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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那是触不及的剪影。

他只能瞧着身影越走越远,房门“砰”地一声关上,结界落下。

方寸之地中,茫茫四方寂寥无声,仿若跌出了红尘万丈。

谢折风看向手中玉简。

无情咒。

师兄说他早就中了无情咒。

怎么会……?

惊涛骇浪涌上心头,谢折风抓着玉简的手愈发用力。

他松开掌心,送出灵力,摊开玉简。

玉简上面镌刻的法诀符文显露而出。

谢折风抬手掐出法诀。

神魂颤动。

法诀晕出光芒,符文浮空而出,引入眉心,落入他从未发现的无情咒所在之处。

他的神魂之上,当真有一个埋藏如此之深的无情咒!

而且,这咒术上的仙者灵力气息,确实源自他的师父南鹤仙尊!

这是何时落下的?

他为何毫无记忆?

他当年到底因为此咒忘了多少事情??

师兄所说的冥海双修,难不成也是……

一千多年——难道他这一千多年,都身中无情咒而不知!?

为什么?

那是他和师兄的师父,是修真界无人不敬佩的仙长。

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想不通。

他出了神,掐出的法诀微晃,解咒的符文一滞,险些散碎。

谢折风赶忙收敛心神,摒弃掉心中一些芜杂,凝思屏息,目光复又落在玉简之上。

安无雪写的批注在侧,字迹隽秀而清雅,仿若这结界之下的寂静中唯一抚慰人心的无声喧哗。

谢折风记下其上的每一个字。

他缓缓闭上双眼。

解咒符文同无情咒符咒相撞。

谢折风闷哼一声。

银光流转。

咒术符文像是一团乱麻的细线,终于被拎出线头,一点一点,随着时光倒流而回的记忆,拉扯出了那被尘封在符文之中的年岁。

一百年。

两百年。

八百年。

一千年……

倏地——

谢折风浑身一晃,面色瞬间煞白。

心魔分明没有发作。

无情咒解开,再没有比此刻还要神思通明之时。

可他却好像被人撕开了胸口,剜出了血淋淋的骨肉还不够,还将利刃深入,搅碎他的心口。

——他都想起来了。

千年前那些被无情咒强行封存的记忆如溃堤一般汹涌而来,填入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空白之中。

自被南鹤带回落月,师兄牵着他的手踏入山门,而至冥海万丈水渊下的双修,最终葬霜海上登仙劫云降下……

此间种种,他都记起来了。

谢折风心神巨震。

他曾以为,他辜负师兄至深,只因忘了一场双修、落了一道剑光。

那便已经是他毕生无法挽救的懊悔。

直至此刻。

谢折风才知,那些竟还不是全貌。

他怎么能忘了!?

明明……

明明是他先动心的。

谢折风是在琅风城主府的废墟之中初见安无雪的。

那时,他手中的剑还在谢追胸膛之上。

那是他的生父。

他的生母据说是个和谢追有露水姻缘的女修,身份不详。女修生下他之后,把他放在城主府面前便不知所踪,从此再无踪迹。

谢追是琅风城人人皆知的风流,年长一些的仙修都说,谢折风生母便是被谢追花言巧语给骗了,怀了孩子才发觉谢追本性。修士子嗣稀薄,怀胎不易,她既不想教养谢追的孩子,又不忍杀了幼儿,这才将婴孩弃于谢追门前。

谢追不喜后代血脉,完全没想到自己居然有了个孩子,原先也是不想要他的。

但谢折风自小便生得玉雪可爱,天赋卓越,其他孩童尚在开蒙之时,他已经能对剑道法诀过目不忘。

谢追见他是个天才,方才稍稍正视了他一些。

可也仅此而已。

谢折风幼时,常坐于城主府门前,望着往来不断的凡人,看着不少凡俗父母牵着孩童走过。

当时仙祸已经打了很久,琅风城外结界环伺,城内风声鹤唳,凡人步伐总是匆忙。可不管再匆忙,年长者牵着孩童的手也从未松开过。

谢折风从不说话,练剑能练一天,这般看着也能看一天。

谢追若是瞧见他如此,只会嗤笑一声:“不懂事,凡人有什么好看的?”

