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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令月随全家自洛山迁居长安,女扮男装出府游灯会,正遇上她和萧安在灯棚猜谜。萧安那时候还是个只懂刀枪不爱读书,整日拉着她逃学的浑小子,为了替她赢一盏莲花灯被店家百般为难。挤进人群中看热闹的令月仗义出手,帮他们二人解出了剩下的四道谜题。

三人也因此结识,结伴玩到深夜,临别时萧安在街边的摊上买了一只鲁班锁送她,又买了一对银叶耳珰送令月。

令月先是一愣,然后摸着耳垂气红了脸。她才后知后觉令月居然是个姑娘家,而萧安第一眼就看出来了,并且一见钟情。

她强撑着笑脸与两人道别,然后抱着鲁班锁失魂落魄回了家,长到十三岁情窦初开,结果连表白都还没来得及,萧安就喜欢上别人了。

鲁班锁被她收进匣子里,每看一次就伤心一次。

不过她惨,萧安也惨。令月在洛山时就读过辰王的诗,十分仰慕辰王的才华,只把小自己一岁的萧安当作朋友。自那以后萧安忽然转了性子,开始发奋读书,没几年便成了炙手可热的朝中新贵,又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他们三人一直心照不宣维持着微妙的平衡,大概全靠她的不死心,和萧安的不死心。令月夹在他们二人之间不知该有多为难。

南秀觉得自己更像一个旁观者,看着萧安追逐心上月,也看着令月对辰王情根深种。这一切仔细说来,的的确确都与她没什么干系。

连日梦魇十分影响她的心情,一想到萧安,心里不再像揣着一只小兔子一样激动雀跃,而是多了几分恐惧和抵触。梦里萧安对她的厌恶太过真实了,从小到大她和萧安再吵闹,他也从没有用那样憎恶的眼神看过自己。

她喜欢萧安,但绝不会为了萧安陷害令月。可梦中的她变得又蠢又坏,几次三番纠缠萧安,陷害令月,最终让他们彻底对自己失望了……一切就好像亲身经历了一遍,那种绝望的滋味还能清晰地感受到。南秀不由得恍惚,这究竟是在做梦,还是上天对自己的警示。

就连上午看书时也始终静不下心,她想了想,叫来春叶吩咐道:“去将萧安送我的那些东西全都找出来,再派人一个不落地送回镇北侯府去。”

“全部?”春叶惊呆了。

“全部。”南秀语气肯定,“从小到大。”

春叶木愣愣地领命在屋子里翻找,不知姑娘这又在闹哪一出。世子送的东西姑娘从不会收进库房,都整整齐齐放在卧房墙边的红木大箱子里,时常拿出来欣赏把玩,所以找起来非常容易。

几个丫头一起帮忙,很快大大小小的盒子就堆满了桌子,摞得足有半人高。

南秀低头瞧手里的小兔子。

原本翠绿新鲜的草叶经过两年已经变成了枯黄色,她从前都是小心翼翼收在匣子里的,生怕不小心碰坏了。

这草编兔子原本是萧安给令月编的,令月转送给了自己。想到沈兰衣嘲讽的那句“她将自己不要的让给你了”,忍不住自嘲一笑。

南秀在自己院子里闹出的动静不小,南夫人知道后十分无奈,倒也懒得管了。

两人常常这样吵架拌嘴,最严重的时候恨不得老死不相往来。但萧安稍微低一低头,就又把她哄得找不着北了。

不过令南夫人意外的是,这一次女儿坚持得格外久,一直在府上闭门不出,也不再绞尽脑汁派人去打探萧安每日的行踪了。

再出门时还是为了陪她上山拜佛。

长音寺灵验,日日香火不断。这一天母女二人有意来得很早,避开了络绎不绝的香客,去往后殿的路上格外清静。

南夫人想到近日的传言,道:“辰王去了河州,听说是去寻人了,外面还传他是在找一位姑娘。赐婚才多久,这不是把穆家的脸面往地上踩吗?”

南秀觉得离谱:“您这又是从哪里知道的?辰王即便真在找人,大可悄悄去找,何必如此大张旗鼓,传进宫里岂不是令圣上和太后不悦?他又不是傻子。”

南夫人一想也觉得有道理:“可长安城里都在这么传。”

“或许是以讹传讹吧。”南秀并不想过多地议论此事。

其实南夫人提起这件事的本意是想告诉女儿,强求一个心思不在自己身上的男人,往后有得是难堪要受,穆令月就是个现成的例子。结果被女儿一句话就带偏了。

看出她不欲再多说,南夫人便先按下不再提了。走了几步又问:“往年你嫌颠簸,不爱随我来寺里,怎么这一回倒肯了?”

