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5(2 / 2)

梦就这么在冷冷的风雨吹开窗口的清晨惊醒了。

那是谁的唇呢?

心底里明明知道。

麻卡帕因恍惚着,仿佛还在梦境里。

整天都心绪不宁的烦躁着,回到庄园的时候将到晚饭时刻,似乎是已经接到消息而在走廊上等着他一起吃晚餐一般,向山半靠在他常坐的藤躺椅上看杂志。

天很阴,光线不好,但他的脸上露出的那一点点微笑,距离那么远也能看得到。

他仰起了脸,算是打招呼的微笑着。淡淡的笑,只用眼睛和嘴角一笑,似乎他的心神并不在这里,而是用笑容来隔开什么。

点了点头坐下,麻卡帕因仍是感觉混乱的,脑子里乱七八糟,似乎什么都没想,却又似乎心乱如麻。

佣人送上晚餐,吃饭时也没有什么聊天的话题。不知什么时候,麻卡帕因的目光凝视着他的左手。虽然只有四个指头,却是异常灵活的使用着刀叉,并没有任何不协调,他吃饭和平时的动作也都完全让人无法注意到他小指的缺乏。

追逐着他的手在跑,这么近,所以看清楚了那并非天生的残疾。

整齐的断面,皮肤愈合的虽然很好,但是还是明显的能看到残旧伤痕的颜色和形状。

突起的一点断肢骨节,只有几乎看不清的模糊突起。

向山注意到了他的眼神,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扭转了一下手的角度,让他无法看清。

喝咖啡的时候向山提起了报纸上的马赛,麻卡帕因却一直无法控制不去留意他的手,捏着报纸的那一只手,仅仅用大拇指和食指,而手掌的末端都隐藏在报纸的后面。

虽然知道这是失礼的,但是麻卡帕因听到自己的声音已经问出了口:

「你的手,是什么时候伤了的?」

一段很长的沉默。

向山的眼睛并没有躲避他,依旧坦然而轻松的,却很久没有答话。

他会回答什么呢?

报纸被放下的琐碎的声响之后,向山举起手,似乎让他观赏也自己研究一般转着他自己的手,左手,三只长长的手指骨节均匀细长,又翻过去,那些苍白指甲的形状也很完美,不仅是的麻卡帕因的眼光,似乎他也对着自己的断指处很有兴趣一般,用右手的食指触碰着那伤痕处,嘴角滑动着,露出一个熟悉的讽刺的微笑:

「这个啊,」

抬起的眼睛凝神望着麻卡帕因的双眼,灯光之外就是雷雨的天空,被闪电划破的黑暗之中,他的睫孔中这么近的存在着麻卡帕因自己的脸孔。他的声音响起,却是割裂了冰面一般锐利冷硬的回答:

「是我自己切断的,阁下。」

***

雨终于有暂停的意思了,麻卡帕因马厩里那匹向山特别中意的南十字星即将到加州参加初次大赛,为了观赏它的初次出赛,向山特别说要继续留一周。

他特别喜欢马,他骑马的姿态也很专业,似乎关于速度的东西他都很喜爱。

车子放在车库里,麻卡帕因的司机对车的损耗度瞠目结舌:虽然是车龄不长,可是被磨损的实在够可怕。那样玩命开车果然是即使钢铁浇铸的车也受不了啊!向山没有再提起飙车的事,只是两个人知道那是件可以当共犯的有趣的事情。

虽然没有谈过,麻卡帕因也感觉到他的那种「玩命」却绝非是追求刺激。

仍旧是不太能够理解这个男人,却又似乎觉得很可以亲近。

这真是一种很奇妙而解释不明的心情。

而向山这么热衷赛马,原本兴趣缺缺的麻卡帕因也就对自己的赛马有了更多的关注,南十字星是不知多少年前配种而来的名种赛马,父亲虽然对名马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还是在家里养了十几匹附血统书的名种赛马,似乎所谓的上流阶级就是需要这样的派头。

早晨吃了早餐之后,麻卡帕因经常在自已的办公室里处理公务,而从落地窗看出去,就能看到他走向马厩的身影。似乎也不拘于什么高级的骑马服装,他经常就那么一件简单的白衬衣长裤就去骑马了。有时候他会疾驰上一个小山坡,从那个绿草盈盈的地方,向着湖水的身影,即使在依旧阴霾的天空下也流泄着夺人心眸的英朗。

难得一个晴朗的周日,麻卡帕因本来想清早起来与向山一起去骑马的,醒来时听佣人说他已经去了。麻卡帕因只好自己走向马厩,路过湖边的时候,刚刚好看到难得一见的太阳在山峰之间升起,洒满了一湖的金光。

幸福和满足的感觉在瞬间涌上心头,

这样就够了。有时候觉得很烦躁很累,但是每次看到这样的湖水总是能让心情完全的放松下来,感觉生存的意义和家的存在感。

这样其实就够了吧?

