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8(1 / 2)

「妈的。」

向山在重复这句骂人的话,一直重复,似乎无意识的只用嘴部的运动来重复这个词,「妈的妈的妈的妈的妈的——」

他在发呆。

有点不同寻常的呆滞感。

也许之前不会看出,只是因为贴近了,用嘴唇去丈量他眼角的距离,所以眼底里的怒火和茫然清晰可见。

「冷静点,我也只是看到一次,集团里好像没有什么风声。」

摇摇头,向山侧起脸,停下咒骂。

「你没有告诉其他人吧……嗯,想你也不会,不可能,我要去看看——应该不会……」自言自语的轻轻咕哝了几句,阴晴不定,然后他下了个结论:「我要去看看。」

从麻卡帕因的手里挣开,他收敛了怒意的平静才让麻卡帕因真正不安起来,扣上手腕间的袖扣,穿上丢在另张躺椅里的西装外套,从容不迫的整了整衬衫上的皱折,翻好领角,麻卡帕因想跟上他:「向山……」

「你别来。」丢下一句不容许他插嘴的话。

「我的车在外面,我送你——然后我回酒店。」握住他的手不舍得放,向山也没有坚拒,陷入了沉思的眼神忽略着外界,车窗外的风刷过玻璃,望着略过的灯光一点接一点,映在他漆黑的瞳孔上,华光流彩。

「我不喜欢那个男人。」向山突然开口说道:「可能是因为我们是同类吧。」

有些担心,麻卡帕因将他的手握得更紧,将五指与他的四只指头交缠扭结。

向山忽又展开眉毛,浮出一些不屑的冷笑:

「长痛不如短痛,这种家伙本来就应该尽早……」

「我想雪梨应该有所防范了……」想安抚这种阴暗的情绪,毕竟,雪梨喜欢他,毕竟,是雪梨选择了他。

向山要去的地方是雪梨在公园旁边的那所公寓大楼,黄铜街灯照亮了树荫中的大门,向山跳上台阶,站在门口几秒种之后,大门咔一声打开了,他侧身进门,只是最后,留了一瞥给车里的麻卡帕因。

卡兹将车开回梅利托大饭店,凌晨三点,整所酒店都陷入了深夜的宁静。

***

三天之后,八月十六日上午,麻卡帕因跟着雪梨一起登上了游艇前往圣安蒂奥科岛的时候,才又看到了向山,视线已经恢复了平静的向山俯在甲板的栏杆边向他们扬起手,背后是绚烂的地中海蓝色阳光。

雪梨则挽着麦加利的手上船,身后跟着莉莉丝和刚刚从法国回国的凯琳。

奇怪的,这并不是雪梨平时使用的名叫游艇实际上大如军舰的游艇,只是普通大小带着漂亮白帆和闪亮黄铜镶嵌的漂亮小游艇,赤褐色的甲板带着阳光的暖意,衬衫敞开三粒扣子的向山踩在甲板上的双足赤裸着,雪梨和凯琳也都是轻松的长裙,一上船就把鞋子甩掉了。

麻卡帕因与他们都很熟,这次的聚会果然是家族式的,除了要上学不能回来的小弟弟艾尔,雪梨的兄弟姐妹与家族中的四位亲信秘书,麻卡帕因、向山和小林及金,人到齐之后,在彼此招呼谈笑中,游艇缓缓驰出港口。

整船人的表情看起来都很有意思。

雪梨在微笑着,从嘴角和眼角里泛出柔和的光芒,让人一望即知她心情愉快,向山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看着海浪,麻卡帕因和麦加利、莉莉丝、凯琳围坐在遮阳伞下喝饮料,热烈的阳光下,麦加利眯细了眼睛,不知道他是否从这样的空气里嗅到一丝紧张?

「托尼,去叫阿义过来。」

雪梨用下颔点了点向山的方向,海上蓝色透明的阳光将他的苍白脸孔染了一点血色,叼着烟的嘴,斜过来冷冷望了一眼麻卡帕因,用右手无意识的把烟灰弹进船舷下的海浪里,麻卡帕因从他的左手里拿过去了被捏扁的烟盒,抽出一只变形了的香烟——握住了他的手,让那燃烧的有气无力的火焰点燃了自己的烟。

「这几天好吗?」

「哼。」这个鼻音的应该是「马马虎虎」的意思吧?

