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2 / 2)

同月,西征战事尚在谈判议和,胤祯得知自己皇父病逝,当即由西北前线暂返京师。

胤禟闻言,耗费大量钱财,将胤祯的花园修葺一新。

等雍正暂且可以得出两分空闲后,见了乌玛禄一面。

乌玛禄在屋里烤火,正和万琉哈柳烟说话,看他来了,万琉哈柳烟先行告退。

乌玛禄招呼他坐下。

“忙完了?”

“暂时忙完了。”

“你不好好歇息,怎么来我这儿了。”乌玛禄叹道,“这些日子你没睡好,眼睛都青了一圈。”

雍正道:“虽为皇额娘上了尊号,但后宫的事,还未处理,所以来扰皇额娘了。”

乌玛禄微微摇头:“有静姝在,哪儿用你担忧了。”

“还是得问过皇额娘才是。”

乌玛禄闻言,叹息道:“你皇父最终还是定了我的孩子继承大统……我却并不想要……”

她叹息着,落下泪来。

雍正伸手接过:“让皇额娘落泪,是儿子之过。”

“非你之过,只我在为你哭。你这双手会沾满血腥,会杀得人头滚滚。你会众叛亲离,父子离心,兄弟阋墙,孤家寡人。”她仿佛只是将她看见的有关他的结局说出。

她早已不再为自己而哭,而是为怜悯苍生而哭。

他虽是她儿,又何尝不是苍生。

她心怜他。

她在泪中笑着:“以后,你不再是我的儿,而是这天地借我肚中生出来的帝王。”

她看着他:“十四才是我的儿。所以,他可以只凭着性子,你却不能。”

乌玛禄悲伤的看着他:“以后你要谨言慎行,凡事三思,不能喜怒随心。”

她隔着紫禁城,仿佛看了出去,看见了整个天下:“你为苍生计,怎能随你心意,置天下苍生于不顾。”

她招他半跪下,将他抱在自己怀里,垂首看他:“我的儿……”

潸然泪下。

她的儿子,她没有亲手养过一天,就已经这么大了。

她松开他:“我的儿,你只需记住,我不要乌雅家如何尊崇,也不要你为了同胞之谊而退让。我要你为在无数选择里,都坚定的选择天下苍生。”

她能为他做的,也就这样了。

她无法成为他的助力,至少不要成为他的阻碍。

“是。”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他已经老了,颊上已经有了皱纹。

这是她最后一次摸他。

以后,再来的,不是她的儿子胤禛,而是这天下之主雍正。

“你要好好的,纵然做了皇帝,也不要轻佻骄纵,还是要为百姓做些实事。”她叮嘱着。

雍正道:“自然的。”

乌玛禄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笑道:“你都这个年纪了,我就更老了……也许……我也快死了。”

她半开玩笑道:“要是走早些,兴许还能在黄泉路上见到故人。”

雍正急急叫了一声:“儿子才失去皇父,皇额娘便要说这样的话吗!”

“我不说了,不说了。”

乌玛禄拉起雍正:“坐着吧,怎么就要你一直跪着了。”

雍正坐下,又和乌玛禄说起,后宫皇考诸嫔妃受封一事。

乌玛禄点头:“按例就是。”

乌玛禄想了想,又补充道:“贵妃乃你孝懿皇额娘的亲妹妹。你孝懿皇额娘抚养你十数载,只她故去的早,不如将这恩典给你贵妃母吧。”

雍正略微沉思后,点头同意。

乌玛禄又道:“这些年里,是你万妈妈陪我,我想着,要不也给她晋一晋。”

雍正多在永和宫走动,也多次见过万琉哈柳烟,闻言自然称好。

两母子无话可说。

乌玛禄想要打发雍正下去休息了。

雍正想了想,问道:“我听说您不愿意为皇太后,是儿子惹您生气了吗?”

乌玛禄略微犹豫后,还是坦诚相告:“我本就不愿意做劳什子德妃。只不过,万般皆是命,半点儿不由人。”

乌玛禄道:“若非要给你留体面,我早就要你将有关我的一切事尽皆隐去。”

她半点儿也不想在这世上留下丝毫踪迹。

雍正突然忆起康熙临终前托付,暗自为二人的相处而心惊,他的皇父与皇额娘真是旗鼓相当,将对方琢磨得清楚。

雍正口中道:“这如何使得!”

