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8 章 真凶是他108(1 / 2)

首辅的位置不是说退就退的,万历知晓轻重,也见好就收,打开了“乾清宫”的宫门,一脸感动地搀扶起了申时行:“申爱卿,都是底下人的私自行为,干卿何事?我们君臣相得,大明可少不了你啊!快别再说什么要乞骸骨之言,以申爱卿的年纪,再做朕二十年首辅都绰绰有余啊!”

申时行借着万历的手站了起来,向来肃穆的脸上闪过了羞愧自责以及感恩戴德,但是或许是跪得久了,申时行踉跄了一下,才站稳身子,苍白着面色往后退了一步,深深一礼:“谢陛下对老臣的信任,臣必以后强加约束下属,扫清朝堂不轨之人,不负先皇之所托,不负陛下之恩泽!”

万历感动地连说了两声“好”,然后赏赐了一堆金银珠宝、绸缎布匹给了申时行,让他继续安心做他的首辅,以此行动来表明申时行地位稳固、简在帝心。

申时行接了赏赐之后,脸上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知道这一关是过了。

夏初正午的日头有些炎热地炙烤在申时行的头上,戴着双翅官帽、穿着官服的申时行,一路跟着引路小太监走出宫门,皇宫占地极大,从“乾清宫”一路走到午门,就要走不少的路程。

申时行为了进宫面圣,一早上滴水未进,如今卸了心事,才感觉到腹内的饥饿之感如火般灼烧,嘴唇也干到起皮。

他扭头看了一眼身后小太监手捧的托盘,心内其实并不高兴——若是皇帝真的没有丝毫芥蒂,怎么会让他在宫门外跪这么久?怎么会连杯茶都不赏赐给他?

一直走到了午门,申时行登上了马车,才徒然变了脸色,一向以修身养性为要的大明首辅,将马车内案几上的茶盏端起来一饮而尽,然后十分用力地捏紧了茶盏,手背上原本因为年纪上去而松懈了的皮肤骤然绷紧,青筋偾张,但是却依旧好好地将茶盏放回了案几上,然后才倚靠在马车车厢壁上,闭目养神,从神色上并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引路小太监笑眯眯地目送着马车离开,回到了宫中后,照常在御前当值,低眉顺眼,看不出和之前有何区别。

然而,当陈矩回到自己的房间后,他思索了良久,最终终于下定了决心,将今日发生之事写了下来,偷偷传递出宫。

秦大人是人中龙凤,在微末之时已经有如此大的能量,若是一朝登顶,到时候哪里还有他巴结的份?如今秦大人有用得到他的地方,又何须推诿浪费了这大好时机?

他如今身在外围,能探听到的信息,其实宫中的人或早或晚都能知道,并不是什么紧要消息,他也不知道这些消息会不会对秦大人有用,只是提笔之时,陈矩有些束手束脚,最后勉强将信写完,然后第二日找了个机会送出了宫外。

陈矩不知道自己的信息对秦修文有没有用,但是秦修文一收到陈矩的密信后,却是心中一喜。

秦修文确实根基欠缺,不仅仅是在朝堂上,还有在后宫之中。朝堂上的势力如今他已经开始经营起来,但是后宫之中却不得寸进。

那些世家大族,都有女儿、孙女或是家族中的女儿入宫,入宫可携带两名陪嫁婢女,这些人就是天然的眼线和最忠实的同盟者,若是在后宫中能争取得一席之地,那更能发展出一份势力,后宫联通前朝,做起事情来,不是更加如臂使指?

然而秦修文孤儿出身,历经千辛万苦走向京城,在京城无宗族、无嫡系,就算拜师宋尚书,宋尚书也是两袖清风之人,之前又脱离朝堂十几年,近两年才被起复,在后宫之中也并无势力。

