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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当这个人来到他身边,他才感到一种深沉的惶恐。

她如果只是一个妃嫔,他对她已经够好了。

可若真是上天应许的只为他而来的灵魂,他又能给她什么呢?

他好像什么都给不了她,他带给她的只有伤害,彻骨的悲痛与绝望。甚至,好像从始至终,他都不曾护住她。

是的,即便他贵为四海八荒之主,他也依旧护不住她。

他与她之间似乎隔了太多东西,国家、权势、地位、亲人。

他依旧护不住她的。

这种认知让他感到痛苦和难过,就像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生母死去时的痛苦一样。

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还是那个,无法给予生母同等待遇的可悲的孩子。

旦晓天明,康熙依旧坐在那里,任凭红烛泪尽,任凭梁九功点了几回蜡烛。

他喉咙里仿佛塞了一块棉花,咽不进去,又吐不出来。

他抬头望去,恍惚间能看见永和宫,能看见还在休憩的乌玛禄。

他所有的心力,似乎在一瞬间消失殆尽。

第108章

他听见自己心里在一次又一次的问他自己,这个人来了又能怎么样呢?他又能为她做些什么?她又能够改变他什么呢?

他们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改变不了。

他十分清醒地知道乌玛禄对他来说是不一样的,可是有太多的东西在她之前了。

他爱他的国家胜于她,他爱自己的皇祖母、皇额娘也胜于她。

他是如此懦弱无能又伪善,他在那一瞬间意识到,他和他的皇父并没有什么差别,都是同样的怯懦自私。

梁九功进来催他:“皇上,今日请安……”

“更衣。”

他将自己所有的想法情绪都收拾得好好的,谁也不能从他脸上看出什么。

或许是思维被打断了,又或许,白天是属于皇帝的,晚上才是属于爱新觉罗.玄烨的。

在他披上皇帝的外衣后,他所有的忧郁痛苦都被尽数压下。

他理智的想,会的,他会给德妃他所能给的一切,但这依旧要在一个度里。这已经是他所能够做出的最大的让步了。

如果真是他所猜测的那样,那的确是他对不起她。

他神情冷漠的看着虚空。

像他这样的人,本就不配拥有爱。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要一开始就祈求爱呢?要祈求一个只为他而来的人呢?

这是何等的荒唐可笑啊。

就这样吧。

他向来不觉得自己聪明,无非勤奋二字,因为怕自己过于愚蠢,以至于误国误民。所以时时反省自律,以局外人的身份看自己做出所有决定。

他并不认为他现在的选择有什么错。

为人帝王,本就不该感情用事。

可还是会在某些瞬间生出一种疑问和彷徨。

他究竟做错了什么,才会从未被他人坚定的爱过,坚定的选择过。

他能成为皇帝,也不过是因为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他皇父把最嫌恶的东西丢给了他这个年轻的,懦弱的,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人们会算计他、奉承他、伤害他、敬畏他,却不会爱他。

哪怕那个为他而来的人也是这样,她不会伤害他,但她也不会爱他。

所以,就这样吧。

都说皇帝是孤家寡人,也许他就应该就此满足。

可他有的时候,总免不了想,他凭什么要满足?他为什么要满足?

明明他富有四海,一切归他所有,却为何,他不被他人真切的爱着。

他的生母并不在意他;他的皇父更爱董鄂妃;他的皇额娘和皇祖母只是因为权衡选择了他;他的大臣、后宫中的妃子也是同样。

所以,当他一无所有的时候,并不会有人爱他。

他必须足够优秀,足够好,他才会被爱,才会被选择。

他明明拥有天下。

他漠然的看向了自己的手。

他两手空空,什么都握不住。

他一无所有。

没有人真的需要他,更没有人真的爱他。

他缓缓的吐出胸腔里的最后一口郁气,淡淡的笑了起来。

如果没有的话,那就算了。

这个国家将是他的爱人,他将不惜一切的去爱这个国家。

他走出殿外,看着阳光散播地。

他要他的国家,也迎来阳光。

他是玄烨,是康熙,是这天下的共主,这是他的国家。

他迈步向前。

出得乾清宫,康熙想起昨夜的事,他的确打算让乌雅家的女子进宫看看乌玛禄,但这会儿,他想起乌玛禄身体不好。

他对梁九功说道:“你让人走一趟,告诉她,等她身体好些了,再让她家里人进宫见她。”

