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6(2 / 2)

“等一下。”

电话那边喊了几声:仇飞,仇飞!你的电话!

过了几秒锺,就听见他略微带著沙哑的普通话:“喂?”

“仇飞,是我。”

“你──噢,小林那!”仇飞的声音立刻变的高兴起来,“怎麽想起给我打电话来了?什麽事?”

我犹豫了几秒锺,还是决定告诉他──

“奶奶今天中午摔了一下,我已经把她送到医院去了……”

仇飞沉默了足足有一分锺,才低声问道:“是吗?情况严不严重?”

“我也不知道……一开始好象只是普通的骨折,後来拍了X片,医生又让做了很多检查,具体结果明天才能出来。”

“这样啊……”

他不再开口,电话里面只传来微弱的沙沙声。

“对不起仇飞,我没有照顾好奶奶……”

“说的什麽话……跟你有什麽关系……”仇飞顿了一下,“你现在在哪里?”

“医院。医生说,今天晚上要有人陪床。”

“你明天不上班了?”

“我,我明天正好休班。”其实我是今天休班的,为了让他安心,只好编了个谎话。

“那今晚就麻烦你了,明天检查结果出来以後告诉我一声,行吗?”

“好。我还是这个时间给你打电话。”

“就这样。没别的事就挂了吧,长途电话挺贵的。”

仇飞的语气听起来很轻松,但是我知道他心里一定不是那麽回事。

有一点後悔,也许不应该告诉他的。

事情是这样的──

今天我休班,早上买了早点跑到仇飞家和奶奶一起吃。吃完以後,奶奶说想把厨房的壁橱收拾一下,我立刻自告奋勇挽起袖子开始干活,让她呆在房间里面继续忙她的工程──上个星期她买回三两宝蓝色的毛线以後,就开始织一条围巾,现在已经快完工了。

到了中午我开始炒菜做饭,刚刚把油烧热,正要把菜扔进锅里开始炒的时候,听见奶奶高兴的声音从房间里面传出来──“小林,小林,快过来看看!围巾织好了!”

“呲喇!”我把一把葱花扔进油锅,大声回答:“知道了奶奶!等一会就去看!”

“你忙你的!我拿给你看好了!喜不喜欢这个颜──啊哟!”

奶奶的话没有说完,突然喊了一声,几乎同时我听见她房间那边传来一声闷响,心头猛地一颤,一种本能的预感告诉我:出事了!

我立刻扔下铲子,慌手乱脚地关了煤气跑出厨房。

奶奶正倒在地上。手里还拿著那条刚刚织好的围巾。

“奶奶你怎麽了!”我立刻上去想要搀扶她,却发现一个更加严重的问题:她似乎已经无法站起来了。

“也不知道是怎麽搞的,刚刚从床上下来,脚一沾地就听见右腿这里‘咯嚓’一声……”奶奶的头上已经冒出了冷汗。

“奶奶您别动!我去打120!”我两步跨到客厅,抓起电话就拨号,手指一个劲儿地在发抖。

120的车十分锺以後才开到仇飞家楼下,这期间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奶奶的腿似乎是骨折,我根本就不敢移动她半分。

几个穿白大褂的人用担架把奶奶抬到车上,我不由分说地就跟著跳上了车。

到了医院(就是从仇飞家到我住的地方每次必经的那个医院),看著奶奶被送进了急诊室,我坐在走廊上的椅子上,才发现自己刚才急出了一身汗,衣服都粘在身上。

我开始冷静下来思考眼前的状况,犹豫著要不要给仇飞打个电话。

过了一会,身上冒出来的汗下去了,已经到了十二月,虽然医院里面已经开了暖气,还是觉得凉飕飕的。

急诊室的门开了,走出一个小护士,站在门口冲著走廊喊:

“哪一位是沈悦榕的家属?”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沈悦榕是奶奶的名字,连忙站起来回答:“我就是。”

小护士两眼一翻,鼻孔朝天说道:“去办住院手续。二楼东头住院部。”

我一刻也不敢怠慢,几步跑上了二楼,一眼就看见窗户上开著两个小洞写著三个大字的住院部。

“您好,我要办个住院手续。”每次到了公家的地盘上,我不自觉地就开始低声下气。

“有没有保险?有保险交两千块押金,没有交四千。”装著铁丝网的玻璃窗後面传出公式化的声音。

我听了以後,一著急,又出了一身汗。

刚才连惊带吓的匆匆忙忙跳上救护车,根本就没有时间想别的,况且我又从来没有遇上过这种情况,哪里想得到要带钱?现在身上所有口袋里的钱加起来恐怕也不够一百块。

“这个……我……”我小声地开口,心想不知道这家医院可不可以先欠著押金?

“你到底还办不办手续?”窗户後面的声音很不耐烦地喊,“下一个!”

後面排队的人立刻挤到我前面,手里捏著一把人民币递进窗户上的小洞。

现在我知道了最应该做的事情就是赶紧回家拿存折再到银行取钱去。

虽然参加工作没几年,挣的工资加上奖金也没有多少,不过我从不乱花钱,每个月多多少少都往银行里面存一些,几千块的押金还难不倒我。

一个多小时以後我终於办好住院的手续,被告知奶奶已经转往外三科。

手表上的时针已经指向一点五十,肚子开始咕咕乱叫,这才想起奶奶和我都还没吃午饭,但是也顾不到那麽多了。

我赶紧拉住一个护士问明白了外三科的位置,原来在另外一栋楼的四楼。我三步并做两步的跑过去,也来不及等电梯了,直接爬楼梯到了四楼,没想到刚出楼梯门口就被一个胖胖的大妈拦住了──

“站住站住!我叫你呢!干什麽的?这里是病房,不准随便进出!”

