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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无雪见她要走,几步上前喊道:“上官城主留步。”

上官了了停下脚步。

她早在千年前就失了双目,全凭神识走动,不似寻常人那般转身回头,只是背对着他:“我来落月之前倒是有听说谢出寒破天荒养了个炉鼎。可惜我瞧不见,不然我倒是想看看,什么样的容貌能让寒冰开花。”

她不喜投机取巧依附他人之事,安无雪知晓她性情,只是无奈地笑了笑,没接这句话。

他从自己袖中拿出了困困给他的金叶。

“这是养魂树的枝叶,它脉络泛金,不是寻常外露的树叶,应当是长在养魂树精旁的,”安无雪递给她,“虽然效果比不上养魂树精,但若只是要安神净心,肯定足够了。”

连他这种游荡了千年的离魂都能安抚,要应对一些梦魇应当轻而易举。

上官了了似是困惑了一下。

“你想和我换什么?”

安无雪摇摇头。

他看向女子面上那蒙着双目的黑绸。

他见过黑绸之下该是什么样的。

仙祸之时,上官了了的生母北冥仙君身为修浊入魔的浊仙之一,引大量浊气入北冥城,同南鹤战于冥海。

北冥想要带着女儿一同入魔,浊气入上官了了双目,她在阵前亲手剜去了自己的双目,以自身的眼睛和血脉祭阵,助南鹤找出了藏于冥海中的北冥仙君。

北冥仙君陨落,上官了了临危承命,北冥城改朝换代,自此同落月结盟。

千年转瞬,他看着面前女子,迅速地眨了眨眼,敛下双眸涩感,轻笑了一声:“我从凡间来,听过上官城主于仙祸之时大义灭亲,一直钦佩城主为人。今日有幸能为城主献上一片薄叶,什么也不想换。”

“……只是希望城主今夜能有个好眠。”

上官了了愣了愣。

她没有推辞,侧身接过安无雪手中金叶,还是放了一袋灵石在他手中,说:“我不平白无故受人恩惠。你只有辟谷期,法器反倒用不上,拿着这些灵石去买你需要的东西吧。”

话音未落,女子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飞雪无边的霜海之中。

那女弟子赶忙追了过去,喊道:“上官城主,落月山峦众多,请让晚辈为您引路。”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只余下安无雪一人,捧着那装满灵石的灵囊,还站在入口之处。

他摇了摇头。

上官了了哪里需要别人引路?

她对落月诸峰再熟悉不过。

当年她与安无雪年纪相仿,北冥一战后,南鹤怜她年少,将她带到了落月学艺。

她曾坐在山石之上,长发垂至腰间,一晃一晃地刮过山石。

她侧耳听着安无雪拉着谢折风的手教谢折风挥剑的动静,同他说:“阿雪对师弟真好。我也有个弟弟,可当时她……母亲引浊气入城,战中混乱,刀剑无眼,我没找到他。若是找到他了,我也要像阿雪教谢师弟这样,教他练剑。”

后来她确实找到了。

那人死于安无雪剑下。

他捧着那袋灵石没有动。

霜海的飞雪簌簌而下,一点一点地堆在他的手中,险些将那装着灵石的灵囊掩埋。

他这几日闲暇之余都在排空体内的灵力以便重塑宿雪身体的根骨,灵力比先前还不如,不过稍许就感受到了冷。

他最终还是把灵石收了起来。

那弟子追着上官了了走了,眼下四方恰好无人。

安无雪走到了悬挂魂铃的长松之下。

谢折风入道以后便住在霜海,此地不适合安无雪修炼,南鹤给他安排的洞府远在天边。他曾问过谢折风,能否给他一个通行灵符,这样也方便他自行入内等待。

可谢折风没有应答,只是在洞府前挂了这么一个魂铃。

于是此后数十年,他都和其他霜海的来客没什么区别,只能在门口敲响魂铃,等着主人出门迎客。

也幸亏于此,他对这个魂铃的每一个细节都记得很清楚。

安无雪从自己的灵囊中拿出了准备好的魂铃。

他对照着长松上挂着的魂铃,掌心灵力涌动,抹过他准备的假魂铃,在上头加了一模一样的磨损痕迹。

他往前一探,再度用神识扫了四方。

没有人。

只要不用神识敲击魂铃,魂铃就不会响。

如今谢折风尚在落月,若是真的敲响魂铃,一切便前功尽弃了。

他小心翼翼地用灵力包裹住真的魂铃,以防自己不小心敲到魂铃,随后,他迅速用这个假的魂铃把真的换了下来。

周围仍然一片寂静。

什么都没有发生。

有了魂铃,他就能从魂铃上借用谢折风的气息,短时间修改封山大阵,悄悄离开落月峰。

但刚才那弟子说霜海也下了禁令……

他将偷偷换下来的魂铃藏进灵囊之中,继续往外走了一会。

临近边缘之时,一个弟子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拦住他道:“宿公子,进出需仙尊谕令。”

果然有人把守。

他从容道:“我只是散心,没想到走到这了。多谢提醒。”

入夜之后把守会松一点吗?

