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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朗星稀,现下刚过午夜。

从养殖场到停车场有一条窄长的泥泞小路。一侧是黄砖土墙,几个灯泡吊在墙檐边,瓦数不高,看上去摇摇欲坠;另一侧是成排的黑瓦平房,家家户户门窗紧闭,门缝没漏出一丝光亮。

寒风凛冽,白日所见的郁葱山脉在此刻竟化身一座座庞然大物,堵在路的尽头。黎想每每抬眸,都心头一凛。某一刻,耳边骤然响起尖锐的狗吠,她不由得裹紧衣领,朝不远处的光亮奔去。

离养殖场最近的医院约莫十公里。

车前灯闪了闪,黎想半眯着眼,和专车司机对了下信息。她猫进后座,嫌弃地嗅嗅衣领:怎么还有一股牛屎味。

发动机的声音在山野林间显得格外突兀。车速不算快,每每拐弯,车灯都会照亮一片陌生区域。尘埃在强光下舞蹈,黑暗前赴后继,不断吞噬着光亮。

司机调大了广播音量,化解沉默的尴尬。

黎想闭目养神,疼痛从小腹中心蔓延开来,不由得“嘶”了一声。新年第一个小时居然在去医院的路上,真晦气。

车颠簸了一路,震碎了黎想的困劲;待驶回大路,视野陡然开阔许多。黎想睁开眼,瞥一眼窗外,到了。

她下了车,直奔急诊前台,指节叩了叩桌子:“您好,我需要看医生。”

兴是位置偏的原因,急诊楼比想象中冷清。前台小哥慵懒地掀起眼皮,歪着脑袋示意她继续补充说明。

黎想无端面颊发热,声音渐小:“我的卫生棉条好像落在里面了...”

“什么时候发现的?”

“九点左右。”

今天是黎想经期第二天,量很大,她同时用了棉条和卫生巾。她记得六点左右更换了一次,等九点再去洗手间时,发现棉条不见了。

“确定是落在里面,不是自己忙忘了?扔了?”

黎想头点得像小鸡啄米:“我确定。”

小哥想了想:“我得打个电话去妇科问一下。”

“好的,谢谢。”

黎想侧过身,听小哥又复述了一遍她的窘况。腰腹此刻酸胀异常,血流却缓缓而出,没有了白日的汹涌之势,她甚至能感觉到那个消失的棉条正卡在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慢慢膨胀,直至彻底堵死出口。

她哆嗦了一下,小哥的声音伴着瑟瑟寒风传来:“你直接去妇科住院部找医生。出门右转第一栋,C 号楼三楼。”

“好的,谢谢。”

冷风一吹,混沌的神思清明了几分。

黎想脚步不停,片刻不敢耽搁。她跑得气喘吁吁,站在空旷的走廊,东张西望找到一名值班护士,忙上前解释情况;对方听闻让她稍等片刻,随即拨了通电话帮叫值班医生。

黎想倚靠着墙壁,看墙壁上的时钟秒针转了一圈又一圈。她眼皮渐沉,不自觉卸下双肩,口袋里的手机震个没完,全是陈知临的信息:

【你盘点结束了吗?】

【新年快乐。】

【回酒店了?睡了?】

【明天十点的飞机?我争取去接你。】

【手机没电了?】

【回我信息。】

她正编辑着回复,瞥见对话框下面的一条未读消息:

Martin:【黎想,明年总部外派名单出来了,没有你。】

她退出聊天界面,缺觉的大脑此刻有些迟钝,无法快速处理这条信息,也不知该调动出怎样的情绪反应。

“黎想?”一位上了年纪的医生走到她面前。

她木讷地点点头:“是我。”

医生转过身:“跟我来吧。”

“哦,好。”

黎想和医生一前一后,脚步声回荡在长长的走廊间。

医生下巴示意她坐下,“具体什么情况?”

黎想又重头开始叙述,讲到一半,细节竟变得模糊。她努力回想,心生疑虑:难道真忙忘了吗?

