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发蒙的选择(2 / 2)

在母亲心中,孩子就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虽然很早之前,她就想象孩子离开自己去生活的模样,并由衷地在心中祝福。但现在真到了让孩子发蒙的时候,她却又感到些许害怕:孩子的智慧在与日俱增,不日就将成为一个独立的个体,可现实的困境却没有改变,到那时,辟疾学会审视父母,审视自己出生的家庭,他会不会心生怨怼呢?

辞别费秀后,张希妙在走廊里凝视着竹笋,又想:孩子就和竹笋一样,看似脆弱,可实际上却极为坚强地茁壮成长,每一次再见,都和上一次大不相同,在你还来不及注意的时候,他已然蔚为可观了。她不正是希望辟疾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吗?有些时候,人是脆弱的,但有些时候,人也是无所不能的,希妙相信自己的孩子能够成为第二种人。

张希妙打定主意后,直接去敲响了刘瑶的门。

“弟妹怎么来了?”刘瑶开门后看见,非常惊讶。作为家中长兄,他和刘恂关系虽好,但还很少私底下与希妙交流,故而见面后,一时也猜不到来意。不过还是将希妙迎进来,并吩咐妻子王芝去倒杯蜜水来。

二嫂王芝哼了一声,并没有任何回应,这令刘瑶有些尴尬。但希妙心里倒也通透:原本这安乐公的位置原属于二兄刘瑶,只是老安乐公偏爱丈夫,才违例传给了刘恂,刘瑶虽从来不提,二嫂却是耿耿于怀的。

故而她全当无事发生,默默入席道:“二兄现在忙吗?”

“我一个著作郎,也就是抄抄公文,整理典籍,有什么忙的?”刘瑶笑道,“弟妹若有事,但说无妨。”

“也不是别的,辟疾已经六岁了,该给他习字发蒙了。就想请教二兄,怎么安排合适?”

“喔。”刘瑶恍然,他遥看了一眼东厢,随即明白了希妙的苦恼:眼下她无法和刘恂商议,也只能请自己帮忙了。

“你来得其实正好,今年陛下刚刚在太学左侧设立了国子学,专门负责教导京师中五品以上官员的子女,国子学的博士我也很熟悉,是曹志曹允恭,他为人清正,笃行履素,达学通识,等我明天去和他打个招呼,过几日就把辟疾送进去,你看如何?”

在刘瑶想来,这是个极好的选择,国子学中不仅有天子亲选的名师,同学也都背景深厚,不是元勋子女,就是皇亲国戚,刘羡若能在其中结交些好友,将来踏入仕途想必也会顺遂不少。

然而张希妙却不太满意,她微微摇首,低眉顺目地说道:“去国子学固然好,但辟疾年纪还太小,哪里懂得什么人情世故?我们家没有什么人脉,又受天子猜忌,我怕他去了国子学,反而受他人排挤,若孩子气发作,再和哪位皇子起了矛盾,那就后悔莫及了。”

刘瑶闻言一愣,下意识地用手指叩击桌案,他确实没有想到这一层,而张希妙身为女子,竟考虑得这般透彻,这使他生出些欣赏之意来,反问说:

“那弟妹是什么想法?”

“我想……”张希妙沉吟片刻,把自己的思绪逐渐理顺,缓缓道:“国子学可以等几年再去,眼下,我还是想给辟疾找个名师,能在识字读诗之余,再教他一些为人处世,我觉得就很好了。”

说到这,她想起一个人选,立刻问道:“我听说名士王夷甫才华横溢,明悟如神,是如今文坛的后起领袖。而他出身高门,却能仗义疏财,救济危难,明明家财万贯,如今却住在城西一座小园,以讲学品评为生,这不就是很好的老师吗?”

听到王衍的名字,刘瑶哑然失笑,他摆手说:“王衍确实是学富五车,但他出身琅琊王氏,眼高于顶,虽然广结善缘,但也都是名家贵戚。而他又受‘“正始玄学’影响极重,平日空手谈玄,醉心释道,先不说他会不会答应,就是答应了,恐怕也不会让弟妹满意。”

张希妙有些失望,但她也赞同刘瑶的意见,自小他们受的家教便是“崇有贱无”,谈及谈玄便十分反感,总以为是一种纨绔子弟的无病呻吟。

她转念又沉思了一会,再提出一个人选道:“那左思左太冲如何?我听说他虽出身儒学世家,但家境贫寒,自幼爱学勤思,为做文章呕心沥血。每出一篇,辞藻便惊艳四座,令人赞不绝口。而他平日也好《汉书》、《史记》,既然精通史学,当也是务实之人,可以说是上上之选了。”

谁料刘瑶还是拒绝说:“也不成。”

这回拒绝的理由十分简单,刘瑶前倾身子,低声道:“三天前,左太冲向陛下上表,自称要耗费十年时间,写一篇独冠古今的三都辞赋,但又恐积累不深,所以请求陛下任命他为秘书郎,到兰台内观书。陛下以为这是文坛盛事,已经答应了。”

接连两个人选都被刘瑶否定,希妙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心里也感到纠结和难过。就给孩子找一个适合的老师,这么一件简单的事情,自己却没办法做成吗?

其实这是很简单的事情,随便找个有些知识的老儒士便可以了。但张希妙有些不甘,总觉得这样放弃就认输了。她只好把求助的眼神投向刘瑶,希望他能给一个好的人选。

刘瑶也知道弟妹的想法,对他来说,他没有儿子,只有女儿,刘羡也就像亲生孩子一样值得照顾。但好的老师并非是天上掉下来的,他也一时半会不知道从哪里去找。

顶着希妙的目光,刘瑶手抚下颌陷入沉思:如果只是关注洛阳的名士,恐怕已经没有合适的人选了,如果把隐士算进来呢?还有那些在致仕和守孝的士人呢?只要把眼光放得足够长远,把崆峒、龙门、嵩山、邙山等地方也算进来……等等,邙山?

突然间,一个高瘦的人影窜入刘瑶的脑海,他有一张苍白熟悉的面孔,挂着平凡的笑容,让刘瑶感到怀念又惋惜。

“或许可以问问他……”刘瑶自言自语道。

希妙却听不明白,茫然地等待着二兄的下文。

“有一个合适的人选,但我拿不准他会不会答应,毕竟要考虑避嫌……”刘瑶再次敲击桌案,叹着气苦笑道:“明天我就带辟疾去见他,希望他不要拒绝吧。”

张希妙愈发好奇了,她问道:“二兄说的是谁?”

“前大将军主簿,陈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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