事业上的抱负就在脚下,一步步走过去就是了,

还有什么,值得追索的呢?

这样,就够了吧?

向山骑着黑色的南十字星出现在山坡的那一端,紫色的野花开满了整个山道,他就这么背着金色的阳光、穿着衬衣,跃动而苍白的上半身与黑色的骏马一起飞驰而来。可以看到风里的黑色发丝低低飞扬,他挽着松松的缰绳,似乎不怎么严格摔制着马,而是由着这匹性烈的好马带着自己疾驰而已。

听到一阵马的嘶鸣声时麻卡帕因先看到的是自己身边的驯马师惊慌的脸色:怎么了吗?

转过头去,看到南十字星突然就在半坡中前脚直立起来!

向山似乎促不及防的被仰了起来!

「喂——!」麻卡帕因丢开手里刚刚拿好的马鞭,冲着他跑过去!

无法掌控住马缰的向山似乎想立起身体来让马安静下来,而马却口吐白沫拼命嘶叫着,不停地乱踢,麻卡帕因还没有跑到附近,一次猛烈的踢踏吼叫之后,向山从马背上被甩了出去!

山坡旁边就是马场,用白色的栅栏围起来了跑道,而向山,就被从高高的马背甩向了那些栅栏!太快了,只有他身躯飞起的瞬间,眼睁睁看着他落下,然后是倒塌的肉体被刺穿的沉闷声响!

刺目的血染红了白色的木头。

向山没有发出一声声音,就那么坐在原地,一截断裂了的木栅栏条竖着穿过了他的右腿。

「你不要动!杰夫!去打电话叫医生!」麻卡帕因蹲了下来,骤然的变故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去碰那被刺穿的鲜红的身体。

木栅栏是从上面折断的,能看到伤口旁边白森森的骨头。

竟然这么严重!

血不停地喷涌,向山却冷静地坐在那里,似乎对伤口很有兴趣一般低着头望着自己的大腿,看着那些骨血、被血染红了的白色木条,还有旁边草地上绿红相混的血。

「感觉怎样?」麻卡帕因只能问这么一句没什么实际意义的话,旁边几个驯马师已经将那匹狂躁的马拉住了。向山将戴了手套的手放上自己受伤的大腿表面,从手套里把手拔出来,几乎在麻卡帕因还没反应的时候,他左手按住腿面,右手突然就从伤口里把那贯穿了伤口的木条拔了出来!

大血管里喷出的鲜血,把靠得太近的麻卡帕因的脸都喷上了赤红的血色!

「喂!」

麻卡帕因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你干什么?!这样止不住血怎么办?!」

向山脸上露出的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两只手挣开他的掌控,似乎想看看伤口的情况一般低下头去看着,麻卡帕因仓促间找不到什么可以帮他把伤口包起来的东西,只能是将自己的皮带解下来将他的腿抱到自己膝上包扎起伤口。狠狠扎住,腿上的动脉喷得慢了一点。向山突然抓住了他的手,以为他要说什么的麻卡帕因,感觉到手心一阵冰冷,是一把没有鞘的匕首。

眼睛都被那样闪着寒光的刀刃冻结住了。

向山只是将这把匕首放到他手心里,还有一个设计巧妙的皮革制成的腕带,那是巧妙地将这无鞘的利刃紧紧贴在他左手臂内侧的皮带,向山嘱咐着他:「帮我保管一下。」

「哦,好,你放心。」麻卡帕因点点头,转头对着闻讯赶来的保镖和管家们吼:「救护车呢!?还没来?!」

卡森城里的急救中心会派哪个医院的救护车来呢?正在暴跳想骂怎么这么慢的时候,上空传来直升飞机的声音,原来是派了急救的飞机过来。

他们从飞机上把单架拿下来,把向山抬上去,麻卡帕因也坐上了飞机。

护士将那条皮带解下来之后就用医用绷带将他的腿再度扎起来,向山这种不发一声的冷静让他们很吃惊。但是由于是参议员的客人而什么话都没有问。很快注射了麻醉品,向山闭上了眼睛,似乎是睡去。

麻卡帕因看着那个护士把他的衣服剪开,罩上了病人用的罩衫,似乎那么一闪之间,看到了他肩头后面的刺青。

那不是简单的纹身而已。

那是整个背上的蓝绿色图案。

护士和医生都很惊讶。

这个有着九个指头的东方人和他背上那璀灿的刺青。

***

在急诊室做手术的时,麻卡帕因联络了卡森城里住宅的管家准备一些住院需要的东西,卡兹不能说服他离开医院,只好带了两个保镖陪他在医院单独的等候室里等着手术结束。

安排好病房,护士又进来要帮他换去手术时染血的罩衣。

不应该留在这里的,但是好奇心实在是压倒了一切,麻卡帕因站在床边,看着护士的动作,那蓝色的云和绿色的花蔓之中,一张白色的脸在黑色发丝的飘舞中出现。记得什么时候看过介绍,日本的假面吧?但是他背上并不是简简单单的白色人面,那张人面斜飞入鬓的眼角旁边,露出了头上长角的鬼面!

