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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水鸣怔怔地一步一步走向她,嗓音颤抖:“师妹,你疯了吗?”

宋芜抬眸,看了他一眼,淡然道:“我想到办法了。”

“师兄,你看,”她稍稍露出怀中的婴孩,突然笑了,“他的死脉通了,虽然他还醒不过来,可是只需慢慢调养,为他疏导灵力,数百年后,他便能睁开眼睛,和当年无伤一样,正常地长大了。”

楼水鸣猛地摇头,高声斥道:“你是修浊入魔至渡劫巅峰,又动用照水剑阵中的灵力,这才为他打通了死脉!”

“那又如何?”

“那是照水剑阵的灵力!!照水为了这一阵,汲汲营营足足十余年!!”

他向来温和,从未有过激进之语,此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同人这般说话,竟是对着自己的妻子。

宋芜冷笑一声。

“照水剑阵。照、水、剑、阵……”

“无伤出事那日,你也和我说,这是照水剑,你不让我走。这孩子出生了,你也和我说,照水剑阵将成,你不能留下,你还要将他和无伤一起埋入剑冢。”

“你带我来照水城的时候,怎么不和我说这些呢?”

“楼水鸣,所有人都说你是端方君子,温良如玉,我曾经也这么觉得……可你之于我,是温良还是残忍?”

“你心中永远只有照水城,永远只有这把剑,永远只有这个阵吗!?”

楼水鸣浑身一僵,说不出话来。

正值此刻——

四周灵力涌动,安无雪手执春华,身周灵力激荡,调动阵法剑影,驱着无数剑影,朝着宋芜攻去!

宋芜执念太久,已生心魔,此时理智全无,猝不及防间被安无雪倾力一击,猛地往后退去,手中孩童飞出。

楼水鸣当机立断,用灵力接住了那孩子送往一旁被结界笼罩之处,拔剑出鞘,与安无雪一道,前后出手。

剑阵颤动不止。

照水城外,结界也在猛烈地颤抖着——秦微正在与城外大魔死战。

宋芜刚躲开他们二人的攻势,楼水鸣望着那周身浊气的红衣身影,双目赤红,目光却倏地坚定了起来。

他借着对宋芜的了解,将他的师妹逼至一处剑冢入口。

安无雪看明白了他的打算,毫不犹豫打开剑冢。

周遭灵气大振!

宋芜似是在说:“楼水鸣!”

楼水鸣恋恋不舍地看了她最后一眼。

“轰——”的一声,剑冢合上。

楼水鸣像是突然失了所有力气,浑身一软,对着那合上的入口跪了下来。

他们合二人之力,借剑阵之威,将宋芜封入剑冢之中。

可照水剑还在颤。

那孩子被笼罩在结界之中,仍旧安安静静地闭着眼睛。

剑阵所缺的灵力已被宋芜用来打通孩童死脉,拿不回来了。

安无雪看着失魂落魄的楼水鸣,望着天穹之上笼罩的结界已破,听着身周风声不止。

若是功亏一篑……

那不止是照水城十年之功,还有无法修补的天柱和不断弥漫的浊气……阵法撑不了多久,届时照水剑崩塌,宋芜出了剑冢,同照水城外的大魔里应外合……

须臾片刻,他想了很多很多很多。

他想到了唯一一条路。

渡劫巅峰的仙修以自身醇厚灵力祭阵,可填此空缺。

他握着春华的剑柄,想到师弟还没有回他上一次的传音。

可惜了。

他此番祭阵,怕是再也——

“首座。”

楼水鸣突然起身,缓步走到笼罩婴孩的结界之前,拿出了一块玉牌。

玉牌之上,刻着“宋不忘”三个字。

他已经给这孩子取好了名字,做好了命牌。

他将玉牌放在婴孩身上,随即走到安无雪的面前。

飞沙走石中,安无雪眼见楼水鸣猛地在他面前跪下。

“水鸣!”

