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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如今只是一个陌路人。

上官了了如何,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他对这些流言蜚语恍若未闻,漫无目的地朝前走着。

雨势越来越大,盖过了两侧声响。

不少没有带伞却急着归家的凡人都用衣袍遮着头顶,疾步跑在大雨中。

唯有安无雪缓步抱剑行于雨中。

他什么其余的都没有想,心中只闪过一句话。

他死过一次,怎么师弟也死过一次?

天命究竟将他们放在了何处?怎么横跨了千年的渺渺人生,谁都没能得到喜乐呢?

他想了很久,仍是无法回答自己。

直至天色稍暗,安无雪这才回到了小院。

小院外挂着的魂铃已经被贴了好几道传信符。

安无雪一一打开。

有姜轻问他:“不知宿雪的要事解决了没有?若是需要帮忙,尽管与我说。”

有上官了了简短的辞别:“兄长,抱歉,保重。”

有裴千的抱怨:“事情好多!我才第一天当城主!就这么多傀儡术的琐碎后事!我最开始就不该跟着仙尊回来北冥!!!”

还有玄方的留音、秦微的千里传信……

安无雪只回了裴千的信。

随后,他踏入院中。

困困正趴在屋檐下打哈欠,发现他回来,双翅一动便飞到他跟前。

他赶忙用灵力撇去身上雨水,接住了它。

“呜呜……”

“我有事想问你。”

“呜呜?”

“谢折风死过一次,你知道吗?”

“呜……”

叫声有些困惑。

困困也不知道?

他把困困放下,拍了拍小家伙的头,独自一人走进结界里。

雷鸣和暴雨的声音骤然全都被隔绝在外。

安无雪刚刚进屋,四方便只剩下寂静。

谢折风正在床榻之上打坐。

男人双眸紧闭,眉心之上雪莲剑纹一闪一闪,偶有乌黑,却无失控之兆。

——他还在解咒。

安无雪无声地行至谢折风身侧,在床榻另一边坐下。

天色彻底黑了下来。

屋内的火精前一夜被收起,如今一片昏暗。

漆黑之中,他看着师弟,不经意间,已经抬手,指尖轻轻触了一下这人的雪莲剑纹。

沉于过往记忆的男人毫无动静。

他问:“你怎么也死过一回?”

这个问题他问过戚循,问过自己,甚至问了困困,如今来问谢折风。

此时的师弟自然不可能开口回答他。

安无雪垂眸,拿出了一个灵囊。

是谢折风先前硬要留给他的灵囊。

里面放了许多珍奇灵宝和大威力的符箓,是谢折风想留给他修养和防身的。

其中还有……养魂树精。

“你啊……”他拿出养魂树精,怅怅道,“我在落月峰醒来的那一日,怎么也不会想到,我居然有拿着此物来照你的一天。”

原来那日云剑门前,养魂树精横亘在他和谢折风当中,在场的亡者并不只有他一个。

安无雪深吸一口气。

他将养魂树精放在了谢折风的手上。

刹那间,金光大盛——

下一瞬。

眼前天旋地转后,安无雪看到了熟悉的景色。

他正站在葬霜海中央的松林中,面前飘着如柳絮般的霜雪,头顶是望不见尽头的登仙劫云。

过往此刻的霜海灵力大震,长松摇摆得像是要被狂风吹弯了腰。

安无雪一眼认出了这是什么时候。

当时谢折风和他说要闭关冲击登仙境,葬霜海四方落下结界,他本该在落月峰守着,却因为感应到第五根天柱而奔赴荆棘川,此后的事情……

养魂树精带出来的师弟的生前死后,居然是他不在落月峰的那段时间!?

安无雪又震惊又困惑,就这么逆着碰不到他的狂风,一路往里。

他在松林中央,看到了刚刚引动登仙雷劫的谢折风。

他以为这人应当正在手持出寒,立于雷劫下方,从容地等待雷劫落下。

可是没有。

师弟正打坐于浮空的莲台之上,眉心雪莲剑纹满是乌黑之色。

出寒浮在谢折风的身前。

谢折风突然闷哼一声,神魂居然完整地从眉心飘荡而出,离开身体。

安无雪没由来心下一紧,脱口而出:“在雷劫之下神魂离体,你在干什么?不要命了?你疯了?”

