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大叔大姐大爷大婶(2 / 2)

扎克大叔,我总感觉他不太靠谱;倒是这弥尔大姐,不仅跟我一样是没脸没皮属性,自带同类相惜的好感度…而且从她能挂念那个狂魂来看,弥尔嘉菈还是个挺讲感情的主,并不像语气里表现出得那么冷淡。

既然如此,何不在她面前多混混熟,多套近乎?

大姐摇摇头,银色发丝在她散发微光的灵体上呈现出别样的质感,连那张令人费解的脸仿佛都不那么会引起恐怖谷效应了:“不必…我们继续就行。”

“好嘞,姐。”她都这么说了,我们两个便接着走下去。

越过空旷的第二层,就是在巡回神殿核心神像基底所在的位置了。

神殿第一层与顶层都属于窄层,活人们就住在这里,倒也没有任何拥挤。

…因为全神殿哪怕算上祭主,目前都只有五个活人。

说实在的,从世界的南方跑到接近中部,总共就只发掘出这么点活人,以及剩下三个死鬼…对比末日之前满光界林立的国度、聚居地,未免太少。

好像据弥尔嘉菈说,她的记忆存在断层。在最初遭遇灰涌的瞬间她就对之后的事情没有感知了,而她再次重连记忆,已经是祭主在一片村庄的废墟之上作法,将她“魂兮归来”的时候。

“祭主连死后几年的灵魂都能抓回来啊,真是恐怖如斯!”我再次感叹起祭主的可怕之处。

连死掉这么久的人都逃不过他的掌控,这很夸张…不过既然他手段这么厉害,那怎么到现在都没剩几个灵体可用?

“祭主也没到那种程度。被恶魔吸走灵魂的人,就无论如何也无法变成灵体了。”弥尔嘉菈解释道“除去法师们,在民间有这种天赋,可以变成灵体的人也很少;再加上灰涌过后,即使是这小部分灵魂都开始消散…”

简单来说,整个光界以高南国度作为分界线,在它更南方,除非是得到特殊势力庇护的个例,基本所有人连一丝灵魂都找不到了。

要么就湮灭掉,要么就被恶魔吞了带着往北走。

祭主和巡回神殿又都是隐秘行动,向来不与其它幸存势力接触,能找到的灵魂当然就更少。

看看如今的神殿就能知道,居民含量如此之低,对比起这足算得上宏大的移动神殿的总容量,着实是冷清过头。

这也侧面说明先前那种叫作灰涌的灾祸,以及恶魔们在光界作乱造成的危害有多么严重…不愧是末日天灾的含金量。

——走下分层的那级台阶,我算是看清楚一层的布设了。

跟这第一层比起来,上面几层就像是毫不重要的装饰:

整体的纹路与装饰更加精致是不必提的,而一层最显眼的,便是以两枚基座为支撑搭建起来四面点燃着烛火的石柱。

在那烛火台周围还有纹路奇妙,指向不明,却颇具备艺术感的装饰。

这柱子好似是供奉给神像的贡品,只是从比例看来有些小。

在有照明的情况下,我可以看清神殿浮空阵法底下是什么…那是树林。

自从剿灭先锋恶魔,祭主召唤出我之后已经过了两天,而先前那要塞又是高南国度,乃至整个南方最后的人员密集区;接下来的日子里神殿途经的,多半都是无人区,树林裂谷之类的场景会很常见。

“好像有打铁的声音?”再走下去两步,我便听见下方传来了叮当的响声,还有淬火的呲呲声…

这是在打造什么呢?

看向大姐,而她则道:“这是鳞甲老太爷在做事,他是神殿的铁匠…嗯,这个时候活着的大伙应该都在忙自己的事情,我带你一个个去认识。”

被弥尔大姐这么一说,搞得跟在认亲戚似的…我斟酌一番才开口:“老太爷…身子骨可硬朗哈,打铁是挺健身呢。”

所谓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即使还没实际见到这号称老太爷的铁匠,我脑海中都已经浮现出一位孔武有力,虽然上了年纪但身高比弥尔大姐还超出一个头,穿着铁匠围裙,满身爆炸般肌肉,秃顶,拿着大铁锤捶打出一柄特大剑的超强老者了。

