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个人离开(2 / 2)

他拿出一瓶白酒,先给自己满上,然后给我倒了一小杯。酒下肚,话就多。零零碎碎地一大堆,我一句没整明白。说着说着他就红着脸睡了,他趴在床沿上,呼吸均匀。我躺在躺椅上,双手置于脑后,望着天花板发呆。喝那么多,无非就是掩饰他心里有人。

“蓝栀木。”他含糊地说了一句,我以为他醒了,结果他闭着眼睛找了个更舒适的方式睡过去了。

蓝栀木?不是百冰弦的女朋友吧?我顿时一肚子疑惑,一把抓起他的衣领不停地摇晃:“你醒过来,蓝栀木是谁?”

“傻瓜!”烂醉如泥,没办法清醒。

我打开门,风灌了进来。门外一片漆黑。远处的松柏在夜风中发出低沉的怒吼,黑压压一片。天空像水洗过一般干净,厚厚的云层后面零星地挂着几颗星星。我想,明天会是晴天。

亚瑞非走后,我又成了一个人,整天拿着亚瑞非送我的旧相机在巴穆图景区工作,给游客拍艺术照。我经常去一家餐厅吃饭,名字是桐城驿站。在那里可以吃到巴穆图最时鲜的野菜与野味,来吃饭的游客很多。我喜欢坐在窗口听吉他手弹吉他,原创的音乐,不会流行,甚至会被埋没掩盖,可是他弹得很执着。我喜欢吃盖饭,山里养的鸡,当地产的米,颗粒饱满,做成鸡肉盖饭,浓郁的鸡汁,让人食欲大增。

来的次数多了,老板会在空闲的时候坐在我对面跟我聊天,因为只有我的座位对面是空的。他跟我谈他的生意经,我说:”我想念书。”

他愣了愣说:”那要很多钱,你可以来我这里打工,白天没时间,晚上我做夜宵的。”

我说:”我可以勤工俭学,晚上我要备考。”

他说:”我可以借钱给你,赚钱后你再还。”

我抬起头看着他说:”为什么?”

“我喜欢有志气的年轻人,我女儿不爱念书,可我希望她多念些书。你跟我女儿差不多大。”他思考了一会儿,缓缓地开口。

他是巴穆图山区的一名猎人,却完全没有猎人的气息,手指修长,仿佛一名钢琴手。

他似乎看透了我的想法说:“我不经常上山狩猎,我喜欢手风琴,是不是不可思议?”

“有点。”

“有机会让你见见我的家人,他们都很和善。”

我没有向他借钱,而是另外找了份工作,在旅馆里当客房服务,工作了半年,开始准备成人高考。

亚瑞非给我发了一封邮件,附件里是一堆照片,我一一浏览过后下载到桌面,然后保存到手机卡内。他说他有女朋友了,是个幼儿园老师,长发长裙,穿平底布鞋,娇小可爱,很安静,他不想再走了,因为他找到了自己失去的东西。信的末尾是他与她的合照,阳光很好,两个人站在一棵树下,风吹动她的长发,笑容甜美。我从来没见过那么乖巧的女生,所以我有点难过,我在想,我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很肯定,我们不是同一类。我就像一棵长在悬崖上的树,贫瘠的罅缝根本提供不了我需要的养分,所以我蜿蜒曲折,只为阳光雨露。有时候我会羡慕那些乖巧的女孩,她们有一个完整温暖的家,从小就是。我不知道如何回他的邮件,写了又删了,然后重新写,最后我关掉了网络,坐在包厢里抽烟。

我十九岁考上大学,是个很远的内陆学校,没有温暖如春的季节变化,只有炎热与寒冬的交替。收到通知书的那天晚上,我去餐厅吃饭,与周围游客拼桌,点了很多菜,还喝了酒,醉醺醺地趴在餐桌上睡觉。怎么回去的都不记得,酒店床头留了张便利贴,落款是古映木,一个陌生的名字。我把纸条上的号码输进手机,按了拨号键。电话响了很久,古映木不会接陌生号码。我莫名其妙地挂电话,不接何必留。给他发短信,说了声谢谢。他回说不客气,应该的,下次来别喝得太高。我说不会有下次了,跟我跟餐厅老板说声谢谢。他回说他与他父亲没什么话说,要说谢谢自己来。

我郁闷了很久,关掉了短信框。我选了一件蓝色裙子,天蓝色布鞋,拎了一个淡紫色的包,很乖的打扮,去了餐厅,结果他父亲不在。

我说:“我给他写了一封感谢信,你帮我交给他。”

他斜了斜眼睛并未动,也不开口。

我说:“那我走了。”我转身就走。

“这身打扮真不适合你,跟我来!”