乌玛禄叹息道:“是啊,这如何使得。”

“所以,我说万般皆是命,半点儿不由人。”她沉默下来了。

雍正静默无语。

半晌后,他道:“皇额娘打算几时搬去慈宁宫。”

“你这就撵我了?”

雍正忙道不敢。

乌玛禄拒绝了:“你皇父临终前,让有孩子的妃嫔,都跟着孩子去住。可没有孩子的一大堆。到时候,我得跟她们住一起。还不如就留在永和宫。”

“我这些年久在永和宫,认识的也不过这么几位。”

她平静道:“年纪大了,不想再重新和谁相处。”

话说得多了,她忍不住猛烈的咳嗽着,好半晌才停下来。

乌玛禄倚在榻上,带了些疲惫:“我如今这身体,谁知道还有几日好活呢。老四啊,你让额娘临走前,过些舒心日子好不好。”

她这样说,雍正哪儿还能说出半个不字。

他泣涕道:“让皇额娘如此,是儿子的过。儿子以后再也不提了。”

乌玛禄神情柔和的看着他:“你我母子之间,不必如此。”

她吩咐他道:“你平日里,那般忙,能多歇一会儿,便歇一会儿。后宫诸事,都交给静姝吧。我这辈子都没管过琐事,临了了,也不想操这个心。”

“是。”雍正应下了。

乌玛禄招呼他:“你哪日带着静姝过来,一块儿用个晚膳。”

“好。”

两人又说了会儿闲话,乌玛禄留他用了点儿点心,才让他离开继续忙政事去。

她坐在屋里,久久愣神,末了,让尹双儿把她这些年的东西尽皆搬来。

太监们扛着大大小小的箱子,放在了屋里。

等众人离开了。

乌玛禄打开箱子,将匣子里,她这些年写的字儿,画的画,一张一张丢尽铜盆里,看着这些纸张,被火星一点一点吞噬。

她烧掉了她留下的痕迹,也烧掉了所有过往。

这样也好。

她干干净净的来,也干干净净的去,手上从未沾染血污。

她还是她。

那些金银珠宝,不是被她分给下面人,就是被送去给这永和宫的诸位后妃。剩下的,尽数留给静姝他们。

她将康熙曾经赏给她的,诸如风铃或是瓷娃娃,尽皆收了起来,放在荷包中,让尹双儿放在了康熙的棺柩中。

谁的便归谁。

她从不贪图这些。

她从未轻贱过康熙的情谊,她只是将康熙的情谊还给他自己。

待一切清理完,她也倦了,上床休息,留下一室灰烬。

尹双儿捏着乌玛禄给的赏钱,找到自己妹妹,尽数给了她。

尹喜儿奇道:“姐姐你不要吗?”

尹双儿笑着摇头:“我用不着这些。”

她早就想过。

若是主子去了,她便跟着去。

尹喜儿不明白她的意思,但还是收下,道:“我给你收着,你想要了,再来找我。”

尹双儿笑了笑,什么都没说,离开了。

十一月二十九日,宜妃为康熙病逝而极为哀痛,因此大病一场,如今尚在病中,身子虚弱,便坐由四人抬的软轿,到康熙灵前致祭。

她走得急,走在了已成为皇太后的乌玛禄前面。

乌玛禄并无反应,也不觉有什么,由尹双儿扶着,慢悠悠的前去。

尹双儿为乌玛禄委屈,正要说话,乌玛禄压了压尹双儿的手,冲她摇了摇头。

尹双儿见状,沉默下来。

宜妃见到雍正时,态度仍然倨傲。

雍正心中不悦至极。

他初登帝位,便逢此羞辱。他若不小惩大诫,以后,他的政令还有人听从吗?

他素来胸有城府,又久在官场经历。

知道他若在康熙灵前,与宜妃争执,不仅丢了为帝的体面,也会让人扣上不孝的罪名。

他沉默着,不发一言,不与宜妃计较,姑且容忍。

未过几日,十二月甲寅日,雍正命人逮捕侍奉宜妃的翊坤宫首领张起用等十二人。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