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新的人生（1 / 1）
“叮咚”……一声清脆的铃声将我从无垠的漆黑中拉出。
“各位旅客，广铁U彩提示您，前方到站是：云梦南站，本次列车全列禁止吸烟，感谢您的配合……”来不及思考这莫名其妙的广播女声是怎么回事，刺眼的强光令我不住紧闭双眼、皱紧了眉头——我这时才意识到，就在刚才，我似乎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的长度是以年为单位来计算的。在梦里，我度过了三年充实有趣的高中生活，我是老师们最引以为傲的尖子生，是同学们羡慕或佩服的理科大神，一个半小时写完38道题的理综卷并把分数稳稳保持在270分以上对我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儿；我去到了素未谋面的省会庐州，参加全国物理竞赛并拿到了二等奖；我在高三的三模考试中，理综力压省重点高中实验班的所有大佬，取得了近乎满分的成绩……在梦的最后，我顺理成章地考上了心仪已久的985大学，没有落榜也没有遗憾，自然也没有意外与车祸。
尽管梦中的这个故事的完整度有着些许的残缺，细节有着诸多的模糊，但梦中的心情与感受，却格外地真实，否则，如果我在过程中意识到这不过是一场梦的话，我肯定会产生不想醒来的念头——但直到那声“叮咚”响起，我自始至终也没这样想过。事实上，我很喜欢这个故事，俗话说的好，梦是现实的背面，现实中越是缺少什么，梦中就越是拥有什么，那世人眼中标准答案般的高中生活，正是我想要的，优异的成绩、不凡的经历、外向的性格、不错的人缘……得此人生，夫复何求？
然而还不等我细细回味刚才那无比真实的梦境，身边就传来了催促的声音：“哥们，醒了没，让一让，我要下车了。”不用太费劲就能听出这声音中夹杂着的焦急与不满，而且我同时意识到这说话的语气对我这个土生土长的南方人来说无比陌生，这是哪里的口音？河北？还是东北？我断断续续地想着……“不是哥们你是有毛病吗？让开听不懂吗？”这一次，声音中的火药味更重了，给我一种下一秒就要动手的感觉，等等，这个声音似乎是冲着我来的？？
不等我搞清楚现在是啥情况，一阵强力就从我的肩头传递过来——这时我才从纯粹的思绪状态解脱出来，开始意识到除头以外的身体的存在——在突如其来的推搡下，我的另一侧身体几乎同时撞上了什么硬物，我这时终于能够睁开眼睛，下一秒我全部的视野就被一个驮着超大行李袋的年轻男子占据了，他皱着眉头，嘴唇飞速翻动着，“我要下车没看见吗？醒了就赶紧让开行不，到底要我说几遍？！”虽然还未弄清我的处境，但我挡住了眼前这人的路，这件事大抵是无疑的了，看着他似乎要喷出火来的双眼，我几乎是下意识地站了起来，但还未等我开始移动，一双大手又将我推了出去。
“哼，真是有病！”男人一边低声哼道一边从他强行开辟的道路走了过去。我使劲眨了眨眼睛，一看这才发现，我居然身处一节列车车厢中，可是上一秒我不还在……？周围的人们熙熙攘攘、七嘴八舌，搬行李的动静乒乒乓乓，夹杂着毫无感情的列车播报音，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我明白，眼前的这一切不再是梦，而是真实到不能再真实的现实世界！
“广铁U彩提示您，前方到站是：云梦南站，请下车的旅客整理好行李物品提前在车门处等候……”云梦南站？云梦市？我不是在徽州吗？怎么会跑到云梦来？……但是，在列车即将到站时站在过道中间愣神是极不明智的，很快我就又被一双不知谁人的手狠狠推了一下，我趔趄了几步，扶着身旁的椅背刚保持住平衡，却发现似乎有什么东西刚刚从裤子口袋中掉了出来，我向身侧的地上看去，看见了一个黑色的证件本，我什么时候有过这个东西？尽管对此一点印象也没有，但不知为何我却有一种莫名的预感，确信这就是我的。于是，趁着下一双鞋子距离它还有一些距离，我赶紧弯下腰将其捡了起来。