“棉条长什么样?有多长?我都没用过。”

黎想从包里掏出一个递过去,“您看看。”

医生轻轻一扫眼,起身往台子上铺了一层布单,“来,躺上来,脱裤子,我给你瞧瞧。”

台面很凉,她挪到居中的位置,慢慢腾下裤子。遮布帘掉下来一半,诊房门锁坏了,总有人直接闯进来再若无其事退出去。医生对着窥阴器左瞧右看,拧紧了眉:“看不清,全是血啊。”

医生拿着一个产钳,似是钳住什么往外拉了拉,又往里推了推,摇摇头:“棉条应该是吸满了血,跑宫腔去了。”

“啊?!”黎想忍着不适,一脸错愕:“那怎么办?”

医生并没理她,喊道:“小李啊,你过来帮我看看。”

门口的护士忙凑上前:“怎么跑这么里面去了?”

“是吧,肯定取不出来。”

黎想张开双腿,感受到血流不受控得涓涓而出。她由着二人对自己的私处埋头探讨,强烈的羞耻感涌上心头,“医生,请问如果棉条进入宫腔...我该这么办?”

医生头都不抬:“你明早再去市区门诊看看,我这没有工具,看不清。行了,穿好裤子起来吧。”

“可是…棉条留在体内过夜没关系吗?”

“没关系。”

“可是…”,黎想半信半疑。

“真没事,你走吧。”

黎想拖着步子往外走,没想到折腾近一个小时后,棉条还在那,大有在她身体里扎根的架势。她有点委屈,不断搜着网上的案例,越看越害怕:手术、截肢、瘫痪、送命…

“喂?”她耸了耸鼻子,“你怎么不睡觉?”

“你还知道接电话?!我打了三个电话,发了无数条信息!”陈知临的愠怒顺着电波爬过来,敲打着她脆弱的神经。

她哽了哽:“为什么明年外派人员没有我?你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

陈知临愣怔几秒:“就为这事?”

“你级别高,肯定比我早听到风声,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好让我有心理准备?我工作快五年了,好不容易熬到 AIC,结果呢?我还是要在跨年夜数牛!数得我眼花缭乱!还踩了满脚牛粪!”

“你身为 AIC,没有能力调动组里的小朋友盘点,你自找的。”陈知临不留情面地点破。

“是,组里小朋友一个家人生病,一个感染肺炎。我的确是自找的!”

愤怒的气息打在话筒上,似是给这一年开了个不太好的头。

陈知临叹口气,放软了语调:“告诉你又有什么用呢?上面决定下来的事情。”

“至少我不用像傻逼一样,天天幻想很快就能升职加薪!”

“你先冷静一下,我们再谈。”

“我现在很冷静。”

“你回酒店了吗?”

“回了。”

“好,快点休息,明天见。”

黎想深呼一口气,抹干泪;毫不犹豫将专车目的地设置成市区一家三甲医院。她不能容忍这玩意在宫腔过夜,多一秒都不行。

市一院闹哄哄的,灯火通明。

救护车灯晃眼,一个个重症病人被抬着进院。黎想站在队尾,只觉天花板的白炽灯光太刺眼,刺得她有点晕。

队伍挪动得不算快,轮到她时,急诊前台大哥头都没抬:“什么病?”

“我卫生棉条落在里面了…”

大哥噼里啪啦将基本信息录入电脑,粗着嗓子:“直接去妇科诊室门口等着吧。”

“哦,请问…”

“下一位!”大哥将视线掠过她的脸,机械地开始了下一轮询问。

黎想默默退出人群,走到大厅中央的指示牌前;她昂着下巴眯起眼,好半天才找到妇科诊室的位置。

她一屁股坐在诊室门口的座椅上,耳边时不时传来医生和其他人讨论病情的声音,窸窸窣窣,模糊不清。

她头抵着墙,有气无力的;盘旋在脑海里的嘈杂始终经久不散,好累。

今天参与盘点的人太多:律师、券商、评估、加上她,还有企业财务和仓库的人。大家穿着防护服,谁都不认识谁,全凭一双眼和手势沟通。

现场乱糟糟一片,圈中的小牛受到惊吓,疯狂乱窜,最后崩了一滩屎到一人脖子上。黎想当时就在那人身侧,条件反射般作呕,陡然忘了数到那头牛,不得不重头再来。

她低头睨一眼鞋底,马丁靴边缘还有一圈黏糊糊的东西…她翻遍口袋也没找到一张纸巾,算了,还好医院的消毒水味能盖过大自然的气息。

“黎想?”一名护士从诊室走出来,眼神四处穿梭。

黎想忙不迭起身,举起手:“是我。”

“跟我进来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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