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抉择28(1 / 2)

文砚之此人的身世可堪玩味。

他表面上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寒门,实则在天嶷山竹林中讲学多年,信徒众多,人称“梅骨先生”,乃是御史大夫陈辅的关门弟子,陛下忠心耿耿的心腹之一。

另外,他一身清骨,不为五斗米折腰,是朝中科举考试制度的首创人,曾帮陈辅写过檄文,专门讨伐琅琊王氏。

文砚之能和王小姐结合,纯属一个意外。王小姐得了一种怪病,发作时,全身血液寒冷冻结。

满庭御医皆束手无策,唯有文砚之凭借着祖传偏方,治好了此病。

王小姐因此感恩戴德,退掉了原本的婚事,下嫁给了文砚之。

据说,文砚之的婆婆是解蛊圣手,文砚之耳濡目染,学了不少医术。文砚之和他婆婆,是世上唯二两个能治好的王小姐病的人。

郎灵寂翻罢了文砚之的生平卷宗,吩咐人去把文家那位婆婆找到。

似幢幢鬼影的瘆人黑眸。

旁边,陛下昨夜交上来的文章还没批改。虽然他这帝师已形同虚设了,当一天帝师,便要负起一日的责任。

他执起墨毫。

太极殿,照例讲解完了今日课业《儒经》《孟子》后,司马淮问道:“昨日朕写的文章老师看了吗,为何不提修改意见?”

郎灵寂道:“微臣看过,无甚可修改之处。”

文章是一篇拟用科举考试制代替九品官人法的初步设想,往常都遭到帝师的严厉批驳,今日竟毫无回应。

司马淮存心试探,“帝师也认为文章中朕的想法正确?”

郎灵寂淡淡,“陛下所言,甚有道理。”

九品官人法,靠裙带关系铨定九品,掌握在豪门世家手中。

而科举考试,凭一张试卷评判真才实学,不分贵贱,人才皆归帝室。

两者究竟哪一个对皇权有利,不言而喻。

司马淮暗笑,到底是被琅琊王氏抛弃了的无根浮萍,丧家之犬,态度转变如此之快。今我为刀俎人为鱼肉,即便郎灵寂有意投诚,他也未必肯收。

“哦?帝师何以这般认为?”

郎灵寂平铺直叙道:“陛下想重振皇权,任用寒门是善策。豪门子弟有家族依仗难以操控,而寒门全无根基,只能效忠于陛下您。”

这是普天皆知的事实,早在司马淮计划之中,自不用旁人多说。

司马淮嘲讽,“帝师从前总向着琅琊王氏,如今口风竟变了。”

郎灵寂亦心冷地笑了,“没有什么向着谁不向着谁的。”

水火不容,黑白对立。

他与琅琊王氏,是强烈的对冲关系。

司马淮又问:“那帝师以为朕具体该任用谁?”

郎灵寂道出了那个彼此心照不宣的答案,“文砚之。”

司马淮没料到他如此直接,“王家的女婿?朕并不熟悉。而且那人身在豪门,并非帝师方才所说的‘寒门’。”

“但那人一身才华,人品卓绝,满腹经纶,堪为朝廷栋梁。为王氏赘婿之前,他

正是陛下想要的‘寒门’。()?()”

司马淮当然晓得文砚之的出身,此时却装聋作哑,“人人皆知文砚之即将入赘王氏,帝师此时提议任用,怕是把朕当枪使,蓄意对付琅琊王氏吧??()_[(.)]???♂?♂??()?()”

郎灵寂澹静,“微臣不敢。任用与否全凭陛下。不过……()?()”

他意有所指地顿了下,“文砚之入赘了王氏之后,似乎决定终生不仕呢。()?()”

司马淮猛然抬首。

“什么意思?”

郎灵寂轻轻道:“豪门的规矩,入赘王氏者必须一生放弃仕途,在后宅侍奉小姐。”

司马淮难以置信,“怎么可能,帝师你当初不也是王家女婿……”

“可微臣并不是赘婿啊。”郎灵寂幽幽道,“一介寒门娶了琅琊王氏嫡女,王家爱护女儿,提出这要求合情合理。”

他半真半假地说,“毕竟也不谁都有福气娶到王氏小姐的。”

司马淮的计划本是先让文砚之勾引王姮姬,破坏王郎两家的婚事,待这场风波过去后,再让文砚之入朝为官,助自己一臂之力。

谁料王家来这么一手,直接断送了文砚之的仕途之路。

文砚之……竟然答应了吗?

文砚之不会入戏太深,真的爱上王姮姬了吧?

司马淮疑云大作,“理虽如此,但帝师刚遭退婚,就这般宽怀大度地向朕举荐昔日情敌,透露王氏的秘密?”