他也不说话。

他有时还会听见来往城主府的修士直接当着他的面问谢追:“小谢公子怎么从不理人?也不说话?这孩子不会是个哑巴吧,城主还是寻个好医修给他看看。”

谢追无所谓道:“他从小就性子冷,不必管他。他那生母……”

谢追冷哼了一声,“也不是什么正经仙修,杂种罢了,乱世要教养一个后代或是弟子不容易,若不是天赋高,我早把他送给附近门派了。”

谢折风没什么反应。

他只有一个想法——谢追这般德性,如何能在乱世之中,在归絮海能刮人骨血的罡风之下,在容貌昳丽修为高超的雪妖面前,护佑一城生灵呢?

后来果然琅风城被雪妖所破。

伫立在琅风城的天柱彻底崩毁,仙修死伤众多,城内尸骨遍地。

那些雪妖不知是要在城里寻什么,或是想要挖尽琅风城中的所有灵物,雪妖一族并未冒进,而是一点一点地围杀而来。

雪妖的歌声萦绕在琅风城四方,所剩无几的仙修逐渐退后,最后只余下城主府的一方天地。

落月峰为琅风城落下的结界碎裂,谢追只有渡劫巅峰修为,不是雪妖族浊仙的对手,被浊仙重伤,境界跌落至辟谷。

谢追躲了起来。

谢折风听着城主府外歌声与哭声交叠,斗法带来的狂风一阵一阵席卷而至,闹人耳朵,而他的生父急促地同他说:“你放开你的灵力,放松,别怕,爹养你这么大,给了你这么多好处,你是不是该报答一下爹了?”

谢追放下手中灵剑,已经结起法印,神魂凝结于眉心,准备夺舍。

他以为谢折风自小沉默寡言,不谙世事,什么都不懂。

谢折风却漠然地看了一眼地上的灵剑,轻轻点了点头。

谢追心满意足,趁着仙修还在垂死挣扎之际,神识完全从灵剑之上撤去,神魂正待离体。

正值此时。

利刃穿透皮肉的声响传来,谢追结印的手一僵,睁眼见着自己胸口淌出鲜血之时,才意识到他自己的灵剑刺穿了他的胸膛。

剑认主,可谢折风是他的亲子,血脉之力足以暂时掌控灵剑。

“你——”

谢追猛然吐出一口鲜血。

少年面染鲜血,眉眼流下一道血痕。

他轻轻眨了眨眼,只觉谢追的血实在同谢追本人一般让人难以忍受。

不远处似有人御剑而来。

笼罩琅风城的风雪突然停了。

——是那些仙修彻底撑不住了吗?他也要被雪妖杀了吗?

谢折风握剑的手一抖,顺着声响转过头去。

那一日,琅风沦陷,南鹤亲自领着落月峰诸多高手与雪妖族浊仙交战于归絮海,终于打退了琅风城内的妖魔。

断壁残垣之中,谢折风见着那仙尊身后穿着金线压边素衣的少年瞬间掠步至他的面前。

他以为对方要质问他弑父杀城主一事。

可那少年却毫不在意地用那价值不菲的法袍衣袖擦去他眉间污血,用袖袍遮住了他的眼睛。

飞尘裹着四方血腥味而来,少年嗓音却如雪中一杯暖茶,沁人心脾。

“我叫安无雪,是落月峰弟子,奉命来琅风城除魔。雪妖已退,结界重立,落月峰正在清肃城中浊气。”

“你别怕。”

谢折风当时所经历的一生不算长,第一次有人对他说这三个字。

他果真不怕了。

后来落月峰整顿琅风城,南鹤仙尊搜了谢追残魂,得知夺舍一事,并未多说一言。

谢折风自此被南鹤剑尊带回落月峰,成了南鹤剑尊的第二个弟子。

南鹤因琅风城破,焦头烂额,有许多琐事还未处理,没来得及管他。

是安无雪带着他回到落月峰,将他暂时安置在其中的一个僻静山峰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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