“我与首座相识百载,首座想什么,我想什么,我们彼此都能猜到一二。”

他红着眼,笑了。

“我错了。你说得对,我从带她来照水的那一日起便错了。”

“我若是希望她此生顺遂,就不该带她入局。我若是希望她与我形影不离,就该放手让她与我共同面对。我什么都想要,便什么都做错了。”

“我曾想,我只需让她在我这里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就可以,总有一天仙祸能结束,照水城能歌舞升平。是我痴人说梦了,这世上,没有人能完完全全护着另一个人一辈子。”

他给了宋芜太多美好,又给不了宋芜想要的一切。

最终害人害己,护不住宋芜,也害了照水。

他从一开始就错了。

“首座,我不想再瞧见累累白骨了。四海万剑阵只落下第一把剑,两界还需要首座。是我种下的因,那便该由我来咽下这个果。”

“可我还有一个自私的不情之请——”

“我知道。”

安无雪打断了他。

“照水剑下没有大魔,楼夫人同魔修死战不退而陨落,孩子先天不足,因此被带回落月修养。”

楼水鸣静静地听安无雪说完,放下自己的本命剑,抬头,对着安无雪笑了一下。

他在安无雪的目光之中,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他复又拿着灵剑站了起来,缓缓拔剑出鞘。

他说:“请首座画下最后一道阵纹。”

远天,剑光闪动,有人御剑而来。

秦微不解的声音传来:“剑阵是怎么回事?我怎么感觉灵力不够——”

他的嗓音戛然而止。

安无雪头也没回。

他看不见秦微此时的表情,不知落月的弟子和照水的修士正在想什么。

他将灵力灌入春华,剑锋晃动,勾连大阵。

楼水鸣执剑而动,剑锋划破他的脖颈。

鲜血泼洒而出,渡劫巅峰的灵力注入阵法之中。

照水剑发出一声响彻天地的剑鸣。

风声忽止,东沧海若隐若现的浪潮声停歇。

巨剑破开阴云,日光撒下。

他将他的发妻永镇此间。

安无雪紧握春华,一动不动。

他以为自己会伤心,甚至会久违地哭出来。可他低头,看到自己衣袍之上沾染的楼水鸣的血,只觉心中空荡荡的。

他想起,城主府楼水鸣的卧房外,有一颗长了百年的灵树,他十年前在树下埋了几坛自己亲手酿的仙酿。

他虽不喜沉醉之感,但秦微好酒,楼水鸣也时常小酌。等着功成,他挖出仙酿,还能带上秦微,和楼水鸣夫妇一起,四人围炉而坐,一饮而尽。

那时候照水城应当已经在照水剑阵的庇护下不畏浊气了,万家灯火中,点一炉火热几坛酒,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如今……

阵法落成后结界消散,他听到秦微冲到他身侧的声音。

秦微摇晃着他的肩膀:“这是怎么回事!?水鸣为什么自尽?你就这样看着吗!???”

接连不断的问题。

还有楼水鸣的那几个弟子,也都冲到他的面前询问。

安无雪不知该回答哪一个。

他只能说:“……布阵之时突发意外,阵法所需灵力空缺,水鸣以身祭阵。”

秦微抓着他的手力道一松,踉跄着后退几步,只是说:“为什么?灵力空缺?为什么会灵力空缺?”

各中缘由,牵扯到了他许诺楼水鸣的诺言。

他答不上来了。

可他作为活下来的那个人,却对法阵灵力缺口的原因只字不提,说不出空缺的灵力用去了哪里,于外人眼中,便是心虚。

楼水鸣的徒弟也来问他,落月峰的弟子也十分不解,照水城的修士非要讨个缘由……

他只能闭口不言。

回了落月,秦微将那孩子送入落月福地封印调养,他连刻着孩子名字的玉牌都没来得及看清。

他想找秦微,最终得来的便是那句“为什么祭阵的是他不是你”。

戚循听说了此事,带上他最爱吃的冰糕来看他。

他刚要开口,戚循抬手止住他:“照水一事,你不想提就算了。”

戚循把玩着手中折扇,仿若随口般道:“秦微那家伙从小就是这个性子,不管走对了还是走错了,这混账东西都是一条路走到黑,不撞南墙不回头。咱们不管他!”

他一口一口啃着冰糕,听着戚循念叨。

那时候戚循还会和他说:“阿雪,反正我是信你的。”

他送戚循离开之后,回自己洞府的路上,瞧见不少照水城附近门派的修士。

鼻青脸肿的。

他派人去稍一打听,才知道这些人来找谢折风要楼水鸣祭剑一事的说法,结果师弟冷着脸,一言不发,出寒剑出,直接将人扫出了葬霜海。

他赶忙赶去霜海,敲响师弟洞府门前魂铃。

年轻仙尊缓步走出:“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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