神殿之所以是神殿,就因为它本质上并不是给人住的。

而现在人想要住在神殿里,免不掉要有私搭乱建,拿木板钉子地毯铺出来属于个人的空间…现在神殿里就有不少这种结构。

在其中一间倚靠神殿墙砖建成的木质结构窝棚旁边,隔了些距离的地方,我们见到了正在传播出打铁声的那位铁匠——

一个并不怎么高,倒不如说身形有些佝偻,满身灰绿色鳞片,带着金丝边眼镜的秃顶老头。

他此刻只套了件短裤,覆盖着鳞片的肌肉隆起,正站在对他而言堪称硕大的铁毡旁,高高举起那比他脑袋还大的铁锤,哐地砸在烧红的金属团上,进发出火星。

“老太爷。”弥尔大姐向这老头微微欠身,在打招呼。

“欸!老太爷,您吉祥!”我就跟着大姐这么喊了,想来是没问题,点头挥手打招呼一气呵成。

喀!

名叫鳞甲的老者把锤子就这么拍在刚刚还在敲打的金属旁边,甩手便坐在身后的小板凳上,拿起一杯水喝掉。

他到这,才捏着杯子看向我:“噢,我是鳞甲;没脸的小子,你就是那个新来的?”

“对的对的,是我。”我老实本分地应和道。

“哎,对你们呐,我是没什么可说的了…毕竟是你们去跟恶魔拼死拼活,我这儿怎么安慰都太假。”鳞甲老爷子把水杯一放,又将金丝眼镜往上推了点。

他的声音老沉而不失稳重,确实有生命发展到人生末尾,看透世间的那种了然与潇洒:“总之你们要打东西的时候,直接找我就行。嘿,在以前那可是连奇金都难换我在铁砧上敲一下…现在嘛,反正一身手艺闲着也是闲着,能做点正事是最好不过。”

说罢,这老头摆摆手,倒重新拿起锤子叮叮当当来打铁了。

他那副心无旁骛的模样,看得我一愣愣的。

之后为了避开乱溅的火星子,弥尔大姐带着我走开了。

“老太爷挺有个性啊,就是好像不太待见我,话都不讲几句。”我咧嘴笑叹,虽然现在做表情也没什么意义就是了。

“他…其实挺热心的,会那样子主要是…”弥尔大姐思索着用词,她在这时手指还会凭空比划,与其不带感情的言语对比挺鲜明。

过了四五秒,大姐才放下手,总算捋顺了话语:“老太爷只是因为灵体们来来去去,换得太频繁,所以不想再和新灵体熟识——好不容易认识的后生,下次再见可能就是狂魂,甚至灵体直接湮灭再也见不到…对老人家来说,是件挺伤心的事。”

是这样…害怕受到伤害,所以主动避免接触人,很合理也很常见的决断…我对此表示理解。

只要不是因为我刚见面就遭人嫌,导致给往后埋下可能的祸根,那老爷子什么态度就都无所谓。

不过鳞甲老太爷虽然看着像人,那身鳞片是什么情况?

我把这疑问告诉弥尔大姐,她便对我说明了:

老太爷他年轻时是举世闻名的著名巧匠,末世之前据说素来有‘捏造之手’的称号,不知多少王公贵胄都爱托他打造器物。

很长时间里老太爷的声名都流传甚广,直到他老去后,隐蔽了踪迹在南方小国的山岭间,才逐渐声名不显。

他出身锻造之国,此地矿藏出产丰富,盛产能工巧匠;而此国的主要居民身上都是长有坚硬鳞片的,这似乎是源自古老时代的遗传影响所致。

也许就是因为血脉的关系,此国人均对矿石感知敏锐,鱗片增强了身躯强度,使得他们又非常擅长打洞挖矿。

所以锻造之国也可称得上是矿工圣地、地下国度。在地面上外人只能看见锻造之国上面灰蒙蒙的山脉,他们连造居宅、修建王宫都是在地下,自然不注重地表的修建。

——倒是挺有趣…我不禁想起了自己那已经难以回去的故乡,夜之国千水之城可也是在地下来着…可惜我现在是只能呆在这儿了。

顺着这一侧的柱子往前,没多远的地方又有间棚屋,一位跪在地上,背对着我们的女性正在拜偶像。

此人穿了件挂坠着许多立体弯曲线条簇构成的装饰的白袍,随着她的举动碰得哗啦作响。

稍微靠近几步,我们就都听到她到底在念些什么了:“诚心朝礼!大行仁善…显圣复灵广兴…慈威济福宏道…阐德开山启教帕阿萨丝上帝…安泰极辉煌…普度天尊…还请赐福光界,扫平魔障!”