我疑惑地看着他,然后看看自己:“怎么?你不喜欢?”

“我又一套行头适合你,我带你去换。”说完他走了过来,扯过我的包,往楼下走。我们就一人扯着包的一头很别扭地走着。

他说:”我晚上有个舞会,我没有伴。”

“我不太会跳舞,我只懂一些街舞。”

“那也行!走,换衣服!”

海盗的妆扮,有汤姆克鲁斯的风范,烟熏妆,灰色头巾,骷髅挂坠,外配上兰花指,那就全了。

舞会现场灯光昏暗,一群奇形怪状的人化着五花八门的妆,跳着风格各异的舞。现场有点混乱,我头有点晕,当DJ的舞曲开始变得舒缓,舞池里的人开始找座位喝酒的时候,我站在古映木身边说:“有点意思。”

“一起跳个舞,我教你。”

“我不想学。”

“那我不勉强,你自便。”说完他与一个陌生女子搭讪,然后消失在人群里。

我只好一个人尴尬地站着,看着黑压压的脑袋发愣。服务生给我送来果汁,我拿了一杯,喝得没滋没味。喝过果汁后我拿了两杯红酒,然后离开,门口站着一堆抽烟的人,我凑了过去,跟他们一起抽烟。不久后我们又进舞会,街舞我懂一些,是在街头流浪时跟一些街舞队学的,所以跳起来没有难度。灯光依旧昏暗,彼此看不清彼此的脸。

我气喘吁吁地走出来,接过古映木手中的毛巾擦汗。与他一起坐下来吃东西,舞会一直到天亮,当第二天的阳光照在脸上的时候,我有点疲倦,闭上眼睛接着睡。舞会现场是个仓库,空无一人,地上一片狼藉。我扯下头巾走出仓库,阳光刺眼的六月,我依旧要一个人离开。

在巴穆图待到第十天,我突然想留下来。于是我开始拉着因西里的手在售房部看房,因西里很是不解,我想他是不喜欢巴穆图的,因为他不喜欢太落后的城市,传统,狭小,规划不合理。他表现出不耐烦,而我却兴致勃勃。

我工作一个月,一款游戏的公测,能在巴穆图买个卫生间,所以我目标明确。我觉得这个城市适合我,在我们刚起步的时候,一个月的收入还不够生活,差旅费是少之又少,我想,如果能在巴穆图有套房,这应该是对自己狠狠地宠爱。我喜欢走,但前提是要有一个出发点和一个归宿点,我希望是巴穆图。

离开之前,我牵着因西里的手去看古雅陌。见面的情形很戏剧化,我站在门口,因西里在我身边喝热巧克力,古雅陌一推门,撞到因西里身上,洒了一脸的热饮。他们尴尬地笑,我不停地帮古雅陌擦脸上和头发上的巧克力。

我们一起吃了个饭,菜是古雅陌点的,我太懂吃这边餐厅的饮食,她是东道主,所以她做主。

她坐在我身边,轻声问:“你怎么认识因西里的?”

“高中同学。”

“现在呢?”

“因西里,有人求关注。”我把问题踢给了他。

他笑了笑:“同事,好友,恋人。”

“到底哪个?”古雅陌有点心急,说话有点喘。

“都是!”说完便闭口不言。

她也突然沉默,饭吃得很沉闷,散场的时候也万分寂寥。

告别的时候,古雅陌对我说:“紫堇木,其实我也喜欢因西里。”

我呆了呆,转头问因西里:“你们认识?”

“不要想太多,我们是见过几面的朋友。我几年前来过巴穆图,与百加诺一起来的。”因西里如实交代。

“雅陌,因西里是个很优秀的男孩子,喜欢他的人很多。我不会过多的牵绊他,你可以喜欢他,但是你不能跟我抢他,明白吗?”

她笑了笑:“你未必能赢。”说完她就转身走了。

我打趣说:“你又在外头勾三搭四了。”

他说:“有意思吗?走啦!”

我一直都记得古雅陌说“你未必能赢”时眼神里的坚毅,十八岁的她,比我自信多了,我内心有点惊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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