他下意识伸手想拦。

可他往前一扑,径直穿过了谢折风。

——这不过是养魂树精带出来的过往,是已经无法更改的曾经。

安无雪怔愣了一瞬。

过往之中,谢折风的神魂刚刚离体,悬浮在身前的出寒便骤然出鞘!

剑锋对着的不是劫云,而是谢折风自己。

他不懂谢折风要干什么,也不明白谢折风怎么会死在登仙时。

他只能看着师弟将剑锋对着神魂,仿若瞧不见头顶的登仙劫云一般,缓缓把神魂中的心魔浊气逼到一起。

这一幕似曾相识。

安无雪曾经见过谢折风将发作的心魔逼至一角,分魂以压制心魔。

但那不过一角而已,虽然会让人痛不欲生,却不至于有生死之危。

可当时的此刻,师弟神魂中心魔浊气足以萦绕整片识海,浓黑灵力环绕谢折风周身,乍一看去,比那九天之上的雷劫还要可怖。

谢折风是为了在渡劫之前根除心魔?

这个念头刚刚浮现,便被他自己否决了。

不可能。

这个程度的心魔,已经不可能瞬间斩灭了。

谢折风当年到底为什么还未登仙就生了心魔?

仙祸那些时日里面,为何师弟从来没有同他说过心魔困扰!?

“现在”谢折风又在干什么?

心魔未除,居然就敢引动登仙雷劫,还敢在雷劫落下之前神魂离体……

安无雪不过思索了一瞬,眼前,谢折风便已经驱使出寒,朝着自己神魂割下!!!

刹那间,这人浑身痉挛,神魂切离比刮骨还要疼上百倍,谢折风疼得险些栽倒下去。

当年的谢折风甚至不是安无雪如今见到的历经千帆的长生仙,从未经历过分魂之痛,仅仅只是这么一剑,他已经痛得咬破下唇而不自知。

但他只那么闷哼了一声,居然没有停下,继续驭使出寒剑分离神魂!

一剑又一剑。

从约莫第七剑开始,谢折风浑身都在抖,连四方的灵力都在抖。

他已经无法用灵力拿稳出寒,却还在落剑,剑锋落的不准,偶尔还会白费力气地刺痛他的神魂。

他依然没有停。

劫云越来越低。

安无雪看懂了。

——他在赶时间!

谢折风要在第一道雷劫落下之前分魂!

“……你到底要干什么?”安无雪喃喃道。

过往的谢折风回答不了他。

哪怕安无雪当时就站在千年前的谢折风面前,问当时的谢折风这句话,对方怕也回答不了他——师弟已经疼得险些失了神志。

出寒还在挥出剑光。

不过片刻的功夫,对处于凌迟之刑的人来说,却仿佛比凡人的一生还要长。

谢折风面色苍白得比霜海的飞雪还要白。

安无雪总觉得谢折风要坚持不住了。

他这个在一旁看着的人都觉着疼。

但谢折风就是没有停。

那把沾染过无数妖魔鲜血的名剑就这么对着它主人的神魂,笨拙而稚嫩地将谢折风近乎一半神魂分离而出。

被心魔浊气环绕的那一部分神魂彻底被隔离出去的那一刻,谢折风浑身一颤,接连吐出好几口黑血。

谢折风猛然从莲台上倒了下来。

出寒剑感受到主人的危急,嗡鸣一声,割破长空,疾速飞至谢折风身侧,接住了他。

谢折风又吐出一口血来。

黑血直接落在出寒剑上,脏了雪白剑锋。

眨眼之间,谢折风便仿若重伤垂死。

登仙劫云凶险非常,死在雷劫下的人,远比自古以来的长生仙之数还要多得多。

过往的长生仙渡劫登仙之时,哪个不是严阵以待?

可谢折风先是引动登仙雷劫,后是将神魂一分为二,眼下竟像是要在雷劫中昏迷过去。

但谢折风双眸涣散地看着远方,双唇微动,轻轻念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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