道不尽的妩媚,摄人心神的诡异。

一直守在他病房里,麻醉之后,向山睁开了眼睛,四处望了望,对于伤痛什么话都没有,只是转着头,看着窗外夏天傍晚又再度降临的暴雨,感叹一般轻轻的说道:

「又下雨了啊。」

跟医生谈了谈,他的伤并不是很重,贯穿了大腿肌肉层的木条并没有伤到骨头,医生将肌肉缝合之后,住院三周就可以痊愈了。

麻卡帕因带来了雨天开放的蓝紫色月季。这是他家的花房里最自负的品种。

两天之后,向山的病房里出现了那个见过好几次的秘书,见到麻卡帕因走进来,他站了起来毕恭毕敬的称呼:阁下。

向山伸手介绍:你见过的,小林。

他们似乎有什么事情要谈,麻卡帕因到了外面的走廊上。

突然很想抽一根烟。

来到了走廊尽头的天台,就在纷纷雨砸下来的门外点燃了自己的香烟。

医生曾经责怪送病人来的护士,为什么要把致伤物拔出?还不能确定伤势的时候拔出去是很危险的。麻卡帕因做了那个护士的证人:是病人自己拔的。

医生那种仿佛看怪物的眼神让麻卡帕因更加认识到向山那个举动的非比寻常。

仿佛不是自己肉体的冷静,似乎是平常就惯于面对鲜血场面一般的干净利落,是个很残忍的人吧?

突然有了答案,向山那张冷静的脸孔下面,其实蕴涵是一种东方式的冷酷残忍吧?

他冷冷的眼神,刺穿人一般看着你的时候,就会被他的眼睛左右,那里有无比的冷静的时候,连麻卡帕因都可以克制住所有的惊慌失措。

看着白色又粗大的雨丝,麻卡帕因突然想起了很久之前见到过的他的另一面:那把亮着寒光的匕首,在向山住进了医院之后,他就要了回去,麻卡帕因看着他用那组皮条组成的细皮带将匕首固定在左上臂下方,紧贴着腋下皮肤的刀刃,然后他的嘴角弯起来了,露出一个很淡的微笑:「谢谢。」

那就是那把逼迫着麦加利喉头的白刃。

横着那刀尖抵着麦加利咽喉的向山,也正是那个硬生生将刺入自己肉体的木条一把拔了出来的向山,会露出轻轻掀开嘴角微笑着的向山。

叹了一口气,顺便将胸口的烟和尼古丁都叹了出去。

这是个多么奇妙的综合体!

背后的门开了一点,是那个秘书小林走了过来。

「参议员阁下,先生受您照顾了。」

首先就是鞠躬。礼貌周全的秘书的头顶在麻卡帕因的面前低下去。

「哪里,都是我的马不小心让他受伤了,我很抱歉。」

与这样的人说话,都不得不用敬语。

「本来先生预定了后天,也就是8月16日回国。但是现在看来不能按计划了,只能再打扰您一阵子了。」小林这样不急不缓地说着:「雪梨小姐计划在8月16日到日本为先生庆祝生日。已经通知了雪梨小姐,所以,可能要在您的庄园接待雪梨小姐。实在是打扰您了。」

哦?!

他的生日呀?

他竟然都没有告诉我啊!

麻卡帕因咬着嘴巴里的烟,似乎有那么一点点不悦的火焰在心头里窜来窜去。

但,雪梨要来,的确是大件事。

走进他的病房,向山闭着眼睛,但麻卡帕因知道他没有睡着。

「你的生日啊,我都不知道呢。」

麻卡帕因低低说着,感觉到他睁开了眼睛,感觉着他的视线的热量和他那突然一笑的灿然,向山的微笑其实很适合他的脸孔,很淡的微笑,非常清晰而的确是真心的笑意。抬起头.看到他因为医院这个苍白背景而柔软了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有着一点点和暖的笑意。

「已经太打扰您了。」

「不需要这样说啊!」麻卡帕因纠正他。

向山点点头,抬起了他略长了一点的黑发的头,发下面的额头光洁而充满了雨天里温和的轻松:

「谢谢你,麻卡。后天是我27岁的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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