秦修文每次入宫,都是这位陈公公引路,在他观察之中,此人机灵懂变通,说话做事很上道,更重要的是,这人有一颗懂得感恩之心,便生出了发展为眼线的想法。

只是几番试探下来,陈矩并不为所动,没想到今日却有了意外之喜。

秦修文展开了陈矩的密信,入目的字迹有些杂乱无章,甚至在一些复杂用字上还有些缺胳膊少腿,秦修文顿时恍然——除了一些大太监在后面会进行读书写字方面的进修外,一些小太监其实是不认字的,毕竟都是穷苦人家出身,实在没有办法了才会入宫做太监,否则一个正常男子,只要能活得下去,谁愿意永久丧失做男人的尊严,入宫做一个阉人?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在古代做阉人是非常痛苦的,不仅仅来自于身体,更是心灵上的自卑惶恐,认为自己这辈子下葬的时候肢体不全,下辈子可能会投生畜生道,这对十分迷信的古人来讲,光是想想来世,都已经夜半惊魂,不得安寝了。

好在,这个陈矩虽然只是个做杂事的小太监,但是平时居然还偷学了几个字,送出来的消息也很简单,就两句话:

焦家人准许辞行。

申大人官居原位。

秦修文瞬间就懂了其中的意思。

对于申时行依旧是首辅的事情,秦修文并不意外,毕竟做了几年的大明首辅了,目前底下的官员里面还没有可以接替申时行的人,有他在稳定朝堂政局,虽然无功,但也无过。万历虽然有时候任性妄为,但是很分得清轻重,否则若是他一意孤行要立三皇子为太子,群臣也拿他没办法,毕竟历史上昏聩的君主可多了去了。

在大是大非上,万历是谨慎的,所以他挽留申时行,秦修文并不意外。

他更看重第一条信息。

焦侍郎疯了的事情,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他儿子代父辞官的事情,也已经尘埃落定,焦侍郎已经被辞去了三品侍郎的官职。

但是锦衣卫一天没有撤离,焦家人一天不得离京,一直到现在,焦家人还在关门闭户,不得与外界接触。

焦家长子在兵部任员外郎一职,如今已经辞去官职,在家专心侍奉父亲。在以孝为天的古代,倒也没有什么不对。然后在焦家长子屡次上奏折请求万历准许焦家可以归故里后,万历一直将折子留中不发,没想到今日却是准许了。

这个消息来的很是及时,秦修文推测今日焦家得到圣俞后,明日一早估计就会动身离京。

毕竟皇帝要让一个人留在京城,那么没人可以轻松离开,如今万历也松口应允了,锦衣卫就会撤出,这个时候不走,难道要等到万历改变主意再走吗?

别人或许觉得焦侍郎有可能是在压力之下,真的疯了,毕竟如果不是真疯了,谁会吃那个肮脏之物?但是秦修文却笃定,焦侍郎是装疯。

人的底线和求生欲是难以想象的,焦侍郎是在官场中浸淫数十年的老人了,心理素质十分之高,不可能一夕之间就倒下。

他尚有疑问,不能轻易放他离开。况且焦侍郎这次名义上是因病辞官,焦家算是全须全尾的退了,万历有他自己的顾虑和心软,但是秦修文却不能纵虎归山。

下这个决定的时候,秦修文亦觉得艰难。

秦修文如今手底下养着一群战力不俗的护卫,研究了一下焦家人要出城的必经之路后,秦修文立马派人天不亮就快马出城,埋伏在四周。

焦家人的车马刚刚离京五十里,前户部侍郎焦成章涣散的双眸终于聚拢了一些,躺在马车里的褥子上,口中发出“赫赫”之声,嘴角有口水溢出,焦成章大儿子焦明磊亲自侍奉左右,见状连忙拿出帕子将他嘴边的口水拭去,在俯身的那一刻,他感觉到手臂一痛,低下头便看到焦成章的手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胳膊,正要呼痛,却听到焦成章用极低的声音道:“调转车头,绕路回乡。”

焦家老家在南边应天府,应天府作为陪都,虽然秦修文的官道还没修好,但是本身就维护的还算不错,只要走到渡口,从京杭大运河一路南下,一直到扬州瓜洲埠,再继续沿江而上,就能到应天府龙江驿,到了应天府就到了焦家大本营了,心里也就安定了。

可是现在,焦明磊看着自家父亲清明的眼神,坚定的语气,他一瞬间就知道了,父亲果然如同外界说的那样,可能一直是在装疯卖傻!

