑娘家,又是将军府的千金,做事要多些顾虑才行。」

「我……」左怀萱吞下喉头的话。「我以后会注意的。娘,我身子又湿又冷,不大舒服,先去洗澡了。」左怀萱扯了抹笑,旋过身快步离开。

左夫人摇摇头,无奈地坐了下来。

「小萱。」左少棠在此时奔冲进来。

「萱儿去净身了。」左夫人盼着他。「少棠,你和萱儿向来处得不错。有空的话,你替我提点她。我知道这些年,她的环境不好,没能好好受教,我也没有怪她的意思,只是她现在的身分不比以往,言行举止,总要有个闺女的样子。像她今天,闷声不响地离府,人也不晓得去哪里,回来之后又弄得一身狼狈,别说外人,就是下人也难免见笑。」

「这些我晓得。」左少棠点头。「不过,有句话,我却不能不帮小萱说。」

「怎么?」左夫人不解,左少棠从未顶撞过她任何话。

「请义母恕少棠失礼直言。」左少棠先行施礼。「小萱虽是闷声不响地离府,却不是事出免由。至于原因……义母若肯替小萱多想想,自然会明白的。」

「少棠哥你说这话到底什么意思?」说话的是静默在旁的左怀蓉。

左少棠并不正面口答,只是温和地端起笑颜。「义母,有句俗话说:『母不嫌子丑,儿不嫌家贫。」还请义母多思量。」

左夫人面容凝重。她算不上是嫌弃左怀萱,可是她确实怕她让左家丢脸。

左少棠突然跪拜下来。「义母对少棠有养育之恩,少棠素来铭记于心。今日这番话,全是出于对左家爱护之心,若是言语中有失分寸之处,还请义母原谅。」

左夫人回神,转出一抹笑。「你起来吧。」

左少棠忽然行三个叩拜大礼。「义母,小萱和你们是一家人,她以后只能望你们照顾了。」他凝着左夫人,起身后,跨步离开。

望着他逸去的身影,左怀蓉目光深幽。「娘,你不要怪少棠哥,他今天不知道怎么了?」自从她跟他说过,唐从之要他去唐府要回萧之后,他人就不对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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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怀萱洗过身子,一面拨弄着温湿的头发,一面哼着曲步出浴室。「打虎寨里好英雄,武峰山上俺称王,一脚踢翻……咳!咳!咳!」唱到一半,突然看到她娘出现在眼前,她收口不及,咳了好几声。

「小心啊。」她娘旋到她旁边为她拍着背。

「没事。」左怀萱站好,帮她娘拉出张椅子。「娘,你怎么会来呢?」

左夫人浅露笑容,并没有直接回答。

其实,她之所以会过来,是因为左少棠的一番话,让她重新思量。想来,她今天的作为,虽说是为了左府好,却也委屈了左怀萱。

「萱儿,你受委屈了。」她坐下来,握着左怀萱的手。「唉,其实你今天会这样,说来说去,都是娘的错。娘不在你身边,所以才没能把你教好。」

左怀萱抽出手,探挠着脑门。她很想告诉她娘,她这样其实也没啥不好,可是话到嘴边,她硬是说不出口,只好随口说道:「娘,您想多了。」

左夫人温笑。「娘要打理一家大小,什么样的事情,娘都得想。」

「哦。」左怀萱应了一声,看了她娘一眼。接下来呢?接下来呢……她不大明白她娘在说什么,也不清楚该怎么应答下去。只好嘿嘿嘿地露笑,说了句:「辛苦了。」

「哩。」左夫人不知道她怎么会冒出这句,只好回答说:「不会。」

两人对望无言,陷入岑寂中。

左怀萱手指点着桌面,寻思着怎样开口比较好。桌上有一堆她的物品。嗯,她动手翻着,银子——那是她今天赌博赌赢的,这打死不能说给她娘听。玉佩,那是那男子送她的。救人这件事情,已经让她娘不快了,要让她娘知道她收了人家的东西,那非得安上个败坏门风的罪名不可。

等等,她的荷包呢?左怀萱两手搅翻桌面。

「萱儿,你在找什么?」左夫人庆幸找到话头和她说。

「娘。」左怀萱闷头找东西。「你有没有看到我的一只绣荷包。」那是当时左少棠要她绣的荷包,她没能绣出来,央她奶娘代绣的。她奶娘死后,那只荷包就成了她唯一怀念奶娘的东西。