她一边拜,一边还猛磕头,扎起来的暗黄色发辫甩得都快散掉了。仔细一看,她在身前放了个垫子,以免磕头的时候脑袋损伤。

“呃,这位是…”我没太好意思上前去打扰,毕竟这女的神神叨叨的样子子感觉不太好应付,便在原地小声询问道。

弥尔大姐左手抓住自己右手臂,看起来也不是很擅长应付那女人:“…尼亚大婶,她是帕阿萨神教的天师,自从祭主接她来了神殿里之后,她就认为这一定是女神安排的因果,让她活了下来…所以现在她只要得空就会拜女神,祈求让光界的恶魔消退,土地恢复旧观。”

大姐刚说完,在这时,那女人大概是发现了我们的存在。

她突然沉默下去,起身转过来朝着我就是一句:“女神必然能拯救这片废士,我等理应诚心朝礼,愿魔障消散!”

这是什么,拉人入教啊?

然而即使要选信仰,我也不会这么武断:“其实吧,那什么——”

我话没说完,天师女人就扯过我的手腕,念念有词:“你是中阴身,自当知晓不实在、非色身之苦…我——多蕾格涅尼亚,是承蒙女神恩惠的一道分支,现在有意邀请你加入神教,怎样?若你也来诚心朝礼,当女神降下恩惠,必然可助你逆生血肉,重活一世的呀!来来,拿着…”

这大婶从兜里摸出件跟她袍子上同款的挂坠,就要往我手里塞。

“咳咳,这——尼亚大婶啊,我觉得这事儿毕竟比较严肃,不能随便!咱不着急,应该徐徐图之…”开玩笑,这种邀请想想就知道不靠谱了,哪能随便就入教。

我当然是赔着笑,不动声色地就推开这大婶的手:“诶!大婶啊,使不得,使不得…这个太贵啦,我可不能收!”

整个流程,大婶硬要给我塞信物,什么“都是后生”、“应该给的”都整出来了;而我不想收,疯狂地“不合适”、“过了该收这个的年纪了”在推辞。

我们竟然功力相仿,互相推来拍去,局面顿时僵持不下。

“…你就别推辞了,只是信物的话,收下也是没事的;还有大婶你也控制一下,见谁都要劝入教,更容易引人厌恶,完全是适得其反。”最后还是弥尔嘉菈看不下去,借着身高优势把大婶和我左右一拉,成功分开。

哪怕弥尔大姐说话向来都是冷淡无波动的风格,我都从她这番言语里听出了对多蕾格涅尼亚的诚挚怨念——这大婶到底是缠着多少新人入教了?

“哎呀,让大婶破费了…这多不好意思啊…”我姑且收下了那个线条形挂坠,尼亚大婶也总算消停,不再猛劝我入教。

大婶即使等我们走远些之后,也依旧在挥手向我示意,把袍子甩得哗啦响,还是存了劝我入教的心思,不过我是不太感兴趣的。

——神殿地板上都有刻画着奇妙象征的雕饰纹路…

我注视脚下,手上拿着尼亚大婶给的挂坠信物,跟随弥尔嘉菈往下一间棚屋走。

“大姐啊,我突然发现一个问题…作为灵体,我身上的衣服是什么情况?”我之所以现在才意识到这个事儿,主要是从变成灵体再苏醒后发生的各种事情太多了。

再加上虽说是灵体,偶尔会心理作用发虚发慌,还会突然全身冰冷…可在我认知观念里,只要自己还能思考,就不算死亡。

故而,我就没有太多不适应。

可是等我拿到那个挂坠,想放进衣服口袋的时候,却发现手根本放不进去…我现在的衣服整个就是纯粹的外观效果,是皮肤。

弥尔嘉菈大姐脑袋微微一抬,估计她也是才想到这件事情:“…灵体刚被祭主召出来时,外在体现的服装应当都是自己临死前最后穿着的样式,直到换上别的衣服才会变化。”

接着大姐她伸出戴着轻薄皮质手套的,有着修长手指的手,握拳又松开:“你看,我现在的手套就不是我死亡时的衣服,而是后来佩戴的;不过,用灵体穿过一次其它装备再卸下之后,就会变成正常需要穿衣服的状态了…”

