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三晓生阅尽千古英雄（1 / 2）
现今，千秋历七百七十八年夏五月初御宇皇朝岳州城
“数百年岁月不过弹指，大浪淘沙，浪花淘尽英雄。
四百年前，正邪修士卷土重来，争夺祖洲，挑起烽火狼烟。历经五十年血战，贺兰宇缺强势登临太华峰顶，无论正邪悉数格杀。正魔联手，五十多位近天境尊者与之决战北漠浮屠山。乱战之中曾有一剑横跨六千里截断太华山脉，天尊将众多尊者屠灭过半，魔道十二尊最是称奇，除去无法被常规手段杀死，便是有着不能死的理由。
三方定下封王之盟，签订《祖洲灵修禁法条例》，正道退走西道洲，五宗分治；魔道盘踞极南天涯幽云十二窟，如今在凤麟洲动作频繁；贺兰宇缺退隐太华，不问世事。但烽火从来都不曾停息，正因那一剑，三百年来，御宇几度动荡，山河涂炭，这段容后再表。
祖洲战祸弭平，儒师纪子明夷一手推动三脉合流，儒道释三脉互通经文典籍，齐藏于书海文渊，再无隔阂。是时王朝绝迹，礼法崩坏，圣人齐出，百姓得来自由，修养生息，天下承平，海晏河清。
可惜，随着纪子明夷一众先哲离世，道脉归隐山林；佛脉经历四次法难，人丁凋零，如今几乎绝迹；儒脉理念不合，分裂两大派系，岳麓书院醉心庙堂，太湖书院沉寂江湖。三教合流，传承断绝，名存实亡。
那个时代像是夜空中忽然乍现的流星，稍明即灭，但也由此让后人得以窥见终极未来一角。
千秋五六三年秋十月，道洲丹宗十转金丹出世，丹圣左玄真以身作祭，终于向天求来了那颗长生不死药。天降异象，金霞漫天，九洲飘香。纵使相隔数万里，凡人闻到丹香无不十年延寿，沉疴尽去。
可悲，迟来了整整五百年，当时天下，还有谁人够资格服用此丹呢？左玄真绝气前，亲手毁去长生不死药，化作数道流光飞逝。
半月后左玄真两大亲传弟子之一：九转丹师丹师云雀叛宗，投身五大灵宗，为首座客卿。在雷雨交加之夜，道洲忽现一股极其强大的不明势力，摧枯拉朽，丹宗覆灭，器宗亦遭受牵连，数件道宝下落不明。存亡之际，阵宗本可坐视，不料却悍然出手。
阵宗宗主荣百年凭借道兵万阵须弥护持丹器两宗残余修士。久攻不下，不明势力散去，忽然人间蒸发，成为道界一宗不解之谜。可惜，荣百年不久也因道兵反噬而坐化。
此后丹器符阵四宗联合创立道盟，追认荣百年为首任盟主，吸纳数百小宗门，广纳门人弟子，丹阵符器，万千术法悉数倾囊相授，堪称道界中的太湖书院。
千秋六一八年
前朝覆灭，太宗皇帝开创皇朝御宇，为收拢前朝旧臣，天下才子，亲笔御书招降李悲唐。李悲唐出身岳麓书院，作为文人之首，朝廷非常需要他的表率，以封悠悠众口。李悲唐之风骨实在令人叹服，四处潜伏势力借机起势。
四年后，李悲唐在禹州兵败被俘，压到御前，朝上文官见他无不相顾左右，眼神飘忽，默不作声。见王不跪，太宗令人松绑，他随后夺剑自刎。太宗追封其为“诗中天子”。自此文官地位一落千丈。
自李悲唐后，天下再无文人能入太宗之眼。即使是太宗皇帝亲笔题名的首任新科状元白狐将军玄霄碧，也是在触怒龙颜，贬谪关外十年戎马之后才得到太宗青睐。
十年更是短暂，太宗皇帝病逝镇玄关，遗诏提任玄霄碧为天策上将，最后一任，统领三军，坐镇边关。
太宗文治武功可谓千年第一明君，李悲唐死前评价太宗，曾直呼太宗名讳，在此隐去，不提本名：可使国富兵强，然久治必乱，汝百年过身之后，风雪漫金阁。
时局究竟如何，观者自有分辨。
祖洲以太华峰顶为中心绵延数道山脉，将之隔断为东西两块，玄商居东北，御宇处西南。两大王朝消息隔绝，皆以为统率祖洲疆域，不知彼此。自那一剑后，起初或许是一队沙漠商队，一群逃亡难民，一群流放死囚，穿行茫茫沙海，跨过剑门关。他们带来了瘟疫，铁蹄，战火，死亡......