焦明磊堂堂七尺男儿,在这一瞬间,眼眶瞬间就红了,这几日一直折磨着他的父亲疯掉之事,实在对他打击极大,尤其是父亲做出的那些癫狂之事,让焦明磊颜面尽失之余,也逐渐相信了父亲是真的疯了。

如果不是真的疯了,一向最是注重仪表、装扮一丝不苟的父亲怎么会成这幅样子?如果不是疯了,从小教导他君子端方、威武不屈、贵贱不移的父亲,如何会去吃那污秽之物?

就连焦明磊都信了,他父亲是真的疯了。

可是如今看着父亲直勾勾看着他的眼神,焦明磊还有何不明白的,父亲他,真的是一直在装疯!

焦明磊也是官场中人,他不是后院中的无知妇孺,虽然有他爹在,他的官途算是顺遂,但是看过的、知道的,到底比旁人要多的多。

在他心中翻江倒海之余,透过他爹眼神深处的惊恐和谨慎,他马上就明白了过来,他爹装疯,是为了自保,也是为了保全整个焦家!

什么样的结果,要让他爹这个一向注重形象至极的翩翩君子,弄成这幅模样?显然是要覆灭整个焦家之事!

甚至这个事情完全不可对人言,否则他爹也不会将全家都瞒住了,出京几十里才吐露了一丝真实。

焦明磊心中宛如揣了十几只兔子,心口乱跳,但是很快他就掐着自己的手掌心镇定了下来,将原本要给他爹擦拭的手帕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冷汗,然后泰然自若地揭开车帘子,对外面坐在车辕上的车夫道:“通知车队,到了前面岔路口转走陆路,老爷情况愈发不好了,到下一个镇子上需要寻医问药。”

焦明磊这话倒也算情理之中,老爷的病症一天严重过一天,前两天出京之前,服了御医开的药好似缓解一点了,但是到底情况还是不算好。

如今大少爷当家,底下的都是跟着焦家一起回本家的忠仆,无人有异议。

就在调转马车头时刻,突然异变顿生,一伙黑衣人冲杀了进来,苗头直指马车中的焦成章,本身这个车队就是人心涣散,焦明磊刚刚得知真相,心中还在惶惶然不知所以然,片刻之间就听到外面马车夫一声惨叫,然后整个马车就快速行驶起来,完全不考虑坐在马车中的人如何被颠得东倒西歪,焦明磊脑袋撞到了马车中的案几上,眼皮一翻,就晕了过去。

焦成章躺在褥子里,倒是没有撞伤自己,但是到底被颠得难受,差点呕吐出来,直到马车奔出去老远,才停了下来。

焦成章看到一个蒙面人挑开了车帘,看了一眼昏倒在一旁的焦明磊,直接一个手刀将他砍晕地瓷实,焦成章瞳孔一缩,口中再次胡言乱语起了什么,直接将人提起来,扔到了马车外面。

马车外面是一处小树林,此时天光并未全部放亮,碧绿的青草上还挂着露珠,人一扑倒在草地上,不算多疼,但是草屑露水都擦在了脸上手上,好不狼狈。

焦成章“呜呜呜”像个孩童一样哭了起来,准备继续装疯卖傻到底,不远处传来脚步声,不紧不慢,仿佛此刻周围没有一群蒙着面的黑衣人,对方只是过来赏春景一般,闲庭漫步。

“焦大人,别来无恙。”对方声音清冽,如一泓清泉般透彻,也如一把匕首般透着寒意,让焦成章心中不寒而栗,他抬起头看向眼前之人,眸子里依旧懵懂:“你们是坏人!快点放我回去,我要找娘亲,呜呜呜呜!”

秦修文一个眼色过去,蒙着面的张达立刻将马车内已经如同一条死狗一样的焦明磊拖了出来,只听张达厉声道:“今日大人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机会只有一次,若依旧答非所问,你和你儿子的命直接交代在这里!”

焦成章慢慢地收了疯样,他知道对方是秦修文时,已经是无法糊弄过去了,现在自己和儿子的命捏在他手里,对方根本不会管他真傻假傻,就是真傻,对他来说,杀个和他有仇的傻子,又有什么大碍?

