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侧(2 / 2)
“无妨,这样倒也挺有意思。”
寝宫被安排在门客府最内侧的一间,算得上是勉强可以安顿,只需经过一个长廊便可达兵舍,只不过因为申城城小,军士被允许可以呆在自家,所以兵舍也不是那么热闹。
被兵舍围绕着的,除去空旷的简易演练场,便是军政堂,现在被称是作为临时朝堂的议事堂。
原本荀议估量着昨夜整了那么多事,官员应该不会那么早到,结果在堂前便看到了一个仪表端庄、服饰鲜艳,留着八字胡的男子立在那,一动不动宛若一柱守在堂前的雕像。
嘻,真怪,明是早到却不入堂内避风,偏偏要守在外面,怕不是个性直嘀。
荀仪暗暗称奇,他向来不对付这类固执的人,便从堂的小门静悄悄地溜到座位上,把肩上的破洞抚了抚,乖巧地正坐在座椅上。
就这么僵持着,陆陆续续进来了几个官员,只是都掩面避开男子,走到堂内战战兢兢地向荀仪行礼。
毕竟昨日还经历了一番战乱,而且几乎是没有任何征兆,这全然打破了申城以往宁静颓败的日常。
所有的官吏都需要一段时间来调整自己对这个陌生主上的态度,荀仪自然是知道这一点。
虽然咋夜的怪梦让自己有点记不清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但往往自己总会在这种不确定性下整出点花活,荀仪也就不怎么在意了。
侧身从男子未遮挡住的空隙看去,几个熟悉的身影便出现在自己眼前。
尽管昨夜闹了那么大的么蛾子,太医依旧保持着他那副万事皆无所谓的样子,笑着打趣着一旁的羽恭;即使是处世不惊的司徒,此刻也难掩微微勾起的嘴角。
夹在两人中间的羽恭一眼看到了立在门前的男子,不由得虎躯一震,手上提着的麻袋也应景地乱动起来。
“秩,秩宗阁下--”
羽恭结巴着想问个好,却只得到对方的一个冷哼,只得低着头跟着司徒步入军政堂,手中的麻袋依旧在不断地挣扎。
秩宗待众人都进入后,才大步跨进堂内,立于司徒侧边。
“如此便都到了,开始吧。”
荀仪朝身边的太监看去,长鞭一击,朝议正式开始--
“有违礼数!”
“朝中重臣,岂有先斩后奏之理?无名无据,连斩朝中两位官僚,在东陵可有先例?”
秩宗连炮带珠地一波输出,目光却只是停留在司徒和羽恭身上,似乎并没有责难荀仪的意思。
另外,两位?也就是说虞官现在--
“而且,”秩宗一脸鄙夷地看向羽恭手上的那个粗布麻袋,“羽司马这是何意?朝堂重地怎可容此等,此等东西进入?”
“秩宗所言极是,司马这是何意?”
荀仪饶有兴致地起哄道,对方则一脸百口莫辩的表情,只得向荀仪投来哀怨的目光。
见好就收,荀仪连忙干咳了几声,圆场道:“此次剿乱之事,虽过程不尽人意,可倒也除去一大隐患,若是放任司空一党继续肆意妄为,”他瞟了一眼围成一团,紧张兮兮地观察着周围的司空余党,“孤要镇住他们可就麻烦多了。”
“当然,”他随即又话锋一转,“既然司空已死,那此事在申城就作罢了,有异议否?”他扫了眼众卿,“整,那就开始朝议。羽司马,可有要事?”
羽恭的面色一下子难看起来,他把最后一丝希望投向司徒,司徒见状,在羽恭满是期待的目光下缓缓开口:“国主昨夜劳累,司马特意为国主准备了慰礼--”
司徒抚着灰白的胡须,笑着看向羽恭。
“司马如此有心,孤甚是欣慰。只是不知,所谓慰礼,究竟是何物?”