周围人很多,麻卡帕因很快松开了他的手,只是留恋的指尖在他肌肤上持续滑走了多了几秒。有很多话想问,但是在这里根本无法细谈,戴上冷冷面具的向山只容许指尖的几下触碰,即使这样一点,就足以完全掩盖背后所有的虚华热闹、剑拔弩张。

「去雪梨那边吧。」

一起走回船舱,午餐已经摆放到了长条型餐桌上。

仍旧是大家殷勤的仆人般站着为大家拉椅子,与莉莉丝也没有任何肢体接触,麦加利一如既往扮演着这个圈子里「外人」的身份和雪梨「仆人」的角色。

午餐是法国厨子烹出的地中海新鲜海产,满座用意大利语热烈聊天,听还可以说就艰难的麻卡帕因边吃边听,坐在他身边的向山用叉子划着盘子里的虾肉,时而抬头说那么一两句,雪梨也说的很少,微笑一直挂在嘴角,很仔细的听着弟弟妹妹们讨论明星时尚,麦加利一直都不吭声,帮雪梨拿纸巾,倒咖啡。

在海上的时候还是晴空万里,上了岛之后天边却出现了阴重的乌云,凯琳跟在麻卡帕因身后走过跳板,消瘦而散乱着一头不加修饰的黑发的她停下了脚步:「会有暴风雨啊。」

在与雪梨父母一起吃晚餐的时候大雨哗啦啦的笼罩了整个岛。

这个环形的海岛面积很大,拥有一应俱全的必要设施,包括小型飞机场和三个码头,农田和海水淡化设施,岛的中心部分是一座低矮的死火山和茂密的丛林,庞大的连绵建筑群就好像被包围在天然形成、人工修饰的花园之中,雪梨的父亲解除了公司职务之后就把精力投入在这个岛上,即使连一座餐厅,柔和的灰色岩石外墙和精巧的亚洲设计的家俱处处可见用心。这里算是中心正式餐厅,大约有十间以上大小不同的餐厅,可以供最大型的宴会和最小型的两三人聚餐,美食加上美酒,为向山庆祝生日的精美蛋糕,混合了意大利语、法语、英语,甚至日语的交谈,整个饭桌上的气氛就变得相当热烈。

雪梨的母亲是英国籍的日裔,麻卡帕因也熟谙法语,这些人中似乎只有麦加利仅仅只会英语与意大利语,本来就沉默的他显得更加沉默。

向山只喝了一点酒。

以前看到过他喝酒,他的酒量应该不止如此,雪梨在他喝了两杯之后就示意佣人给他送上了红茶,放牛奶不放糖,他的习惯。

也许是身体的问题吧?

他现在很少喝酒,不抽烟,更甚的是连咖啡都不再碰,饭后雪梨父亲亲自煮的香醇巴西咖啡也没有他的份,雪梨母亲微笑着跟他用日语在说着话,可是,听不懂啊……

一直都有人,在他身边。

喝过咖啡之后,大家都三三两两四散着闲谈,在走廊里终于抓住了向山的双手,微带了醉意,吸他颈子中间Sagebrush的淡淡香气,喃喃的重复着千万次「我爱你」,没有酒意的向山只是任由他抱着,不反抗也不回应。

那侧,围绕在雪梨父母身边简短的回答着问题的麦加利俨然一副将要成为这个家族一员的感觉。

「雪梨怎么说?」低声的问向山。

向山摇了摇头,脱开他的怀抱走向外面。

紧走几步跟他来到屋子外面巴洛克式的高大长廊中,雨点哗啦啦的溅到大理石的地面上来,正对着庭院里的草坪和繁茂树木,点点暖暖的灯光依旧在雨中缀亮道路。向山停在一根廊柱边摸出香烟,抖出一根点燃,麻卡帕因也拿了一根,就着一团火点燃了这略略辛辣的日本淡烟。

「去年到现在,真正让他主管运输线的时间并不长,季度帐务核查也查不到什么,雪梨,我没有问。」

「你没问?」有点吃惊,麻卡帕因一直觉得向山是可以与雪梨讨论这些事的物件。

向山抬起眼看了一眼他,接着说下去:

「不过我感觉雪梨的确有心事——你说的那事,应该是原因。」

「我想,L还是太小,应该是……」用字母代替了人名,麻卡帕因也低声的说出自己的猜度,仍不忘记加上一个政客习惯的回转尾巴:「当然,我接触也不太多,可能长大了吧。」

「背叛没有理由。」吸了一口烟,眼睛望向灯火辉煌的大厅,向山又重复了一遍,像是说给自己听:「背叛,没有理由。」

察觉到麻卡帕因深深的凝视,向山抬起头。

这个词语由他的嘴巴里说来,真是一种无上的自嘲……

而麻卡帕因的凝视代表的意味,向山发出一声不悦的鼻音:「调查过啦?」

「对不起……」

诚实的道歉,带着醉意的放肆抓住他的手拉到嘴边亲吻:「我想知道,跟你有关的任何东西,我都想知道。」

哼,反正这真是个他妈的情报资讯泛滥的时代。

从鼻子里哼哼着,并没有太大的愤怒,布罗迪一向以掌握政要的隐私和资料为基本运作方式之一,向山的过去也并没有对谁保密过。

气氛有点糟糕啊,但是已经知道了那些血色的过往,麻卡帕因发现自己无法控制不去流露痛惜,那只只有四只手指的手在掌心里僵硬的停留着,那些伤痛,如伤疤一样会在雨天痛楚难耐吧!?

