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袁方的另一副面具89（1 / 2）

到了bj，我去研讨会签到，入住酒店。会议的主题是中国经济发展。与会者多是来自世界各地的华裔经济学教授和博士生。主办方神通广大，拉来不少赞助，也拉来一些当地院校的学生当听众。会议的规模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想。

袁方也在同一天从美国直飞过来，我们一起参加了当晚的欢迎招待会。他情绪高涨，如沐春风，丝毫不显长途旅行后的倦意。真是换个环境就像变了个人啊。平素在学校公众场合谨言慎行的他此时俨然成了一只上下翻飞的蝴蝶。转来转去走到哪里都有他认识的人。他带着笑脸笑声和满满的自得步履轻盈如鱼得水般穿梭在人群中，吸引了诸多羡慕崇拜的目光。我有点纳闷，到底哪一副面具才是真实的他？同时又觉得有点好笑。看得出，他在用谦逊随和彬彬有礼的外表来掩饰内心的傲慢自大。可他却不是个一流的演员，稍微用力过猛便泄露出些许的虚假。也许别人觉察不到，但我火眼金睛啊。同时我又觉得自己无聊。就算他洋洋自得并有意掩饰不也是人之常情？

接下来的一天，他走到哪都带着我，不厌其烦地把我介绍给各路人马。他主动提出让我跟着他，当然是为我好。我第一次参加这类会议，谁都不认识，两眼一摸黑，跟着他省心省力，还能多多认识人。当他与人侃侃而谈海阔天空时，我总是微笑着安静地站在他身旁，像一个木偶，又像是他的秘书。女秘书。这个想法让我浑身不自在。我一个劲儿提醒自己别过分使用想象力。

午饭是自助餐。我跟在他后面取了食物，端着托盘走向离餐台最远的一张桌子。那里围坐的三位教授都是袁方的朋友，昨晚他就给我们介绍见过面了。我和袁方挨着坐下，他很快便融入他们的闲聊。谁谁全家一起海归后，孩子上学不适应闹着要回美国；谁谁在国内的某公司挂了个顾问职位，报酬不菲；谁谁拿到了什么经费；谁谁参加了国内一个大型研究课题……都是我没听说过的人。正说的热闹，一个头发花白红脸膛的大个子端着盘子走过来，跟大家一一打了招呼后便坐到袁方的另一侧。袁方给我们介绍：“这是我的学生林樱，这是郑爽，在……”这个名字好记，跟我一大学同学重名。

郑爽一坐下便嚷嚷：“海峰，行啊，终于弄出个儿子，哈哈哈。”他的声音浑厚洪亮，极富感染力。坐在我对面的海峰嘿嘿笑着谦逊，“是个意外，老了，带个小娃娃吃不消了。”大家嘻嘻哈哈开起海峰的玩笑来，晚年得子，老当益壮，女儿都上大学了，竟还能大丰收。海峰黄瘦的脸上泛起红晕，半秃的前额渗出亮晶晶的汗珠。我偷偷看了一眼袁方。他在随大家一起笑，但眼神里却流露出勉强的尴尬和些许的醋意。也许是我多心吧？我总是多心。

郑爽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一巴掌拍在袁方肩上，“呵呵，老袁，行啊，什么时候弄来个这么漂亮的学生？”

“我昨晚刚见时还以为是个明星呢。”坐我右边的那位做了个夸张的鬼脸。

“袁方有眼光。”海峰嘿嘿笑道。

袁方笑盈盈地回应大家的玩笑，看起来很是开心的样子。

我心里很不舒服。他们的玩笑中夹带着暧昧的暗示成分。什么叫“弄来个”？什么叫“有眼光”？这都什么词啊。但我却不好挑明了说什么，只能低头不语。

我的发言是在第二天的中午十点半。早上起床后，我去健身房跑了半个小时，回来洗了澡，精心地把头发在脑后盘了一个发髻，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我突然想起在东京机场偶遇的那位蓝衣女子，她问我“你是搞艺术的吧？”那时我也是梳了这个发型。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要是我们分开时互相留个电邮就好了。哦，不对，不应该的。我们就是路人，只能是路人。因为是路人，以后不会再相见，才能把没法与人说的话倾倒出来。一联系，成了熟人，多尴尬啊。可我还是时不时会想起她，也许她有时也会想起我？不知她现在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彻底从那段感情里走出来，有没有开始新的恋情？她是个幸运儿。她迷恋的教授真是个好人。看看昨天午饭时那帮教授们开的都是些什么玩笑啊。那么让人尴尬。人和人怎么这么不一样呢。她暗恋的教授会开这种玩笑吗？等等，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吧？人都有几副面孔。估计昨天开玩笑的那几个家伙在学生面前也是不苟言笑的正人君子。