秦修文低垂着眼睫,清俊的脸上是满满的寒意,看向此刻趴在地上的焦成章,缓缓问出了一句话,却让焦成章目露骇然。

“当年卫辉府的马掌柜是你派的人吗?”

焦成章思来想去,都没想到秦修文居然将这件陈年旧事抖落了出来,而今天来这里也是问这件事的!

当年这事他们最后尾巴扫的很干净,焦成章知道秦修文必定是没有证据的,只是心里有所怀疑,才会在这个时候捉了他来质问。

看到焦成章这个表情,秦修文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果然是他!

季方和差点断手之痛,新乡县为保护他而枉死的衙役,都找到了真正的债主!

焦成章恨声道:“当年你和周邦彦将一大盆污水往我们户部的人头上泼,坏了我的升官之路,我自然要给你点颜色看看,周邦彦我动不了,你一个无名小卒我还动不了吗?没想到啊,没想到,哈哈哈!本官当时就应该把你弄死!”焦成章目光阴狠,杀心已到顶点。

再作争辩已无意义,对方早就给自己判了死刑,倒不如死前来个痛快!

没想到,周邦彦算不得什么,这个秦修文才是真正的主使者,若是当年将其一击毙命,今日又如何还有这等祸事?只怪自己当时不够心狠,派的人太少、顾忌太多!

诸般想法在自己脑海中一一闪过,焦成章如今心中只剩下悔恨。

“咚”地一声,一把匕首被扔到了焦成章手边,秦修文面无表情地淡淡道:“若还想让你妻儿子女活命,自戕吧。”

焦成章用尽心机躲来躲去,没想到还是躲不过这一劫,他颤抖着拿起手边的匕首,这把匕首如此锋利,恐怕一刀下去就能毙命,可是,他一个如此惜命之人,又如何下得去手?

焦成章转瞬间就想求饶,手抖得不像话,可是他知道,成王败寇已成定论,并不是他求饶就可以前尘往事一笔勾销的,哪怕他用全家人的性命去换自己的命,对秦修文来讲也一文不值。

对方,只想要他的命。

对死亡的恐惧笼罩着他,看了一眼倒在自己身边人事不知的大儿子,他还那般年轻,那般孝顺,甚至都还没有自己的子嗣。

焦成章闭了闭眼,咬了咬牙,终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将匕首狠狠插入自己的心口处,鲜血喷涌而出,原本碧绿的草色也被染红成了一片,汇聚成涓涓细流,流到了秦修文的脚边。

秦修文往后退了一步,笼在袖口里的手握了握拳,强自抚平狂乱的心跳,这才对身边的人轻声道:“走吧。”

张达走到焦明磊身边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秦修文看了一眼不过刚刚弱冠的焦明磊,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张达轻哼了一声:“算你走运!”然后立马带队跟上。

秦修文展开自己的双手看了看,这双手除了时常写字的地方有些老茧外,如今指节修长,宛如一节节美玉,一看就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

任谁都想不到,如今这双手也可以轻易拿捏他人的性命,第一个是李明义,现在又是焦成章,他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希望自己在这个权力的深渊中,永远能保持清醒,不要用这双手,做下让自己悔恨之事:不滥杀无辜,也不要和焦成章一样,在临死前知道了自己棋差一招,悔恨不已。

秦修文将手负在身后,等在林子后的季方和亲自将秦修文迎上了马车,一群人离开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等到焦明磊醒来,就看到了自己父亲手握匕首刺在自己的胸口,倒地而死,血迹已经干涸。

他顿时被吓破了胆,两股战战,站都站不起来,不一会儿便有一股黄色的水渍从自己的下身溢出,等到焦家下人找过来的时候,便发现焦家老爷自戕而死,焦家大少爷躲在一边,口中念念叨叨,谁都不能接近他,彻底疯了。

焦家最有希望的两个人,一死一疯,焦家仆从对视了一眼,心中默然道:焦家,彻底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 首辅的位置不是说退就退的,万历知晓轻重,也见好就收,打开了“乾清宫”的宫门,一脸感动地搀扶起了申时行:“申爱卿,都是底下人的私自行为,干卿何事?我们君臣相得,大明可少不了你啊!快别再说什么要乞骸骨之言,以申爱卿的年纪,再做朕二十年首辅都绰绰有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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