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4(1 / 2)

时间过得真快。朱自清曾经写过一篇文章,题目叫做《匆匆》,文章不长,只有几句而已──“洗手的时候,日子从水盆里过去;吃饭的时候,日子从饭碗里过去;默默时,便从凝然的双眼前过去。我觉察他去的匆匆了,伸出手遮挽时,他又从遮挽著的手边过去……我掩著面叹息。但是新来的日子的影儿又开始在叹息里闪过了……”当时读到这段话时不过十余岁,却觉得触目惊心。

人生一世,不过百年,以後的事情有谁会知道呢?又有什麽能够在岁月的流逝中毫不改变呢?

上班,下班,吃饭,睡觉,借书,还书……每天重复著这些仿佛没有尽头的机械动作,不觉间日历早已翻过去许多页了。

天气已经相当炎热。

这期间仇飞依旧每个周末到图书馆借书,从来没有间断过。虽然我没有再去过他家,但是我们已经变的象好朋友一样了,经常会在周末一起骑车回家。

那是一段不短又不长的路。

以至於在不久以後的几年里,每当无法摆脱的孤寂降临时,我唯一的解脱办法就是把当时的经历在脑海中一次又一次地回放。包括我们当时的每一句对话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每一个细节。

那是我所能够拥有的最美好的回忆。

七月的第一个周末。

仇飞象往常一样又来借书了。不过今天他是中午来的,除了我和另外一个同事正等著换班吃饭以外,其他人都去解决民生问题了。借书室里面也只有几个贪图冷气而坐在那里看了一上午书的人。(这几个人大概是属骆驼的,居然能够坚持整整一上午不吃也不喝!)

这次仇飞借了一本原版的《OliverTwist》,一本《管理控制论》。

我象往常一样慢吞吞地给他办借书,一边刷卡一边问他:“下个礼拜不是高考了吗?还有时间看小说啊?”

“考试和看书是两回事。再说看看小说也是一种放松啊。”仇飞简单地回答。

这个乱自信一把的家夥!为什麽世界上居然会有这种人存在呢?简直是专门来打击我这种胸无大志又一无所长的人嘛!

我开始填借书单,“挺能的啊!看你这麽牛气,仇飞,咱们打个赌怎麽样?”

“赌什麽?”

“你要是考上第一志愿,我请你吃饭。”我说著的时候,顺手拿起印章哈了哈气,在“还书日期”的单子上狠狠一盖。

“你要是没考上……”我把厚厚的两本书连同借书证拍在红棕色的木制桌子上。

仇飞两道剑眉一扬,“没问题!”拿起书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喂喂喂!你要是输了怎麽办那?”我站起来小声喊。

“你输定了!”话音刚落,人已经出了门,好象一阵风卷过去一样。

……

“切!真有这麽厉害啊!”

我重新坐下来,看著借阅室里面几个差不多一上午也没动地的人,努力去温习刚才发呆的那种感觉,努力去忽略胸中那突然而来的,小小的喜悦。

一旁的同事探过头来小声问我:“他是谁啊?老来借书的,跟你这麽熟?”

“是个好朋友。”我回答道。

***

此後整整一个半月,我都没有再看到仇飞。

也许是考试太辛苦了,在家里休养吧?说不定为了放松一下已经出去旅游了呢……不过,时间未免也太久了。难道这一个月他一直都在玩吗?这可不像是他这种懂得利用时间的人的作风啊。

我发誓我会这麽想可不是为了见他。

只不过,只不过是因为他借的书就快过期了,再不还的话,就得交罚金了。(我们图书馆规定,每次借书期限为两个月,逾期者还书时需交罚金,一本书一天两毛钱──就这样还是比租书的租金便宜,所以有好多人宁愿交罚金也不肯及时还书。)

八月的一个星期三下午。快下班的时候。

仇飞的身影一出现在图书馆空旷的大厅我就看到他了,因为当时我正无所事事地望著借阅室的两扇玻璃门发呆。

他比以前黑了些,穿著一件无袖的白色T恤,配上米白色长裤,看起来清爽自然,带著一种强烈的个人风格。我这麽说并不是因为他穿衣服怪,而是同样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就显示出一种特殊的风格来,给人很深刻的印象。他没有还书,只是趴在红棕色的桌子上,看起来倒像是想和我说什麽的样子──我故意翻著一本汽车杂志(只要领导不在场,不影响正常工作的前提下,我们还是可以偷偷懒打打混的,何况就快下班了呢?),低头不去理他。