剑门关后是面积广袤的汉北平原，汉北平原上流淌着御宇人民的祖脉洛水，京都御宇就在洛水西岸。太宗皇帝登基之后，用余下的一生在剑门关后集天下之力打造出一座宏伟的城池：镇玄关，于功成之日，御龙归天。
玄霄碧之名，自然无人不知，镇玄关第一任城主，御宇唯二传奇。高宗与他原是至交，义结金兰。即位后，兵权悉交由玄霄碧执掌。玄霄碧不负所望，独挡玄商王朝侵袭，战功卓绝，护卫苍生三十年太平。一时日月共明，交相辉映。
可叹，天不假年。高祖自幼积弱，英年病逝，壮志难酬；早年太宗皇帝不知何种考量，赐婚玄霄碧，迎娶玄商凤裳公主，亲手造就一场悲剧。高祖驾崩后，她窃取军事机密，镇玄军损兵二十万。玄商破关南下，铁骑直逼王都。
玄霄碧被掳至玄商，封为亲王，同时玄商皇室公布了他的身世：玄商皇室产子，男子名玄，女子名商。玄霄碧为玄商皇室直系血脉。一夕身败名裂，英名不再，遭尽百官唾骂，在这种环境下，玄霄碧不知如何孤身重返御宇。背负叛徒之名，流放北漠，同年暴病身亡。
朝廷将玄霄碧列为禁名，玄姓男子不得入朝为官。百姓自发为他送行。
抛弃王位，改头换面来到御宇，考取功名，不惜迎娶堂妹，也要潜伏御宇。横刀立马，阻挡玄商铁蹄三十年。三晓生平生自付阅尽天下英雄，但对于玄霄碧，吾想应该交给人民去评价。若真相就如传闻那般，那如今接任玄霄碧之位的人绝不该是甘禾，毕竟他是玄霄碧唯一亲传弟子。
吾劝诸君应早早立志，莫要蹉跎，但切不可去做英雄。英雄的下场大多是穷途末路，不得好死。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茶馆里早早坐满客人，闲人坐在二楼雅座吃茶打发时间，忙人坐在大堂要碗凉茶，暂时歇脚。无一例外不全神贯注倾听着三晓生讲述千年内英雄人物的事迹。
三晓生可是岳州城内一顶一的奇人，无人知其姓名来历，自称才学浅薄，只敢谓三晓生。听客不解何为三晓？他从未解答。每日晌午过后，准时现身听风茶馆，古今轶闻，无所不知；江湖庙堂，无所不谈。
昔年，有一乡下老翁因丢失耕牛，进城报官。无果，经有心人指点，寻到听风茶馆，问求百晓生。三晓生只问过老翁家住何处，让其明日再来，轻描淡写将事情按下。翌日晌午，老翁准时来到茶馆，发现知情的听客早将此处围得水泄不通，想看三晓生如何收场。
无论谁来询问，三晓生皆不予表态，依旧讲述着古今轶闻，但不同以往，明明是炎炎夏日，他的桌案上反常地铺着一张毛毯，纹着不规则花纹。
好事者无法坐视他默不作声的样子，挑动是非。扬言无论是百晓生，还是三晓生，没本事就该收拾铺盖，滚出岳州城。
堂内一时喧嚣无比，淹没了他的声音。三晓生饮口凉茶，自顾自得说着轶闻，雷打不惊。台下忍受不了他的态度，开始扔来瓜皮果壳，他以扇遮面，风度超然。
在这时，老翁终于挤到前排，才望向三晓生，就扑到桌前痛哭，完全不在乎脏乱的桌面。
“我的牛，这是我的牛！”
茶馆内终于安静下来，听客们手举在空中，甚至忘记要做什么。三晓生起身扶起老翁，抖起毛毯，垃圾掉落在地，将正反两面展示在众人面前。听客这才看清，分明是张处理好的牛皮。
“发现它时，它已被屠宰售卖，只得取来牛皮为证。当事人赔偿十五两，愿老丈不再追究，银两在此。愿意的话，还请收下，若你执意要追问凶手下落，还需向吾支付三十两。”
老翁听罢破涕为笑，欢喜接过钱囊，这都购买头壮牛外加小牛犊，还追究什么凶手。“真是菩萨显灵了，老儿给你磕头了。”
三晓生扶起老翁，将他送到门外。“银两还请妥当保管，或者用来购置货物，以免引起有心人觊觎。老丈还请慢走。”
老丈走出一段距离，转身回头跪下，眼含热泪，朝他拜了三拜。三晓生终是受下，世代以耕地为生的农民，耕牛便是他们的身家性命。救命之恩，倒也当得。三晓生在众人注视下踱步会桌案坐下。听客们的脸青红一片，羞怯，恼怒，无地自容。
“人常问吾，何为三晓，今日吾便一并作答，三晓即为：天文，地理，人事。三晓，无不晓。小二，清理垃圾。”