「荷包?!」左夫人恍然大悟。「你说那个啊!』那只歪七初八、破破烂烂的小布包…﹒﹒吹概、或者、也许、勉强算得上是荷包啦。

「在哪儿?」左怀萱霍地抬头,眼睛一亮。

左夫人~笑。「我让人丢了。」那东西给自家人看到也就算了,要让外人瞧了,非招人笑不可。

左怀萱猛地受到一击。「丢了?!」

看她表情丕变,左夫人嗫嚅道:「我见它……破破烂烂的……你要喜欢荷包的话,娘再绣给你。」

「那是我奶娘留给我的啊。」左怀萱眼里滚泪。「娘,不是所有破破烂烂的东西都要丢啊。」

左怀萱一句话撞到左夫人心坎上。她对待那只荷包的态度,何尝不像对左怀萱的态度。她见荷包丑,想丢;她怕左怀萱出丑,想藏,才让她委屈地窝在房里一天。想到这儿,左夫人心头冒酸,泪儿淌了出来。

「萱儿。」左夫人忽然抱住左怀萱。「娘以后再也不丢了你,再也不丢了。」

「娘……」左怀萱讷讷地叫她。她本来要哭的,怎知她娘抢先她一步,反叫她哭不出来。

「别哭,别哭。」左怀萱轻柔逸笑,低哄着她娘。

她不知道她娘为什么哭了,不过她确定,她娘和她到底是最亲的母女。

两道相拥而泣的剪影,透过窗户,勾起窗外人的笑容。

左少棠在窗外待了许久。他很想,很想要见左怀萱最后一面。唐从之已经找到左府了,他是逃不了的。

幸天怜见,他终于看到她们母女和好的这幕,这样他就没什么放心不下的。

如果左怀萱一切安好,那他就不该见她。见了她,说不定他就无法下定决心了。

左少棠拾起眷恋的目光,纵身销匿在暗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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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左怀萱发了场噩梦,她一身是汗的惊起。

太可怕了,她竟梦到左少棠抓。左怀萱霍地下床,抬头看了眼天色。日上三竿,她昨晚太累,睡过头了。

抓起外衣,连梳洗都没,她就三步并两步地往门外走。才开了门,就差点撞到人「啊。」眼前一团黑影,她本能后退,再定睛细看。「爹,娘。」

左济群和左夫人神色慌张地反身关门。左父把她拉到门后。「萱儿,告诉爹。半年前少棠是不是和你在一起?」

左怀萱注意到她爹手上有汗,她的心跳不自觉加快。「爹,怎么了?」

左夫人眼泪直流。「今天早上传来消息,说什么唐家大少唐从之抓着少棠归案。他们说半年前夺参案,是少棠犯下的,又说他伤了唐从之双眼。天啊!这是造了么孽啊?怎么会这样呢?」

左怀萱如遭雷击。「那少棠呢?少棠呢?」

「不知道。」左父摇头。「他被关在天牢受审,我们也见不到他。萱儿,你要知道什么一定要告诉爹。」

左怀萱挣开他爹的手,只说了句。「那椿案子是我犯的。」

「什么?」她爹娘愣看着她。「啊。」左夫人眼前一黑,人便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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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一名狱卒偷偷摸摸地带着换装为狱卒的左怀萱到天牢里。「人就在里头了,只有一刻的时间,你得快些。」

「我明白。」左怀萱塞了张银票给对方,转身没入左少棠的牢房前。

「少棠,少棠。」她低声唤他。

「小萱?!」手脚被缚的左少棠霍地抬头,见了左怀萱他并没欣喜之色。「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快走。」

「不对。」左怀萱隔着铁条直看着他。「在里头的,本来就该是俺。」

左少棠看着她,突地一笑。「你比以前聪明了,知道天牢森严,不该硬闯。那好,我真的可以放下心了。」

「放心什么?放心代俺去死吗?」左怀萱眼底一阵酸热。

左少棠探望着她。「只要有罪就该有人偿还。罪孽之间是相互牵连的,我希望这一切能到我这儿就停了。」

「你又说难懂的话了,俺不明白。」左怀萱双手激动地拉扯铁条。「什么还不还的,俺不晓得;可俺知道劫参王的是俺,该坐牢的是俺。俺知道那姓唐的已经杀了俺寨里上下二十几口子,毁了他双目,那是他该还的,咱们什么都没欠他。」