我也是明白现在自己的状态了:就是装备栏实际上已经全空,但是有个外观蔽体。

“原来如此,但这挂坠怎么放…哦,还好这挂坠有链子,先缠手上好了。”既然收了东西,再随便处理就不合适了。

我把挂坠上略显太长的链子在手腕上绕了几圈,弄得像是手链一样戴着。

见我戴好之后,弥尔大姐才出声:“…尼亚大婶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关心旁人,她有点…不太稳定,表现起来确实挺犯嫌;但大婶她没有恶意的,请别往心里去。”

我当然晓得的,大婶毕竟是本世界顶尖大教出来的天师,翻译一下就是纯属宗教人士。

帕阿萨女神全称是什么来着?

——大行仁善普华显圣复灵广兴慈威济福宏道阐德消业开山启教帕阿萨丝上帝合应安泰极辉煌净秽普度天尊…

名字太长,我也记不清楚。

这还是个一神教,那教派手下人可不得隔三差五多吹嘘多宣传一下神威无边,不然都得算不称职的。

“放心,我都懂。这是最坏的时代,遍地是废土,恶魔横行…就算还能活下来的人,精神上多半难免要产生创伤,表现的异样些也可以理解。”我对大姐的话表示赞同。

随即我心想,弥尔嘉菈不愧是在神殿能熬了半年的老资格,同谁都能说上两句好的。

而且她除了面相看不懂,语气听不懂以外,在这个神经病频发的世界算是难得的正常人…若是跟着她混,总比跟着扎克大叔要有点前途吧?

“你明白就太好了,我本来怕你跟库坎一样,直接和大婶打起来。”弥尔嘉菈说这话时脸瞥向了某个方向“还好你不那么固执的人,非要在神迹与灵之术间分出个高低…大婶,终归是个天师。”

她瞄的那边,估计是那位真正约露梅达尔的位置吧?但我的视野被大姐挡着,也看不清楚。

“神迹和灵之术都是技术吧,这还分高下?活人本来就不多了,他们还能打得起来——不对,祭主难道不会阻止吗?”我觉得大姐此番话中的信息量实在有点大,真要问起来我都语无伦次了。

“我也不了解这两个群体的恩怨,祭主大约自付有能力在局势失控之前拦下他们,才没管吧——不过库坎…”弥尔嘉菈转过来面向我,说道“那个时候库坎他还是灵体,没有复活。”

我暗自一惊,大姐这意思可是明显了:这库坎就是成功杀了恶魔,得以复活的人!

到这儿我赶忙寻求确认:“他是从灵体复原的人?真的?”

对我来说,能不能有鲜活的躯体倒不是最要紧的,反正从主观上,只是寄托我思维的载体从灵肉相加变成了纯粹灵体而已,我觉得我压根还活着呢…顶多没有以前那么“活”。

可灵体,多半是没有留下自己原本尸体的手段的,那利用恶魔达成复苏血肉的这种技术,生成的“肉”究竟是什么成分?我好奇的就是这点了。

但就在弥尔大姐要回话的时候,便有一大堆的箱子进入我们的眼帘——

那上面麻绳和裹布堆叠,总和起来占地面积可谓是所有棚屋及其延伸占位中最大的。

“正好到包大哥的地方了…库坎的事情,还是等到见了之后再当面说吧。”弥尔嘉菈带着我加快步伐,来到被大量货物围得几乎水泄不通的棚屋边。

这包大哥又是哪来的奇人,住这种环境,他不嫌挤得慌?

我们巧妙地穿过用货箱搭出来的围墙,七绕八拐地终于看见了里面这间棚屋的门…棚屋门口小板凳上,就坐着个正着拿针线缝衣服的人。

那是位面容很干净,留着胡茬,加上身材魁梧,导致看起来年龄凭空大我了一倍的老哥。

之所以说面容很干净,主要是为了避免“这兄弟年纪轻轻就是光头了”这么不礼貌的说法。

看他拿着针线缝手,上这件白色衬衣的架势,可也是娴熟。

再看看他身边放着的成果:

