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2 / 2)

“嗯,困困来找我讨要,”他说,“我还以为它想吃,师兄便让它找我。”

安无雪一愣。

困困用头悄无声息地拱了谢折风一下,像是在怒其不争。

随后,安无雪轻笑道:“我确实爱吃冰糕,可能困困嘴馋,又见我喜欢,便跑去闹你了。师弟练剑修行繁忙,不必管它。”

“呜呜!!!”

“……”

从此之后,谢折风没有做过冰糕,安无雪也不曾找他要过。

直至后来,他有一次途经琅风城,想起师兄提过喜欢吃琅风城的冰糕。

那时他已经入无情许久,每日里所思所想,不过修行与苍生。安无雪待他极好,是他的师兄,是他敬重的同门兄长,仅此而已。

可他在琅风城外停驻,想起师兄喜爱冰糕,蓦地心里揪了揪。

他好像有点想看到师兄惊喜的神情。

于是他买了一盒冰糕带回落月峰。

可师兄接过吃了一口,双瞳之中闪过一瞬间的黯然。

这黯然被安无雪藏得极好,只有那么一瞬间的外露。

可谢折风一直在盯着他,轻巧地捕捉到了安无雪的失望。

“……师兄不是喜欢吃冰糕吗?”

安无雪被他看出,也不窘迫,无奈道:“是啊,但我比较挑嘴,喜欢的不是这一家做的。”

他放下糕点,抬眸,对着谢折风笑了一下。

那双桃花眼一弯起来,便像是春水波澜,花丛细风,轻柔地拂过人眼前,摸不着,却暖得很。

“多谢师弟。师弟能记着我的喜好,我很开心。”

谢折风看着师兄的笑容,不知不觉间失了神。

他好像喜欢上了他的师兄。

谢折风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心动。

他破入大成期立道之后,剑法造诣更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雪莲剑纹若隐若现,有将成之势。

师门长辈都说,南鹤剑尊的小弟子,当真是无情道的不二天骄。

他在琅风城时,琅风城的修士喊他“小谢公子”。来了落月峰后,师门年长者喊他“小谢师侄”“小谢师弟”。

年年岁岁这般下去,谢折风修为越来越高,出寒剑出则霜雪落,剑名成了他的名号,落月峰的弟子还有秦微戚循之流渐渐喊他“谢出寒”。就连师兄,有时也会和他说:“师弟如今……是越来越像师尊了。”

这样的他。

这样一个不论如何都会入无情而无悔的他,居然动了私情。

那时南鹤未死,众仙尚未陨落,乱世虽久,但天塌下来压不到谢折风和安无雪的身上。

他们就算是天下第一剑的弟子,说到底也只是个弟子,身上背着的,并不是天下之责。

破道也好,重修也罢,似乎并不是什么无法承受的结果。

谢折风不知晓无情咒早已埋藏在自己识海之中,不记得少年之时的翩然心动。

他以为那是他初次动心。

他在安无雪常常练剑的那片竹林里,看着师兄留下的道道剑痕,足足思虑了一夜。

——若是为心中之情破道,也并无不可。

他的师兄如清风明月,晴空舒云,配得起世间一切。

不过是为了安无雪破道重修而已,他并不介意。

谢折风想通之时,正值东方日升而起,天光越过连绵成片的竹叶,落下细碎剪影。

安无雪手持春华缓步而来,瞧见他坐在竹下长石之上。

“师弟?”他轻轻喊了一声,“你今日来得如此早?”

谢折风一个恍神。

“师弟?……你是在想什么吗?”

想什么?

谢折风忘了。

他好像是在此处思悟道心。

如今他心中并无繁芜,应当是想通了。

他摇头道:“没什么。今日师兄想练哪一套剑法?”