他思索着往回走,没走多久,前方一个熟悉的身影越来越近。

云舟也瞧见了他,快步跑了过来:“你散心怎么散这么远?”

安无雪不慌不忙道:“对地形不熟悉,随便走,不知怎么就走到这了。多亏碰到你,否则我该找不着路回去了。你怎么也出来了?”

云舟挑眉:“看你这次出来这么久还没回来,来寻你的呗。你真是从凡世间来的,无知者无畏啊。这可是落月腹地,仙尊洞府,如果踏错一步,你也不怕犯了什么忌讳,死无葬身之地。”

云舟一张嘴便停不下来,“而且,若是真做错了什么,给个痛快也就罢了。万一是活罪难逃呢?你听说过落月峰的苍古塔吗?”

安无雪眼珠子转了转。

他轻轻说:“……听说过。”

云舟仿佛没察觉到他微妙的情绪变化,继续道:“那里是落月峰专门用来惩戒穷凶极恶的魔修还有犯了诛魔十三条的弟子的,据说是模仿极北之境的苍古树而建,进了里面,时时刻刻都如坠冰窟,霜海的飞雪连苍古塔的第一层都比不上,塔顶更是如冰锥入骨。

“若是魔修进了苍古塔,浊气被完全封进体内,死不了活不了,整日痛苦哀嚎,直至神魂消磨殆尽。若是犯了戒的弟子……”

他挠了挠头:“那我便不知道了,没听说过。”

安无雪耐心地说:“犯了戒的弟子进塔前会被封印灵力,吞服护体灵药保全性命,入塔之后,冻而不死,寒而不灭,直至惩戒的时间结束。”

“那岂不是和魔修一样痛苦?”

安无雪摇摇头。

他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无法比较。魔修进去了便出不来了,但犯错的弟子不会,”他说着,嗓音越来越低,“弟子犯错,进去待一刻钟至一个时辰便算是惩戒,不会伤及性命。不过有一种例外。”

“嗯?”

“你刚才也说了——犯了诛魔十三条的弟子。后十条还有待商榷,只有犯了前三条:以身入魔、以身助魔、戕害同道这三条,才会押入九死一生的苍古塔顶层,视罪行而定刑。”

云舟抖了抖:“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说得好像你进去过一样。哎哟喂真是想想就可怕,这么对魔修赶尽杀绝就罢了,对正常的修者也这么狠?”

两人正在快步走回住所。

有云舟催动灵力相助,他们走得极快,眼看就要到了。

安无雪遥遥瞧见院前长松下,云尧似乎抱剑而立,什么也没做,状似发呆。

他没有回答云舟的话,而是说:“你既觉得可怕,就不要乱走了,若是不小心犯错,苍古塔确实不好受。你师兄在等你呢。”

云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立刻朝着云尧而去。

可云舟刚行至云尧身前,倏地动作一顿。

安无雪也感受到了——那人根本没有收敛气息。

只听云舟有些惊慌地喊道:“仙尊!”

院落之前,那人白袍玉冠立于门前,困困就在他的脚下,正在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安无雪。

谢折风神色平平,黑瞳幽幽,完全看不出那日的异常。

那人身侧还站着个人——是那天晚上接了谢折风的命令去云剑门查符纸之事的人!

怎么回事?

符纸来源是他随口胡诌的,越是信口胡来的东西越难查,因为什么都查不到。

他以为起码还要月余的时间,那弟子才会从云剑门无功而返,怎么这才几日……

他刚刚悄悄拿走了魂铃,又有些担心那弟子查出了他在撒谎,颇有些心虚地走上前,低声说:“仙尊怎么——”怎么今天来了?

谢折风看向他。

看他做什么?

安无雪敛眸,也跟着沉默。

谢折风这才说:“我一刻钟前来,见你不在,便不曾现身。”

“霜海人烟稀少,我待着无趣,随处走走,虚度光阴。”

谢折风居然难得的面露不悦:“修行之路漫长,哪有虚度光阴一说?你既然想走登仙路,怎可如此荒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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