墨绿色泽,布满补丁的流水条状金色花纹的大衣、用碎布条硬生生缝出来,主要以狰狞缝合线为装饰的黑长裤…

还有那双用胶粘起来的皮靴——

“这些东西挺眼熟哈。”我小声低语。

这些不是我之前穿的衣服么,都那种情况了,真亏他们能抢救得出来…神殿这到底是对我剩下的那堆烂肉做了什么啊。

那个被弥尔嘉菈称作包大哥的人,这时也恰好缝完了白衬衣。

他咬断线头,满意的把衣服叠好放在旁边,这才注意到了过来拜访的我和弥尔大姐。

坐着向我们招手,他用比较柔和,带有很强亲善力的声音开口打招呼:“弥尔妹子!还有…新来的小兄弟!哦对,你们来的很是时候,我刚巧给这位兄弟把衣服缝好了。来,你们看看,我缝得绝对够结实…”

喔哦?这是哪来的邻居家好大哥,但是他这大光头加上胡茬,配他的声音身板,再穿围裙做针线活的…带来的违和感未免强过头了。

我们来到这位大哥跟前,此时我也彻底看清楚他的脸了。

…那是张憔悴的,以欢笑强压心中难言事物,经历时间沉淀之后方才形成的脸。

就仿佛,仅凭他一张脸即可诠释世间何为苦闷悲痛…我绝不会在他当面问这其中的缘由的。

“大哥你好,我是新来的,名字…忘了,你叫我无名就好。”我趁着同大哥打招呼的机会,顺便也给自己想了个算不上代称的代称,用来解决暂时没有名字的遗憾。

“你好,无名小兄弟是吧,失忆确实是件苦恼的事…我叫包固兹,平时就在这神殿里面管管物资,干点缝缝补补衣服的活,实在比不得像小兄弟这样敢出去和恶魔交战的英杰啊。”

“谬赞了,我只是不小心凑上去然后被砍死了而已,包兄这番抬举,我属实受之有愧…”我在这儿玩起谦虚来。

不过这个包固兹说话确实好听。

“包大哥,既然他的衣服都补好了的话,那现在就让他来试试吧。”弥尔嘉菈过来点点头,算是回了包固兹的招呼,倒也不耽误事儿,直接引入正题。

她的这番话,也将我的视线拽到了那些破衣服上面。

尽管我这样跟活着时差别不大,连穿墙都做不到的魂躯本来就有“穿着衣服”的感觉…

但实际上我的破衣烂衫直到刚才为止都放在包兄那儿补呢,现在才被我拿在手上:“嘿,恶魔动手可狠啊,把好端端的衣服给扯成这样,害得包兄要费神来帮忙补。”

“哈哈,只是些包某力所能及的小事罢了,无名小兄弟没必要客气。”包固兹在门外跟我有一搭没一搭地瞎聊着。

毕竟这是要穿衣服,虽然只是相当于把本来就有的布套在灵体呈现出的外观上面,但总归不太适合在大姐面前搞这个,我便让她先回避了一下。

套上外套,穿起靴子,我成功将自己一身虚假的华丽外观换成了“战损破烂款”的真实衣裳。

当然,即使穿上了实在的衣服,我整个人显现出来还是会有种些微透明感。弥尔嘉菈大姐和扎克大叔都是如此,这是灵体本质产生的影响,没办法。

“你换好了啊,感觉还行么,毕竟是生前的衣服。”弥尔嘉菈见到穿了装备之后的我,顺口问道。

“不错,包兄手艺挺好,我穿着很是舒适。”我这身衣服,从腰部那道非常显眼缝合线开始,越向下,交错的针线补丁就越多。

按理来讲搞到这种程度,怎么说都会影响衣服的质量了,但我穿起来确实没有束手束脚的感觉…足可见包固兹的针线活技巧之高超。

包兄负手而立,颔首微笑道:“包某能为无名小兄弟做的,也就这么多了,自然当多加用心。”

“包大哥这里也是神殿储备草药、兵刀、常用杂项等物料的地方,我们在出去做事情之前都会来这里整顿。”弥尔大姐适时补充。

这样啊,包兄是仓库管理员,难怪闲到可以磨练出如此高超的针线手艺…

又是一段亲切友好的交流后,我们最后走出了包固兹的那片地盘。

“包兄表现得既友好,人也很正常,在这世道很难得了。”我与弥尔大姐在通往这次认人的最后一站途中,忍不住感慨起来。

弥尔嘉菈却说:“可正是这样,其他人除了去支取物资、缝补物品以外,都不会和包大哥接触太多…我亦是如此。”

“哦,大姐,这又是怎么个说法?”我还以为大姐在神殿里除了祭主以外,应该跟每个人关系都有友好呢,怎么还有连她都不想接触的主儿?