“……”

在那之后,谢折风时常经历那日清晨竹林的时刻。

他每每心动,却总会忘却,思来想去一整日,最终心头挂念的只有剑法、修行。

有时他是在竹林中静坐,有时是和师兄对弈,下着棋下着棋,他想明白了,却也忘干净了。

他从大成期到渡劫期,短短时光中,只余下和安无雪之间无足轻重的回忆。

他以前其实不明白师兄有时为何会露出失望落寞的神色。

他觉得师兄是极好的。安无雪往后必然会是落月峰人人敬仰的首座大弟子,若是得证仙途,或许还会成为统御两界四海的剑尊,而他是安无雪的师弟,他会同安无雪一起斩妖除魔、匡扶乱世。

世间虽乱,落月的年华却并不枯燥。

师兄在落寞什么呢?

他的洞府定在了人迹罕至,终年冰寒的浮空岛之上。

安无雪站在霜海门前,听到他的脚步声,回头看他。

青年回眸一瞬,发梢顺着霜海的霜雪流风而动,如春风落冰河,吹拂了他的心。

他假意责怪他:“师弟让我好等,此地风雪重,你再没出来,我可要挂一身霜雪离去了。”

安无雪是笑着的。

可谢折风却还是颇为愧疚。

怎么能让师兄等这么久?

他不在门前挂魂铃,是因为他独来独往惯了,却忘了会有自己闭关无法接传音之时,会让师兄久等。

他说:“下次不会了。”

于是他在霜海门前挂了个魂铃。

那魂铃被他特意下了禁制,只认安无雪神魂气息,落月峰上下弟子,无人能敲响。

但他没告诉师兄。

就好似这份特殊告知师兄,就会将什么他隐藏了许久的连他自己都忘却的东西,在师兄面前摊开。

后来安无雪回回来霜海,都会敲响那枚魂铃。

谢折风不论在干什么,总会第一时间前去迎客。

时间久了,有一回安无雪打趣道:“师弟住得离我这般远,每回找你都麻烦。要不我在你的葬霜海旁寻个宝地,把我的洞府搬过来,如何?”

谢折风心尖一跳。

似是有什么暖流淌过心头。

他想说。

可他神思一晃——他刚刚想说什么?

“师弟?师弟?”传音那边的安无雪喊他,“不行就算了。”

师兄的嗓音总是温柔平和的,从未强求过什么。

可是……不行吗?

谢折风双唇微动,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自己要说什么。

师兄分明刚刚都说算了,听着他这边的沉默,又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真的不行吗?”

当然可以!

他求之不得——

……求之不得什么?

传音断了。

谢折风又忘了。

世人都说无情道走的是无怨无悔的荆棘路,谢折风倒没什么感觉。

除了奉命出山除魔,他永远只是待在终年冰寒孤冷的霜海上。无情道孤苦,可他本就独爱孤苦。

此道见众生而无偏私,谢折风一直做得很好。

但他不知为何,偶尔同安无雪相处,心中总会冒出一道又一道的声音。

“你动心了。”

“你喜欢他。”

“你道心不稳,何不弃道?”

“……”

——那是心魔。

渡劫期步步是劫,寸寸心魔,谢折风只当那是他修行路上必须攻克的妄念。

好在心魔还不严重,他还能轻易斩灭。

千锤百炼之下,谢折风不但没有被“妄念”阻碍修行,反倒修出了连落月峰都万年不曾得见的剑纹。

剑纹初次显于战时,谢折风同大魔交战,最终以出寒剑斩灭对方生机,得悟无上剑道,显化剑纹于眉心。

刚刚同浊仙交战完的南鹤落于他的面前,看着他眉心闪动的雪莲。

他的师尊似是叹了口气,丝毫没有瞧见剑纹的喜意。

南鹤从来无悲无喜,悲悯的只有苍生。

……师尊是在悲悯他?

谢折风听到南鹤说:“……怎么偏偏就是你?”

这句话,谢折风当时没听懂。

直至南鹤陨落,诸仙祭阵,两界四海突然再无长生仙,仙祸末期渡劫期仙修与大魔争斗,纷乱到了极致。

南鹤陨落前,从一众仙祸时期都足以镇守四方的渡劫巅峰仙修之中,甚至越过了他的师兄,定了谢折风继任仙尊之位,将落月峰大权交到了他的手上。

落月峰代代剑尊,皆是举世无双的剑仙。

此位在谁身上,便代表着南鹤剑尊眼中,谁会是最有可能登仙的人。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