“你不问问我考试怎麽样吗?”最後还是他先忍不住说话了。

我抬起头来装作才发现他的样子,“原来是你啊,好久不见了,稀客稀客。”

“你少装蒜了!还真没看见我啊?”仇飞毫不客气地反驳我。

“你的书快过期了呀,再不还的话就得交罚金了。”我站起来跟他隔著一张桌子说话。

“还有几天才到期呢,放心,误不了。”居然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那你跑到这里来干什麽?”我有一点不高兴。

“奶奶说,请小林今晚到我们家吃饭。”

“真的啊?!”我有几分意外,“为什麽?”

仇飞不说话,拿出一个红色的信封放在桌子上。不用打开看我也知道那里面装的是什麽。

录取通知书。

呵呵呵呵。我心里为他高兴。毕竟这是好事啊。

“不是说好了我请客的吗?”我记起了一个多月以前的赌约。

“你当然得请我吃饭了,不过呢,今天晚上可是奶奶特意让我来请你的。”仇飞拿起通知书晃了晃,“这个算请帖行不行?”

眼前浮起了仇飞奶奶那和蔼可亲的面容,我不禁高兴起来。

仇飞等到我下班,我们一起骑车去他家。

路上我问他:“这麽久都没看见你,出去旅游了吧?”

“没有。不过,也差不多了。”仇飞的语气挺轻松,大概是心情不错吧?

“我参加了一个夏令营,带著一大群小朋友去了鄂尔多斯草原──”

“啊!”我忍不住惊讶地叫了一声,“有这麽好的事情?草原啊──我早就想去玩了!”

“我可不是旅游去的,我是当领队,赚RMB去的──不过,倒也挺好玩的就是了。”

“赚钱?”这我倒是没想到。

“是啊,我这一个月,已经把大学的学费赚出来了呢,加上奖学金的话,差不多够用了。”仇飞说得很自然。

我听了心里一颤。以前怎麽就没有想到过,仇飞家里如果没有其他亲戚的话,他和奶奶两个人是靠什麽生活的?直到中考结束以前,他似乎一直在做家教,难道……

“哎哎哎,拜托你骑车专心一点好不好?”

我一时失了神,差一点撞到路边的花坛上,听到仇飞的声音才猛然醒过神来,在千钧一发的时刻把车子拧了过来。

“我说你这个人怎麽看起来总是一副迷糊样呢?”仇飞叹了一口气,摇摇头,“真拿你没办法。”听起来倒好像他在教训晚辈一样。

可恶!

不就是脑筋比别人好一点,长得比别人高一点,看起来比别人神气一点吗?

有什麽好跩的!

***

那天仇飞奶奶做了满满的一桌好菜招待我。我们就像是一家人一样,聚在一起庆祝了一番。

二十几天以後,仇飞登上火车,去了南方一个风景美如画的城市。

我和奶奶一起到火车站送他。我们没有买站台票,在候车室里面坐著随便聊了一会,气氛很轻松,好象只是在排队等著买东西一样。对比旁边的大学新生大包小包全家上阵的那种架势,仇飞仅有两只旅行袋,看起来也没装多少东西,是他两天以前就收拾好的。

过了几十分锺,仇飞要坐的火车到站了。听到广播以後,他站起来,拎著两件轻飘飘的行李跟我们告别。

“奶奶,”仇飞站在奶奶面前,几乎高了两个头,所以得弯著腰讲话,“我不在的时候,您要注意身体,有什麽重活自己不要动手,请人帮一下忙又不怎麽样,下楼要小心,煤气和门都要关好,记住了吗?”

奶奶伸手打了他一下(可惜够不到脑袋,只好敲在肩膀上意思意思),“你能照顾好自己就不错了,还用得著替我担心?我又没有老糊涂!” 仇飞嘴角弯了一下,站直身体看著我,表情一瞬间变得郑重起来,“小林(他坚持跟著奶奶这麽叫我,经我多次抗议无效也只好作罢,由他去了),请你有空替我照顾一下奶奶,麻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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