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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玹看向南秀,她也正看着他。

他说不清自己心头的滋味,总归不仅仅是怜她此刻懵懂无知。这一次下山除了衣裳发带,他还给她买了些点心,一路上揣在怀中不止一次设想她收到这些东西会不会开心。

临时买来的侍女年纪不大,手脚倒是很麻利,经黎玹应允后先带南秀进屋换了身新衣裳,又拢起她披散在肩头的长发为她绾了个简单的发髻。

侍女不算多么聪明,但也会察言观色,虽然看出南秀心智上不似常人,也只是装作哑巴一样一门心思做着分内的事。上山时爬石阶的路程不短,她又紧张,现在腿和手臂一起轻轻颤抖着,但挽发的手又快又灵活。

南秀忽然回头看她。

突然的动作吓得她手一顿,小声说:“是不是弄疼您了?”

南秀却把旁边的凳子扯过来,拍拍说:“你也坐。”

侍女舒了一口气,露出腼腆的笑来:“没事的,很快就能挽好了。”

两人在屋子里只呆了小半个时辰。隔着打开的窗子,南秀听到黎玹喊她吃点心,马上开心地起身出了门,坐去石桌边。点心还是温热的,她小心翼翼地捏在手上尝过一口后,眼睛慢慢睁大了,心情都写在了脸上。

黎玹也忍不住跟着露出笑意来。

南秀发现他在笑,以为他也想吃,大方地把咬过的点心送到他嘴边。

西平知道主子爱洁,肯定不会吃别人咬过一口的东西,连忙阻拦说:“公子不喜甜——”

黎玹却神情自然地将糕点接了过来,然后在她的注视下咬了一口。糕点甜腻,他仍然不喜欢,但还是一口一口吃完了。

他觉得不该和她计较。如果拒绝,她说不定要红眼睛了。

西平先是讶异地睁大了眼,又闭了嘴,觉得自己真是多事。

由于峰顶无聊,几日后姜道云建议黎玹将南秀带下山,让她多接触些烟火气,见不同的人和不同的事,对她的恢复也能有些好处,所以黎玹思忖过后特地挑了个暖和的天气带她下山去玩。

因为南秀对于山下这件事还无多少实感,所以起初并不觉得兴奋,真的置身于热闹的街上之后才明显多了很多笑容。

沿街摊上叫卖的物件,凡是她多看两眼的,黎玹都买了下来。

擦肩而过的小娘子没有戴帷帽,南秀几次回头看她如云的鬓发,又摸摸自己发顶,脸上浮现出几分羡慕来。黎玹发现后沉思着四处望,见沿街卖衣裳的铺子里是一位女掌柜,便拉着南秀的袖口进了铺内。

女掌柜从未见过这么俊俏的男子,又看他身侧还站着位娇美的小姑娘,只觉得是一对金童玉女,十分热情地迎上前。

黎玹有礼地问:“可否劳烦掌柜为她梳发?嗯……”他一时不知如何形容,停顿后补充说,“高一些,精巧一些。”

女掌柜先是一怔,而后笑着应下了,拉南秀坐下巧手为她绾了一个繁复好看的发髻,又捧来铜镜给她仔细欣赏。

隔着镜面,黎玹与南秀盈满喜悦的视线相撞,袖子手指一蜷,心跳更快了一些。

不断得到满足的南秀体会到了山下的好,等他们逛到很晚了,黎玹再去拉南秀,她却不肯走了。最后给她买了一匣子兽皮制作的人形皮影,哄着劝着才使她重新坐回马车上。

她坐在马车里怀中紧紧抱着皮影匣子,还在透过车窗向外张望。

黎玹觉得好笑,问:“舍不得走了?”

南秀用力点头。

他承诺说:“改日咱们再下山来。”

“明日。”南秀声音清甜,转头看他,“好么?”