这么一问,我就看到大姐又开始边走边组织语言时的比划动作了,仿佛是在穷尽毕生所学来整理话语。

等到我自责起自己害得大姐难堪到说不出话的时候,她才总算想好了要说的内容:“包大哥他会成现在这样子,我听说是因为在之前逃避灰涌灾祸的时候,他的一家,包括妻儿老小,全都不幸变成了恶魔——”

“——嗯?!”我不得不用如此突兀的法子表达出心中的思想,但大姐发言蕴含的信息量,属实再次超出了我的预计。

首先我就有要问的:“呃,包兄看起来就二十岁来着,他这就有孩子了?”

“按照各地差异,风俗不同吧…他家乡的人结婚都早啊,这个年纪有孩子很正常吧。”弥尔嘉菈又指指自己“我…死的时候已经有十六岁,按照村里的惯例,也到了该结婚的年龄;不过因为我顶着‘傻大个’的外号,一直没人来我家说媒。”

“这样啊,哈哈…我懂了——咱还是说回包兄的事吧…”我觉得刚才的话题方向不是太好,还疑似揭了弥尔大姐的旧伤疤,赶紧生硬地拐走话题。

话说她这十六岁,怎么算都比我要小吧,我倒管她叫了这么长时间的姐!

唉,得了,毕竟她两米高呢。

虽然本身比例没有显得粗壮,但光是身高,就很显成熟;再加上她面色看不清,讲话语气又古井无波的,实在难以判断她的年龄…现在再改称呼实在太尴尬,便将错就错吧。

大姐也没有在我问的这事儿上停留多久,便顺着我的话,开始讲起包固兹在来到神殿前的事情来。

包固兹的故事,算是灰涌蔓延时期,光界全体人民的标准经历。不过考虑到他最后能度过灰涌活下来,倒是能超越九成以上的普通人。

“包大哥很少会提及来到神殿之前的经历,偶尔说到,讲得还是很模糊不清;而且关于恶魔变化成人形这点,是我们从没见过的现象。”弥尔嘉菈平淡地道出来自包固兹此人身上的事情“没人知道他说的那些是真是假。我在神殿的半年,只见过非人造型的恶魔,它们是货真价实的怪物,可会伪装成人的恶魔…前所未见。”

没人见过的现象…看来包兄的遭遇属于罕见情况,或者干脆是他疯狂之后的幻想?

大姐跟我左右讲了一通,我对这事姑且有了点粗略了解:

灰涌是用了三年时间逐渐席卷全世界的,包固兹一家虽然在南境,靠近灾祸爆发的点,却并没有立即遭难,还是有点逃命的空余时间的。

只是灰涌的速度固定,可是人的行动效率没办法固定,总有事情会拖累逃难的进程…这是个绝望的情况,灰涌以从南往北的趋势在后面步步紧追,完全是要扫遍地表的意思。

就算人们真的逃难到北方,翻山越岭,坐船入海,又如何能幸免?不过是在拖延面对灾祸的时间罢了。

那时包兄的维持了短暂的逃难生活,灰涌距离包固兹一行依旧是越来越近,已经到了扭头即可看到的地步。

但最终,绝望并不是完全产自灾祸,而是人为:

他们路上的同行人使了个绊子,导致包固兹全家再也没有机会逃离,皆被灰涌之中伸出的魔手卷入,搅成碎块。

照着弥尔大姐的意思,包兄当时被亲爹亲娘的大肠甩了满脸,然后他闺女的左半个脑袋瓜在挤碎的时候崩飞了出来,跟他撞了个满怀…包固兹当场崩溃,被灰涌淹没。

“所以准确来说,包兄的一大家子不能算是变成了恶魔,而是在灾祸发生时就全都死了?”我颇为好奇地问,同时又发觉了一点“等等,那包兄都直面灰涌了,他是怎么活下来的?莫非他也是被祭主招揽成灵体,猎杀恶魔后才得以复生?”