梁九功应下了。

康熙去请安。

梁九功让魏珠走一趟,半路正遇上急急而来的宝珠,魏珠把这事儿给宝珠一说。

宝珠松了一口气:“德主子原也怕家里跟着担心,想等自己身子好些了,再让家里的进来。这不,让我走一遭,请皇上莫要如此行事。”

她笑道:“到底皇上体恤主子,先为主子考量好了。”

魏珠笑道:“可不。”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便分开了。

魏珠目送宝珠回去,想着梁九功的教导,心里感叹,师父的确比他们有眼光。

他们是乾清宫的人,迎来送往,都看在眼里呢。

面上,皇上最喜欢的的确是佟佳主子和宜主子,但他可都记着呢,皇上为德主子考量的最多。

就他自个儿而言,他为谁考量的越多,便最看重谁。

不要紧的人物,为他考虑什么。

他啧啧了两声,回乾清宫盯着小太监打扫去了。

康熙从慈宁宫、慈仁宫请完安后,他让梁九功请来的大臣已经到了,他进屋,拿出政策同他们一一商谈,或是疑问,或是质疑,或是细听。

梁九功送上茶水。

日升月落,日子如常。

乌玛禄身体里多了几分气力,隔三差五的,也会和后宫众人一同向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请安,也多认得了几个熟面孔,说了几句话,却也算不得熟识。

因着妞妞养在皇太后那里,皇太后偶尔也会在她请安后留下她。

这日,皇太后道:“你性子太过宽和,制不住下人。这样,我把秋兰给你。”

皇太后招来秋兰嬷嬷,道:“这是我刚进宫那年,太皇太后怕我不熟这宫里的规制,指给我的。”

乌玛禄抱着妞妞,忙推辞道:“既是太皇太后送给主子的,奴才哪儿能接呢。”

她笑道:“再说了,秋兰嬷嬷陪着主子这般久,给了奴才,奴才岂不是夺人所好。”

皇太后不以为然:“偏你这会儿伶俐,但凡这份心思放在管教下人上,又怎会养出个欺主的奴才。收下吧。”

皇太后不喜欢孝献皇后,现如今也不太喜欢乌玛禄,觉着她手段软,不够爽利,宜妃那性格就很招她喜欢。

但是因着妞妞,多和乌玛禄接触了几次,皇太后对她的敌意是真少了许多。

她看出来乌玛禄是个不爱惹事的性子,要真惹事,也不至于被个奴才爬到脑袋上去了。

皇太后一边逗着妞妞,一边和乌玛禄说话:“这样欺主的,你真打杀了,谁会和你计较,偏你放不出个屁。”

乌玛禄知晓皇太后说的是袁青青的事,她笑道:“彼亦人子也。”

皇太后闻言,并不解气:“你倒是心善,只这样欺主的奴才,你若不管教便会爬到你头上去。成何体统。”

她转了话头:“再不济找个由头撵出宫去,也比现如今强。”

乌玛禄只是笑了起来,带了几分无奈,撒娇道:“主子……”

皇太后碎碎念:“皇上还真是和他皇父一个喜好。”

她打量着她,口中仍不停歇:“一样的病歪歪,一样的心善柔弱。”

她百思不得其解:“男人们就好这一口?”

皇太后是真不理解。

她还记得,当年的孝献皇后,顺治帝也是说“她柔善不争,恐她受了委屈”,从而对孝献皇后和其家,大加封赏。倒像是真怕她受了委屈。

乌玛禄抬眼看着皇太后,撒娇道:“主子~快别说了,奴才接下就是。”

皇太后收了音,过了会儿才道:“也不怪皇上,我要是他,我也受不住。”

乌玛禄笑了笑,并不答。

秋兰嬷嬷这才上前行礼,站到了乌玛禄身后。

皇太后扬了扬下巴:“秋兰毕竟跟了我许久,叫她好好给你管管宫里,别一天天,主子不成主子,奴才不成奴才的。”

“好。”

皇太后让那兰图捧出了人参给她:“听说你亏空身子厉害,多补补,我已经给皇上说过了,叫他不要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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