黎玹惊住了,心底一喜,这是这么多天以来她说的头一句话。

他当然点头应了。

结果第二日忽然下起了大雨,下山不便。

看着被暴雨砸得东倒西歪的枝杈,西平真怕南姑娘任性起来吵着闹着非要下山。但她只是心情不好地闷在被子里,饭也不吃了,一直在摆弄那一匣子皮影。

西平想了很多办法哄她开心,都收效甚微。

黎玹在廊下站了许久,雨势渐渐小了,天也黑了。昏黄的光晕投在窗子上,他微微侧身,听到侍女低声劝南秀睡觉,南秀却不应声,思索后去外祖父屋子里讨要了一面小炕屏。

又拉上西平,借用为南秀买的皮影给她演了一出影戏。

全程一直是西平在说,一会儿粗声扮演着牛郎,一会儿掐着声音扮演着织女和王母,他知道以主子的性情讲不出这些描述男女纠缠的民间故事来,只能靠自己努力。可他武艺超群,却没读过太多书,更不大会讲故事,好好一出牛郎织女讲得七零八落。

黎玹本来只是沉默地配合他,忽然在这时接了话,温凉的声音穿过屏风,语气也没什么起伏,好在是给了牛郎织女一个圆满的结局。

南秀披着被子坐在床上听得仔细。

故事讲完了,黎玹静默良久。

这些日子他几乎习惯了南秀的依赖,西平也不敢问他们何时回洛阳去。直到昨夜他的手下传信入山中,说圣上急召他回洛阳。原本只能再陪她一日了,没想到又遇上下大雨,导致无法下山完成对她的承诺。

西平还自作聪明地给黎玹出主意,说不如他们先偷偷离开,反正总会再回来的,害怕直说了会引得南姑娘哭闹,不肯放他走。黎玹失笑,南秀虽然没有痊愈,却从没有蛮不讲理过。

黎玹从小屏风后起身。

西平对侍女招招手,两人先行退出了房门。

南秀困倦地打了个哈欠,眼睛里蒙着水光,看他离自己越来越近,到床边两步远的地方才停下来。方才的故事听得意犹未尽,追问他:“明日还有故事听么?”

黎玹说:“我要暂时离开几日。”

南秀眼神天真,虽不舍,还是道:“那我等你回来。”

黎玹心底轻轻一陷。

孟菱看到孟思还站在母亲院子里, 路过的下人都不敢管他。

他才七岁,初来乍到也不敢在府里乱跑, 一直埋着小脑袋揪衣裳。孟菱动了恻隐之心,叹叹气,走上前牵着他进了屋。

屋内,孟夫人倚靠着榻上的软枕在发呆,见女儿进来了,掩饰着双眼的红肿,将脸转向另一侧。

孟菱把小孟思轻轻推到母亲身前, 说:“人既然都领进来了, 您何必把气撒在小孩子身上?”

孟夫人看了孟思一眼,眼泪差点没能忍住:“他把这孩子抱来, 想养在我膝下。”

孟菱心里浮起酸涩。

哥哥身体每况愈下,却一直不肯服药。如今孟家无后,他不娶妻, 反而从旁支领了一个孩子回来, 取名孟思, 难怪母亲要难过多想。

孟夫人声音带了哽咽,听得孟思手足无措,拘谨地缩着肩膀。见此,孟夫人抬手想在他发上摸一摸,安抚这个年幼的孩子, 最后还是没能落下来, 摆摆手, 闭眼道:“找个院子将他安置下来吧。”

孟夫人接纳了孟思的事很快传进了孟微勤院中。孟微勤挥退了报信的人, 闷闷咳了两声。院子里阳光明媚,他却觉得冷, 披衣坐在桌边漠然地继续看书。

半日时光又转瞬即逝。对于家主选定的孟思,孟府上下言辞谨慎,不敢胡乱议论。

“家主!找到人了!”

下人边喊边跑进门来,喜悦地看着孟微勤,气喘吁吁道:“有南姑娘的消息了!”

闻言孟微勤的表情瞬间变化,直起肩背,灼热的视线定在下人身上,恍惚问:“当真?”

“确信无疑!”

他急切地扶着桌角站起,欲再问,却忽然剧烈咳嗽起来,下一刻猛地咳出一口血来,随即眼前一黑重重栽倒。

孟微勤重病缠身又拒绝喝药,能撑到今日才昏倒全凭他过去有一副强健的体魄支撑着,如今被喜讯冲击后乍一卸力,病情汹涌,一连昏迷了两整日。

等他从噩梦中惊醒后,人都还未完全清醒,立刻撑起身,扬声喊那日带来南秀消息的人进房中问话。待问清南秀此时所在的地点,顾不上下人叠声劝阻,执意要亲自去寻她。

下人跪了一地,孟微勤视若无睹地穿好靴。

“这回总该肯喝药了吧?”直到听到母亲的声音他才抬起头。

孟夫人走到床边坐下,又命人端来药碗送到他嘴边,红着眼睛劝说:“你就要以这幅样子去见她吗?再吓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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