很难想象以包固兹那个样子,会是什么有特殊力量傍身的高手;而若说他是能杀死恶魔,并借此重生的神殿诸灵体之一,这也很难让我相信。

“没错,无名——我也叫你无名好了…”弥尔大姐抱胸,随后点头道“这确实是包大哥解释不清楚的地方,他说自己毫无抵抗力地落入灰涌后方,接下来就失去了清醒的意识,浑浑噩噩地游荡于空旷的南境废土上…直到祭主驾驭着巡回神殿开启巡礼之路,遇见了孤身一人游荡的他为止。”

有诡…这包固兹身上的问题,感觉比精神方面的毛病危害要大多了,难怪他看起来这么正常却被别人疏远。

就凭他表现出的这些古怪,要是提前知道这茬,我也不敢多跟他接触的…亏我本来对这老哥观感挺不错,结果他竟然身上在藏着这么严重的雷点。

说到底,未知的问题才最可怕,谁晓得他会在哪天爆发出隐患,不得不防。

不过话说回来,祭主连这种人都敢收留,究竟是有何等程度的手段、底气了?祭主,还有巡回神殿的隐秘也是了不得。

弥尔大姐继续讲述。

关于包固兹在跌进灰涌之后,遇见祭主之前的事情,他自己语焉不详,不过“许多猩红的虚影在身边游荡,钻入家人的尸体,缝合成了原本的样子”这部分倒是提了不止一次。

模糊的记忆片段中,他的家人们貌似恢复原状了,外表上还是原先的那个人。

这一家子扶持着包固兹,在废士上不断移动着保持生机,同时躲避其它在灾祸后生出的恶魔。

假如包固兹说的是真的,那恶魔不愧是吞噬灵魂而存在的物种…在某人死后,还能占据了他们的躯体,甚至包括记忆,重新站起来。

“那么,后来呢?”我问。

其实这种剧情后续发展无非就是那么几种,我多少也能猜着些。

要是包固兹真的能跟他那些死而复生的家人们相亲相爱,哪还能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满脸苦大仇深的样子!

大姐讲的后续发展基本就在我预料之中:“恶魔,终究是恶魔。表面再如何接近于真人,它们的本质都是贪求灵魂的,而且即便是将自身伪造成了人形,恶魔在力量上也远大于常人。当包大哥发现自己两岁大的女儿可以钻进一只肉质树状恶魔的体内,将那十米高的怪物表皮撕裂,将内部吞吃殆尽后…他不得不绝望地确认身边这些恶魔,根本不是他的家人。”

嗯哼,这很容易猜到…我心中毫无波澜。

但就在我想听听包兄那纠结到青春伤痛文学都没这么痛的心路历程时,接下来弥尔嘉菈却说不出什么了——

因为包固兹对自己的事情讲得就很少,而且他浑浑噩噩的时间段里其实都不怎么记事,只有最刻骨铭心的回忆才能在事后回想起来。

“他自己也不清楚恶魔假扮成的家人们最后都去了哪,以及为什么祭主发现他时,只有他一个人在废土上漫无目的胡乱地游荡。所有的异状加起来,都让他显得非常可疑;如果不是有祭主在那里担着,以及尼亚大婶、鳞甲老太爷能镇场,包大哥估计是没法在神殿待下去的。”弥尔嘉菈最后做出总结。

这世道,能活下来的人还真是了得,不是身怀绝技就是身怀诡异…

“人人有本难念的经…包兄身上的事情则是特别难念的一种。”我伸出手臂,查看外套袖子上包固兹给我一针一线,细心修复破损而留下的缝线,不禁轻声叹息。

如此细心的人,本来也有自己的生活,却突然遭遇那种事情,还可能身负不祥。

“我…之前的有个灵体提到过,包大哥最初来到神殿时,还有着乌黑浓密的长发,但没几天就全部发白,掉光了,成了光头;本来正常的脸色,也变成了现在的样子。”弥尔大姐附和着我,感慨包固兹的运气太差。

感慨归感慨,光界末世可怜人多了去了。

比起好歹还活着的包固兹,难道不是我们这些在祭主手下听从差遣,不知何时就要被拉去和恶魔拼到彻底湮灭的灵体死鬼更可怜么?

而那些连魂都没了,彻底被吞噬的死者,还要更可怜。

所以我和弥尔大姐只是略微感叹之后,便收起了多余的同情心。

——当然,我没再去想包固兹的事情,主要是因为在我前面的那间玩意比较惹眼:

我们来到了今天熟悉环境的最后一站。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