南秀立马撒 娇道:“我就喜欢陪着母亲。”

明知这丫头是在说好听话糊弄自己呢,南夫人还是被哄笑了。结果母女二人走到下一处回廊拐角,迎面便撞见了一身素衣的镇北侯夫人以及世子萧安。

这场面真不知是巧还是不巧了。南秀迎上母亲意味深长的视线,知道被误会了,头疼不已地低声解释道:“我可不是为了他。”

南夫人只当她还在嘴硬,气闷地捏了捏她手心,用只有她们两人听得到的声音驳道:“还说不是!”

坚信女儿是打探到了萧安的行踪,才会“心血来潮”跑到寺里与他偶遇,这般良苦用心真是让她这个做母亲的不知说些什么好了。

萧安先是感到意外,随后有礼道:“南夫人。”

要是从前,南秀非要紧跟着叫出一句“萧安哥哥”这样酸倒牙的称呼。今日她直接略过了,镇北侯夫人还很是不习惯,不由打趣一句:“秀秀长大了,怎么不叫‘萧安哥哥’了?”

南秀尴尬一笑。

既然碰见了自然要寒暄几句。镇北侯夫人表现得十分热络,将南秀拉到自己身前,左看看右看看,真是哪儿哪儿都喜欢,夸奖的话不重样,脸上始终笑眯眯的。

南夫人则打量着萧安。

她是看着萧安长大的,若没有那些儿女间的糟心事,也定要以他为楷模,来教育子侄勤学苦读,建功立业。可谁叫他不喜欢自己的女儿,万般好也成了不好。

两位夫人相携进了后殿,两个孩子一左一右,中间恨不得隔出一道河来。镇北侯夫人轻瞪了儿子一眼,又催着他带南秀去殿外透透气。

不成全她怕是又要闹脾气。南夫人在女儿腰际轻轻推了一把,无奈道:“去吧。”

这都是以前犯傻的后果。南秀并不想和萧安单独呆着,相看两厌,不知要如何难受。又生怕萧安抢在自己前面拒绝,那她非得怄气怄死。

因此扬起笑容乖巧道:“许久未见夫人了,秀秀陪您和母亲一同上香。”

这话一出,镇北侯夫人更觉得她懂事。

魏柔还以为这丫头有意讨巧,学会在镇北侯夫人面前扮乖了。这做法倒是比从前聪明太多。

萧安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他就是锯了嘴的葫芦,总和自己没话讲,南秀早已经习惯了。

实际上萧安正在出神。

南秀十二岁时扑到他身上替他挡过一支羽箭,险些射中心口,幸而位置偏了寸许,箭头又粗糙才没有伤及性命,但落下了一个时不时咳嗽的毛病。他去安阳以万金求到一诊方,又几次借机入宫问询太医院圣手,或许能为她根治旧伤。只是想到她近来对自己异常抵触,连过去送她的东西都尽数还了回来,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两人始终别扭着,谁也不肯做第一个开口讲和的人。

最初闹别扭还是在几月以前,一群世家公子小姐去东庭山跑马踏春。萧安远远看见南秀因为玩闹过火,惊了令月身下的马,多亏辰王经过救下了令月,才避免了一场意外。

他把南秀揪到一旁训斥了两句,她非但不肯认错,还恶人先告状,说他是嫉妒心起,被人抢了英雄救美的时机不痛快。

两人互不相让,他口不择言说她恶毒刁蛮。她红着眼睛转身就走,再没有理过他。

殿内三人各自拜佛,而萧安无所求,只在门边站着,微仰着头静静望着慈悲垂目的神佛。

南秀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闭目的样子极虔诚。她摒弃方才的杂念,默默想着:长生牌已满八十一日,惟望崔昭大人来生圆满,长命百岁,也算是报答些许昔年的恩情。

崔昭对南家有恩,却在一年多以前沦为罪人,圣旨判了斩首,旨意上言其乃大凶大恶的奸臣,历数罪状皆是贪墨之事,可抄家时恨不得挖地三尺也未见多少钱财。南秀不明朝中事,依稀记得他在东郡为官时很得百姓爱戴,是个清廉的好官,但如今也不敢断言他究竟是好是坏了。不过崔昭当年为她兄长平反冤案,确确实实是救南家于水火,如此大恩没齿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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