“我……我是病人……家属……”我站在大妈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刚刚……从急诊……转过来的……”

“噢。”大妈闪开了路,让我过去,还不忘好心地指点我,“你到那边护士站去问问就知道病人安排在哪张床了。”

“谢谢您!”我赶紧向她道谢。

护士站在这层楼的中间,布置得类似饭店旅馆里面的服务台。里面坐著一个年纪不轻的护士,正在往一本文件夹上写什麽东西。

“请问……沈悦榕在哪张床?”

那个护士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我连忙解释道,“刚刚从急诊转过来的,我是她家属。”

“等等,我帮你查一下。”

她低头翻了翻桌面上的一摞卡片,抬头告诉我,“沈悦榕是吧?在36床。你往右走,倒数第二间病房就是。”

我赶紧说了句“谢谢”,转身正想过去的时候,一个很年轻的女医生走到护士站,看也不看我,直接去问那个老护士:“护士长,张主任让我来问问,36床的病历做好了没有?”

“做好了,拿去。”护士长拿起桌子上一个标著36号的铁夹子交给她,指著我说道,“他就是36床的家属。”

女医生抬头看了我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张主任是36床的主管医生,正要找家属谈话,你跟我来吧。”她把病历夹在胳膊下面,转身就走。

我不敢怠慢,赶紧跟了上去。

医生办公室就在护士站左边隔了两个屋子,一进门我先闻到了一股呛人的烟味。

六张木制的大桌子拼在一起摆在房间中央,周围放著一圈高背木头椅子。桌子上有几个塑料文件筐,乱七八糟的纸张文件堆得满满的。

屋子里面一共有三个穿著白大褂的男医生。其中一个看起来和给我领路的那个女医生差不多年纪,鼻梁上面架著一副无框眼镜,正在一本厚厚的病历上面飞快地写著什麽──我猜他们大概都是这里的实习医生。

另外一个上了年纪的医生独自占了一张桌子,他右手夹著一根香烟,正在跟坐在对面的两个人谈话。那两个人看起来也是病人家属的样子,其中一个中年女人不断地用手绢擦眼泪。

正对门的桌子後面坐著一个四十来岁的男医生,左手拿著一张X光片在看,右手也夹著一根烟。女实习生直接走到他跟前,把病历交给他。

“张主任,36床的家属来了。”

被称作张主任的医生放下手中的X光片,抬起头来看看我,吸了一口烟,说道:“你就是家属?嗯,请坐,坐吧。”

我忐忑不安地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不知道为什麽,心里面忽然生出了几分不祥的预感。

“你和病人是什麽关系?”张主任开口问我。

好像在审问一样。

“我,我是她表亲。”我含糊地答道。

“病人家里没有别的人了?”张主任接著问。

“有个孙子在外地上大学……还有……其他的亲属都在外地,目前这里只有我一个人,有什麽情况您尽管跟我说好了。”我看起来就那麽不可靠吗?

“嗯。”张主任答应一声,转过头去问那个女实习生,“36床的化验单开好了没有?”

“好了。”她伸手递过一沓大大小小的纸片,“一共是13张。”

他随手翻了翻,从里面拣出两张绿色的给我,“这张是验血的,等护士抽完血你一起给送到对面二楼化验科;另外这张是验尿的,你先到护理部去领个小塑料瓶,让病人留尿,再把这张单子送到化验科去。”

现在我才明白这个张主任刚才那番话的用意,我一个大男人照顾女病号毕竟有许多不方便,但是现在……也顾不上那麽多了!

“好,我这就去办,让您给多费心了!”我转身刚要走,又被张主任给叫住了。

“等一等!”

我赶紧站住脚回头必恭必敬地等待吩咐。

“这几天病人必须有家属二十四小时陪床,你能保证时间吗?”

“啊,这个……我知道了……没有问题!”

我先去护理部领了一个塑料瓶,然後就去看奶奶。她正躺在床上闭著眼睛,腿已经打上石膏吊起来了。

“奶奶!”我小声地唤她。

这间病房里面一共有四张床,除了奶奶还有一个也上了年纪的病人,胸口打了一圈石膏,大概是肋骨的问题。她看见我,和善地点了一下头。另外的两张床是空著的。

奶奶听到声音以後睁开眼睛,看见我很高兴。

“小林你来了!还没吃饭吧?护士不让我吃东西,只能打点葡萄糖!”她抬起一只手晃了晃,“你中午也没吃饭,快去买点东西垫垫吧。”

“没事!您别担心我。”搬了一张椅子在床边坐下来,“奶奶,现在好点了没有?”

“好多了!你看,我刚才还说,怎麽一下子就把腿给折了呢?当时我从床上下来,这只脚才落地,就听见大腿骨这里‘喀喇’响了一声……”

“可能是您没站稳,闪了一下吧?我经常一不小心就把腰给扭了。”我故作轻松地说道。

“就是就是,我也这麽想的。”奶奶说道,“你不用给小飞打电话了,他知道了也没用,净跟著瞎著急。”

“我……好吧,先不告诉他。”当时我也是这麽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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