我一边尽量远离过道站着，一边疑惑地检查起手中这个陌生的证件本。“云梦师范大学-学生证”，黑蓝色的封皮上印着这几个鎏金的小字，我带着浓浓的疑惑打开一看，“学号：202130231021，姓名：姜岚，性别：男，学制……”等等？什么？“姓名姜岚”？？我瞪大了眼睛，盯着姓名那栏又看了一遍，没错，就是简简单单的姜岚两个字，绝没有看错的可能。这的确是我的名字，但旁边的蓝底照片上却是一个我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孔，似乎比我帅气一些、干净一些，但最明显的还是那眉宇间毫不掩饰的自信，你说这是我？我说这就不可能是我。难道是一个与我同名同姓的人的学生证掉在了地上？可这刚才明明就是从我的口袋中掉出来的呀？难道我穿错了别人的裤子？？等等，这都是什么奇怪的展开啊，我怎么会穿陌生人的裤子？
可还未等我从一个又一个震惊的可能性中缓过神来，裤袋中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我下意识地掏出一看，是别人打来的微信电话。但我突然发现手中拿着的这个手机是如此的陌生，另外，同样陌生的还有屏幕上亮着的那个头像，而这个头像下方的备注却是“妈”。我犹豫着点了接听，电话那头就传来了一个女声：“喂？你到云梦了吗？下车了没？”听着这更加陌生的声音，我使劲一个深呼吸让自己暂时冷静下来。是的，这个手机包括刚才的学生证肯定都属于一个与我同名同姓的陌生人，虽然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但这些东西都落在了我的手里，至于经历车祸的我为什么没出现在医院ICU或是阴曹地府而是出现在这辆驶向云梦的广铁动车上，这些问题都只能过后再去慢慢弄清楚。
“喂？姜岚？听得见吗？”电话那头又传来了声音，好在冷静下来后我很快就想好了措辞：“额，阿姨您好，我在列车上碰巧捡到了您儿子的手机，我现在也在想办法找到他把手机还给他。”说完后，电话那头陷入了令我不安的沉默，好在这个沉默的持续时间并不算长。“少来，你的声音我还听不出来吗，你现在是已经下车了吗？”啊？什么“我的声音”？这都哪跟哪啊，难道这个丢了手机和学生证（可能还丢了裤子）的冒失鬼“姜岚”不仅名字和我一样，声音还跟我很像？
“不是，阿姨，我真不是……”这句话还未说完，我便惊讶地捂住了自己的嘴，这个声音……怎么也这么陌生！？我的声音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了？变声期不是都过去好几年了吗？难道是我最近水喝少了嗓子哑了？……对，一定是这样，只可能是这样！——这时，电话里的“妈”又说话了，“搞什么名堂呢你在？打个视频让我看看你在哪。”视频吗？倒也好，只要能让这位阿姨亲眼看到电话这头的我不是她儿子，应该就能相信我说的话了吧？想到这里，我接通了视频电话——但下一秒，一声盖过所有杂音的惊呼声在列车上响起。
“woc！这tm谁啊？”看着屏幕中前置摄像头里的“自己”，我除了国粹之外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因为屏幕中的这个人，分明和刚才学生证上看到的“姜岚”一模一样！“什么乱七八糟的？你怎么还在车上？还没到云梦吗？”“啊……到…到了。”此时我已经完全懵比了，“到了就赶紧拿上行李下车啊，还有心情跟我开玩笑呢！”“啊…哦…好。”在电话那头“妈”的催促下，不知所措的我拎起脚下的行李箱跟上了下车的人流……
……
云梦的夏天要比徽州热上不少，在匆忙下车的过程中，汗水已经浸透了上衣，但此时身处云梦南站中的我无暇顾及形象，因为我在一连串的变故与震惊中发现，我似乎变成了另外一个与我同名同姓同年龄的人…这是我极不愿意接受却又不得不承认的事实，手机摄像头并没有被奇怪的魔法命中，站在车站中的玻璃前，我清楚地看见，玻璃那头的人，不是我，而是学生证上的那个人…这样看来，那个漫长的无比真实的“梦”，大概根本就不是什么鼠人临死前的“终极幻想”，而是另一个姜岚的亲身经历，那所谓的残缺与模糊，大概是因为我参观的是他的回忆的缘故。