想吻他。

于是麻卡帕因俯了过去,用唇拉近了彼此的距离,吻上了他的唇角。

那双薄薄的唇带着最初的僵硬和干燥,锋利的双眼也在盯视在皮肤上,可是吻上去之后,就被湿润了,胶质微凉的唇间带着与口中一样的烟味,只是舌是滚烫的,藏在那些尖利的会扎伤人的锐齿后面。

鼻子对着鼻子,这个吻柔和而缓慢,持续的,舔噬着彼此,然后逐渐的加深,将他的舌抓卷住的时候,用双手紧紧的将他搂在怀里,压迫着,死死的将他揉碎在怀抱里的力量——向山的手也因为他的紧抱而放上了他的肩膊,喘息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将舌互相缠卷的深吻,变成了将躯体快要焚毁的拥抱……

「托尼?」

有人在叫,打断了这个吻。

向山侧过脸用自己的手背堵住了唇角微溢的唾液,麻卡帕因不想理睬地拉开了他的手继续舔过他嘴角,贪婪的将那双唇再次吞噬……

但是那人又叫了一声,是凯琳在叫,向山推开他的胸膛,朝着那边扭头,低喝一声:「去啊!」

没办法,放开手走回屋里走廊中,是凯琳在邀请他去跟爸爸妈妈打桥牌。

向山过了一会儿才进来,站着看他们打牌,雪梨也站在他身边,平和的夜晚飘荡的风雨声似乎遥远的听不到,凯琳闲闲的问起麻卡帕因的妻子和孩子。

「美儿还在苏必利尔湖那边疗养,这次生产对她还是太勉强了。」

「他的小公主最可爱了,报纸上经常有照片。」莉莉丝补充着说,她常年驻美国分公司,自然带着比别的兄弟姐妹与麻卡帕因更熟的亲昵态度。

「缺少母亲照顾的孩子真是可怜啊……」雪梨的母亲关心的说着,然后转头吩咐雪梨:「下次我们去美国安排见个面吧。」

「是。」雪梨微笑点头:「我也没有见过呢。」

常年疏远的一家人的谈话表面听起来仍旧和谐融洽。

心里猜度着,麻卡帕因不动声色的继续发着牌。

牌局在继续,为什么预感到危险和僵硬,却仍没有看到摊牌呢?

***

外面的暴雨淋漓,空调工作的空间有些寂寞的冰冷,睡了一觉之后醒来,凌晨三点多,麻卡帕因还是坐起来把空调关掉,拉开了玻璃窗让风吹进房间。

砰——!

枪声在一刹那间响起,恍惚间不知道是否还在梦里?

又一声!

那么近,仿佛就在门外!

顾不得穿上鞋,地板上那些灰黑色天然大理石让脚心冰冷,他冲出了房门就看到了向山的身影在走廊的前方——在奔跑,白色的衬衫所有钮扣都没有扣,他冲出了走廊直接冲上了大厅里的宽阔楼梯。

二楼,是雪梨和麦加利住的房间。

又深又长的走廊,暗绿色的地毯和沉默的植物,走廊尽头,雪梨与麦加利的卧室门开着,但是那里已经没有人。

向山停住了脚步,望着左面。

很多人,站在卧室北面的小客厅里。

四位最高职位的亲信秘书,雪梨的父母亲,董事会很少露面的家族三位长老,大约十个以上的保镖。

地上有刺目的鲜血,莉莉丝坐在地板上,肩膀和右腿上的大块血迹还在不停的渗着液体,她身下的浅蓝色地毯已经被血污染成了一个越来越大的圆形。

但是她狠狠的咬着嘴、低着头、全身颤抖,但连一声呻吟都没有!

麦加利站在一边。

他沉默的侧脸和直直的视线死死盯着雪梨,那种孤注一掷的眼神,仿佛是刀,连瞳孔都不动一下,或者,他全身上下会活动的只剩下了纠缠着雪梨眼睛的眼神,而他的躯体,已经被冻结。

麻卡帕因和向山的脚步声没有让他们任何一个人回过头,

而寂静中,只有他们两个人奔跑的喘息声清晰可闻。

枪在雪梨的父亲的手里,而她的母亲也面无表情的站在旁边,雪梨是所有人中唯一坐在座位里的,她用右手支着下颔,侧着脸孔看着站立在正对面的麦加利和瘫在地板上的妹妹。

她的眼睛里没有任何一滴泪水。

她的脊背挺得很直,她的脸孔没有任何一根肌肉的抽动。

向山的身体向后退了一步,碰到了紧跟在他后面的麻卡帕因身上——他没有回头,他的视线也凝注在雪梨的脸上——甚至麻卡帕因捏住了他的手臂、支撑住他的身体,全神贯注的他肌肉紧绷却颤抖,却没有挣扎的动作……

横过了他的胸口,麻卡帕因的手臂将向山的躯体包在他的怀中。

注意压住了他的左手,那硬硬的刀身就在细细颤抖的肌肤下跳动——这样的寂静真是巨大的压迫,没有人说话,那些伤口里的鲜血和疼痛让莉莉丝渐渐软下去,满脸痛的都是眼泪…… 「在我们的家族里,最不能原谅的行为就是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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