「小萱。」左少棠温柔地唤她。「你知道吗?昨天的春宴里,唐从之和他弟弟唐谦之都有来。」

「那又怎么样?」左怀营咬着唇。

「我看得出来,唐谦之很喜欢蓉妹,往后说不定他就是你妹婿了。你想想如果那时候,你劫宝得逞,唐家现在会是什么光景?」

左怀萱悚然心惊,默不出声。

左少棠又说:「听说唐从之原本是个意气风发的汉子,现下却是个深沉阴郁的瞎子……」

左怀萱堵了他的话。「可是咱们赔了他二十几口子了,他还恨什么?」她比他更恨哪。

「在唐从之眼里,他的一生,不是二十几个盗匪还得起的。」左少掌深深地注视她。「填满仇恨的份量,那是永远都无法秤量出来的,这就是恩怨,你懂吗?恩怨到我身上就了结吧。我盼他别怨你,也希望你别怪他。我不再有机会叮咛你了,你要好好记得,这世上的事情,是一串的,不是一件的,所以有些错是不能犯。犯了之后,它牵连的不在你的设想之中。」

左怀萱捂起耳朵。「为什么在这节骨眼上,你还要再跟俺说这些个屁道理?」她不要听,她一句也不要听。

左少棠笑了,平心静气地笑了。「你叫过我师父的。」所以他要教她的不是~时,是一世。

左怀受萱哭了,不能自己地哭了。「师父……」她到这时候才真正明白他的心意,他一直努力地教她,教她为人处事,教她明白世上道理。

左少棠忍下心头的不舍。「好好回去过你的日子,不要再来了。」

「你放屁。」左怀萱擦着眼泪。「你不在俺身边,俺能过什么好日子。而且俺不要俺爹娘,他们好自私,竟要睁眼看着你替俺死。」

这一点早在左少棠的料想中,俊容上仍然挂着平和的笑容。「你不要怪义父母,他们现在心里头一定很难受。人是脆弱自私的,你可以不认同,却不能不体谅。替他们想想吧,如果你是他们,你又当如何?」

左怀萱吸吸鼻腔的水气。她一直知道他是好人;只是到现在,她才知道他到底有多好,她抹去涕泪。「你干么想这么多?」

「谁叫你想得少,我只好想得多了。」左少棠轻轻一笑。「往后我不在你身边,不能再替你顾量周全,你自己做事要多想想。你是有家的人,做事切莫再横冲直撞。有些事情不是你一人想担就担得起来的。」

「那你以为这事,你自个儿担下就没事了吗?」左怀萱怨眸着他。「俺打听过了,昨晚是你自己找唐从之投案的,为什么你之前不和俺商量?咱们可以先逃走的。」

「逃走。」左少棠逸叹。他之前为了她,他不是没动过这样的念头,只是-一「之前,我若带你逃走,你和你家人就不能相聚了。现下,唐从之已经从那枝萧寻到我,我们若逃走,必定牵连将军府。我思前想后,只有这样做,对大家才是最好的。」

「放屁,什么叫对大家好。你叫俺眼睁睁看你死,就是对俺好吗?」

「总此叫你陪我死好吧?」

「俺宁可陪你死,也不愿看你死。咱们俩一道死上路上有伴。你若先走了,俺决计不活。」左怀萱定睛与他对视,说得斩钉截铁,再无更改的意思。

左少棠避开她的视线。「你这不是要我死得不安宁吗?」

「俺宁可你死得不安宁,也不要你死得孤单。」左怀萱站了起来。「俺救了~个人,他说有事的话,可以去找十六王爷。俺去找他,他若能救你最好,若救不了你,你就等着俺。」

左少棠勾出一抹笑,他早该知道他不能和她见面的,每见她一面,他就越放不下她。他祈祷这世上真有黄泉幽冥,真有生死轮回,能让他与她再见,因为他已离不开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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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少棠,我实在很不想见你死。」唐从之站在左少棠面前,手里的竹枝击扣着地上.面容挂着~抹狠戾的笑。「最好你和我~样瞎掉双眼,一辈子目不能视,永尝失明之苦。」

左少棠微晒。「如果能活下来,就是~辈子失明,左某也愿意。」

唐从之慢声。「哼,好~句风凉话。」 左少棠淡道:「如果你心里头有喜欢的人,就知道那不是风凉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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