自后堂小门走出十来位皂衣壮汉，走向听客们，目标明确，各自拎起一人，耳光抽得叭叭作响。随后如拎鸡仔一般丢到大街上。
剩余听客人人自危，小二清扫完地面，替三晓生换壶新茶，桌案整洁如新。此事过后，未及十日，岳州城另一家茶馆突然转让，过了很久，百姓们才有了些许猜测。三晓生的名号也因此响彻岳州城。
三晓生往日谈论古人，极为客观，从不参杂个人观点。今日罕见评论起以往英雄，常客亦不知是何缘由。台下调侃道：“三晓生，妄议朝政，你不怕朝廷抓你下狱。”
“无妨，岳州城地邻八百里江山如画，直属江山暮雨楼，不受朝廷管辖。昔年太宗皇帝巡游天下，于此地遇阻，愤而回朝，自此皇帝不下岳州成为朝廷共识。岳州地方官员忌惮江山楼势力，行事多有收敛，正因如此我等才能有这般的自由。”
“那你以为，当今世上谁人称得英雄二字？”
三晓生信然道：“此时天下尚无人可称英雄。甘禾，弃笔从戎，受命危难之际，解苍生倒悬，继玄霄碧之志，镇守天关至今。词中之龙，龙城飞将，具备成为英雄的一切要素，勉强算半个吧。”
“为什么只算半个？”
“甘禾距离英雄仍差最后一步，因为他还未迎来独属于他的结局。”
台下听客皆是默不作声，结局无需再问了。
民间谣言流传甚广，戏封甘老将军为“镇玄王”，朝廷虽从未加封过他什么爵位，赐予过什么奖赏，甘禾老将军也从未辩解过什么。他已经二十年多年不曾回朝，镇玄关早就是御宇国土上的一座孤城了。除去按时供应粮草，朝廷似乎把这座天关给遗忘了，但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甘禾老将军已经走得太远了，离朝廷太远了。
“不知还有何人？”
“商清阙，稍差甘禾半步。”
这个名字格外陌生，但又似乎略有听闻。众人思索着零星的记忆。立在梁柱下那位身着异域服饰的男子忽然开口：“哪半步？”
看他身材壮硕，上衣是由一块块异色布料用搭扣拼接而成，裸露的皮肤遍布伤痕，黑纱长巾披在头上，缠作兜帽与披风，让人看不清外貌。三晓生自然知晓身份，开始娓娓道来：
“商清阙，生于苏州城七里驿一户农家，十二岁入学太湖书院，十八岁出海拜入五大灵宗净水宗，开始修行。同年参加少年群英会，夺得头筹。受宗主参天涯青睐，收其为亲传弟子。两年后被提拔为刑堂堂主，地位仅次于宗主。后与参天涯爱女参梦离情投意合。参天涯曾多次放言，二人完婚之日，商清阙即是净水宗新任宗主。
商清阙为人正派，待人热忱，修为出众，以剑入道，一心剿灭魔道。江湖正道皆称其为净水麒麟，假以时日，必为道洲领军人物。今年不过二十三岁，大能修士皆称商清阙修为已至地境巅峰，距离近天境只有半步之遥。几个月前，他于道洲姑射山设计伏杀参天涯，得手后，叛逃师门至今下落不明。
据净水宗分析参天涯尸体伤痕，参与者除商清阙以外，至少有两名境界不低于他的剑者。另外，绝对有大成毒师出手，参天涯身中祖洲南疆魔道十二尊独孤双绝研制的八大奇毒之一：
冰雪消融。此毒飘散空中，无色无味。对常人无害，专用于消解修士体内灵力，如春雨般润物无声，直至将灵力消耗一空，方会自行消散。能炼制“冰雪消融”的毒师当今天下绝不超过一手之数。
致命伤来自于魔道另一位槐生洞尊者折柳闻烟惯用招式：千手折鸢，被掏心而死。商清阙放弃唾手可得的权利地位，谋划如此大的手笔，伏杀知遇之恩的师尊，原因成迷。”
听客们才想起在哪里见过此人姓名，商清阙不正是城门外屠魔榜近月来位居第五的人吗，首发悬赏四十万两黄金，各大势力追加悬赏总计高达一百万两，提供线索者赏金百两。
“此等忘恩负义，欺师灭祖的败类不配与甘禾老将军相提并论！望先生收回此言。”
见众人群情激奋，吵扰难平，三晓生笑言道：“那我便收回吧。”
异域男子语气突然变得杀气腾腾，闻者无不遍体生寒。“那名毒师在哪！”
“额外的信息需要付出代价，而这条信息你负担不起。不如换个问题。”
“那我要商清阙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