“时过境迁了,何必在意。”

郎灵寂云淡风轻,似最清白不过的人,“而且这也不算什么秘密,王氏满门皆知,连个洒扫仆役都晓得。”

“陛下您一人蒙在鼓里罢了。”

·

入夜,司马淮辗转反侧。

脑中反复萦绕着郎灵寂的那番话,越想越心焦,呼吸跌宕起伏。

这还是他和帝师第一次心平气和地正经谈话,就爆出了这么个大雷。

司马淮无法平定。

琅琊王氏,真霸道,真狠呐。

强硬要求入赘女婿放弃仕途,轻飘飘一句话,便毁了寒门的终生。

本朝素无入赘者不能做官之说,便是公主的驸马,也正常享有官位。

细究的话,王戢娶了皇姐襄城公主,也得放弃爵位,降为平民。当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本以为赘婿只是名头上难听些,没想到王氏的“赘”婿,是有实际意义的。

王氏一句话,搅乱了他所有规划。

这样苛刻的条件,文砚之竟没跟他禀告过。八成文砚之也动了凡心,真的想娶王家小姐。

司马淮坐起身,浓浓吐了口浊气。

今夜注定无眠。

翌日,司马淮忍不住遣人赏赐王氏即将新婚的夫妇,并在礼物中暗藏纸条,要文砚之秘密单独出来一会。

他们君臣是暗中协作的关系,万万不能让琅琊王氏察出端倪,连王姮姬也要瞒着。

面对皇帝口口声声的质问,文砚之知道有人把秘密泄露了出去,无可辩驳,唯有叩首认罪,“微臣辜负陛下,求

陛下微臣死罪。◢()_[(.)]◢◤◢%?%?◢()?()”

“竟真有此事?()?()”

司马淮眸子愠怒,“王太尉要你放弃仕途这么大的事,为何不跟朕商量?你知道放弃仕途意味着什么吗?()?()”

若非帝师透露,他这皇帝还被蒙在鼓里。

文砚之愧然道:“微臣出身寒门,人微言轻,如果不答应王太尉的条件,便无法娶九小姐,也就无法完成陛下交付的使命。事急从权,微臣当时别无选择。()?()”

他一开始接近王姮姬确实有目的的,拆散王姮姬和郎灵寂,使琅琊王氏与琅琊王无法联姻结盟。

王姮姬是琅琊王氏与琅琊王之间的纽带,王姮姬如果退婚,两者必定反目成仇,一削为二,各个击破便容易了。

但后来,他和王姮姬相处融洽,相谈甚欢,写诗骑马做梦……

他瞧她一个千娇百宠的贵女被毒害却有冤无处诉,看似幸福,王家人却无一信任她中“情蛊”的。

他开始怜惜她,开始理解她,设身处地为她考虑,甚至“多此一举”地焚膏继晷地拼命为她研制解药——虽然这跟皇帝交给他的任务毫无关系。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沦陷了。

他肃清了她身上的蛊毒,也萌生了爱意,再不舍得放手。

他想娶王姮姬为妻子,共挽鹿车。

他想守在她身边,一生一世就这么走下去,不让任何人再毒害她。

虽然他只能当个地位鄙薄的赘婿。

他萌生了过平凡日子的念头。

司马淮长叹一声,道:“罢了,朕理解你的苦衷。王氏霸道蛮横,门高非偶,这不是文卿你的过错。”

抬手将文砚之扶起,“他王氏让你放弃仕途,朕可不答应。朕拟封文卿你为太常博士,掌礼仪、祭祀等规矩和传统,以儒生的身份襄助朕一臂之力。”

文砚之正自愣神,猛闻司马淮这般话,立即道:“陛下不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微臣已答应了王太尉和王小姐,一生再不入仕的。”

司马淮脸色顿时沉下来,极为失望,“文卿何以此言?”

君子一言固然是驷马难追,可门阀不是君子,是朝廷的毒瘤。

过于重视承诺,只会误人误己。

现在是搬倒那些作威作福的门阀的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当初文卿你归隐,养望那么多年,不就是为了匡扶社稷、报效国家吗?清清白白地坐朕的太常博士,比当恶臭的豪门赘婿好太多了。”

想想王氏的那些凌辱,鄙视。

堂堂七尺男儿,用膳不能上桌,妻子坐着丈夫站着服侍。

王家有什么秘密都背着赘婿,甚至将来生下的孩子也姓“王”,没文砚之半分干系。

而且,王姮姬内心深处真爱他吗?怕是只把他当研制解药的工具吧。

大家族永远是人吃人。

“豪门成婚只是一场游戏,文卿别太上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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