曾几何时我也幻想过这种小说、电视剧里的情节，但当这种在现实中明明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真正发生在我身上时，此时的我只感到一股巨大的悲伤。毕竟从哲学的角度上讲，这或许并不只是我的重生，而同时是我的死亡，原来的那个我，那个一无是处的平凡的失败的姜岚，就此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剩下的只有这个学习优异、追求卓越的姜岚——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一步步稳扎稳打，本该在未来成为人生赢家的姜岚，却莫名其妙地在这辆从徽州驶向云梦的列车上无声无息地蒸发了，我，一无是处的鼠人姜岚，却从此窃取了本该属于他的人生。
想到这儿，我不禁摇了摇头，将这份复杂、阴暗的情绪与想法重新埋回内心深处，毕竟就这样一直待在云梦南站也不是个事儿，我必须思考自己下一步该何去何从。无论上天，或是命运什么的，操盘这场“置换反应”对我和那个姜岚来说是否公平，那个姜岚的消失，连同我的灵魂被塞进他的身体里重生，大概都已是不可能被改变的既定事实，今后的我，也许会躲在另一个人的躯壳下生活，而且这副躯壳还无比碰巧地是我一直以来最为羡慕、最想变成的模样。但……我真的能够代替这个姜岚活下去吗？他是如此的优秀、自信，而我却是如此的平庸、自卑。而且，我真的应该代替他活下去吗？尽管我看到了他的部分回忆，但从未与他说过一句话、有过任何一丝交集，我又怎能知道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呢？我真的能够心安理得地侵占一个我根本不了解的人的人生吗？……
良久的沉默让周遭的空气变得有些窒息，理综21个选择题动辄只能答对八九个的我，怎么有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出这样重要的决定呢，我苦笑着，在心中默念道，“姜岚，这副身体的主人，既然你那么优秀，为什么不干脆代替我来做这个选择呢？”……彷徨间，我突然想起了那个梦中的一个片段：那是高考的前一个月，那个姜岚作为班级的物理课代表正抱着一大摞作业走进办公室，老师看见他进来后说，“姜岚，刚才三模的全市排名出来了，你全市排96名，你目标是哪所大学？之江大学还是金陵大学？”姜岚莞尔一笑，“老师，我以后想当一名老师。”……
早在梦中的时候，这个片段就令我感到非常奇怪，我实在无法理解，明明如此优秀，有着无数更好选择的“我”为什么会想当一名老师，甚至在高考后填志愿时义无反顾地“弱水三千，只取云梦师范一瓢饮”。但是，尽管完全无法理解，尽管“梦境”已经远去，我仍觉得，那时微笑着的姜岚，心中却有一分不易察觉的坚定，那份坚定中似乎还带着一丝悲伤的决绝，难以想象，平日里一向自信豪迈的他居然会有这飞蛾扑火般的心绪。而且，更为奇怪的是，长达三年的经历，只有在那时，我才第一次隔着回忆感受到姜岚心中的那份得意——在竞赛拿奖时没有，在高考结束时没有，在其他任何在我看来值得骄傲、应该感到得意的时候，他都没有——难道，唯独这个选择，在他看来才是那闪闪发光着的东西……
呵，既然如此……从思绪回到现实，我仰头长舒一口气，这个动作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拿出手机，不熟练地操作了几下，里面传出ai的声音：“您本次出行的目的地是：云梦师范大学，现在为您规划最优路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