羽恭只觉朝堂上所有的目光聚集于其身,只得一咬牙,拱手向荀仪作揖,闭着眼大声说道:“臣为国主寻得了谷城第一至宝,献于国主--”
随即,他发泄似地拎起麻袋,扯下粗绳,把麻袋往地下一倒-一
“咯咯咯咯噶!”一抹橘红闪过,空中顿时飘起黑羽,一双桀骜不驯的双目扫视着朝堂上的百官,高昂的棕颈托着光秃秃的头,洒脱一甩,便傲立于朝堂之上。
朝堂上不禁回响起阵阵窃笑,羽恭则杵在原地,竟顾不得继续说下去,任着那母鸡舞着墨色的尾羽,直起脖子瞪着闹剧的元凶,示威似地“咯咯”大叫。
“此为何物,似马非马似鹿非鹿,司马可否为孤解惑?”
刹那间,荀仪的脑海中闪过一丝昨夜的后续,笑着提醒道。周围的官员则尽是一副无语的表情。
这玩意,似马似鹿?
羽恭深吸一口气,连珠带炮地瞎扯道:“此乃谷城之珍禽,日食五石,夜饮泉溪,通人兽之言语,置于室则财生,食于腹则病祛,今为陛下献上此物!”
“一派胡言!此非家雉乎?引牲畜入朝廷,羽将军眼中可还有礼数!”秩宗忍着听到了最后,立刻站出来怒斥道。
羽恭默不作声,乖乖地立在那听候数落。
“秩宗谬矣,”司徒见状,便站出来补充道,“此物虽为禽兽之身,可论其功效,可非同寻常之物。”
“区区家雉,何有功效之言?”
终于,一旁默不作声的司空余部开口道,“国主怎么会连这种货色都认不得?”
原本,他们是打算暂避陛下和羽恭等人的锋芒,静待风波过去,奈何羽恭和国主整的这一出实在是有点离谱,这才决定加入其中。
再怎么说,国主也不可能把我等全宰了吧?若是运气好,就退居于秩宗麾下再与司马分庭抗礼--
“寡人才疏学浅,不如就以人数来决定吧,”荀仪看向满朝文武,剑眉缓缓低垂,“卿等可自成一派,若家雉者多,此便为雉;反之,则为珍兽。不决者,也可不作决择。”
顿时,朝堂一阵寂静。
司徒的神情渐渐复杂,口中默默念叨着什么。
…………
待朝议结束时,众卿只觉一阵疾风刮过,便不见了羽恭的身影。司徒则留在了原地,苦笑着看向啥话也没留就悠哉悠哉溜了的荀仪。
“国主果然变了啊--”
司徒暗叹,转身看向另一个留在原地的人。
秩宗挑起眉。
司徒确认其他官员都已离去后,缓缓答道:“今后,雉者和不决者,应该是不会再来了。”
“司徒这是何意?”秩宗一惊,刚刚摆出的诘难模样一下子崩塌,追问道。
“荀申国主,要臣等培养自己的党羽。”司徒加道,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只由阁下,我,还有羽司马三人掌控的朝廷。”
“这,这--”
司徒没有多语,便信步离开了军政堂。
以后,怕是事要变多了啊--
秩宗仔细推敲了一会儿,顿时感到一阵寒意。
原本自己仅把这些以为陛下的无理取闹,可一经司徒提醒,忽然便感觉国主今日面色不善。
以这种闹剧般的手段,迅速划分出党派吗,可是,连中立方也不留--
这,真的是国主的手笔?
秩宗回首看向门客府。不过,他自是看不见,那渐渐显出忽明忽暗的红光的瞳仁,和那从发尖渐渐向上侵蚀的墨色。
这些到底暗示着什么,同着这摇摇欲坠的孤城的未来,又困扰着多少人渐渐冉起的朝阳。
“不懂。管他。”
秩宗摇了摇头,大步跨出军政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