我穿上一身黑色薄套装，很衬我的身材。凑近镜子细看，眼角的那根皱纹仍在，但跨远几步看，整体状态还不错。昨夜睡得并不好，现在竟然能有如此好的精神头，实在出人意料。

我的报告做得非常顺畅。来之前，我花了大量时间准备。ppt上的每一行都是认真斟酌过的，也拿给袁方看过两遍。因为这是我第一次做报告，而且又是用英语，我怕到时候紧张忘词，所以不敢依靠现场发挥。我预先把每一行要延伸解释的东西都写了出来，反复练习，直至后来我一说头两个字，嘴巴就会自动把后面的整句话说出来。

发言过后，开始听众提问和讨论。我答到第二个问题时，好几位听众同时加入到讨论中来，说着说着，话题被引申到相关的社会和环境问题上。气氛热烈，火花飞溅。讨论给我带来一波又一波的灵感，简直就是一场精神上的盛宴。我激动兴奋，心跳加快，满脸涨红，思维变得异常活跃和敏捷，几次说出的话让我自己都惊讶不止。

“你们是怎么想到加进n这个变量的？有哪些考虑？”突然一个圆脸大嘴皮肤黝黑的人冷不丁插进一句，打断了大家对环境问题的争论。

我下意识地看向坐在最后一排的袁方。他正满脸笑意地看着我，对我点点头。

“这要感谢我的老师袁方教授，这个变量是他提议加的……”我一边讲解我们当初的思路和尝试，一边下意识地时不时去看袁方的反应。他一反常态，没有像前两日那样抓住时机侃侃而谈，而是安静地看着我，就好像是在欣赏一件作品，又好像是在告诉我，这里是你的舞台，都交给你了，你来好好表现吧。他眼中的赞赏和默契鼓舞着我，也让我感到心安。

讨论结束后，大家纷纷跟袁方打了招呼散去。我整理完东西走到他身边。他亲热地拍拍我的背，“讲得不错，问题回答得也好。这次咱们的收获不小。有几个地方可以好好修改一下，再考虑一下看看能不能做出点新东西来。”

他的手碰到我背上的刹那，我本能地想躲开，但终是抑制住了自己。我的理智告诉我，不要太敏感，这是老师对学生正常的举动。尽管我不喜欢他碰我的身体，但他对我的肯定、支持和赞赏还是让我非常开心的。我沉浸在兴奋的喜悦中，跟他的心理距离也好像拉近了许多。

我们并肩往大堂走。路过卫生间时我说我得去方便一下，你先走吧，等会儿吃饭时我去找你。他说不好，走散了麻烦，我就在这里等你好了。说罢，他伸手接过我手上的资料，又从我的肩上取下电脑包。他这个动作太……显得太自然了，自然得就好像熟门熟路一般。我觉得自己的心理空间被人硬生生地闯入了，心里很不舒服。我赶紧告诉自己别解读过度。

我从卫生间出来时，袁方肩上背着我的电脑包手上拿着我的资料正跟一人谈着我刚才报告的内容，还时不时扬扬手里的资料。我走过去，他给我介绍说那人是加拿大什么大学的，我们交谈了几句。等那人走后，我从他手里接过资料，又跟他要我的电脑包，他说我帮你背好了。我说这不合适吧？他说没事，反正是黑色，不分男女。

午餐还是自助，还是昨天那张桌子和那些人。我们加入时，他们正在谈汇率。我对宏经没兴趣，跟大家打过招呼后便低头吃饭，思绪又飘回到刚才的报告，突然想到有一个问题应该尽快跟袁方讨论一下。我看了他一眼，他正在讲太阳能补贴。唉，我都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转换了话题，我低下头回到自己的世界。

“林樱，”突然听到有人叫我，我抬头一看，是郑爽。他笑着说，“你刚才的报告做得很漂亮，模型也不错。”

听到夸奖，我满心欢喜，赶紧谦虚：“这个论文的idea主要都是……”我本想按着在学校的习惯直呼袁方大名，但转念一想，在外人面前这样做好像太不给袁方面子了，便改用尊敬的口吻说：“都是我老师的，是他指导得好。”说完我偏过头对袁方感激地笑笑。

“看来老袁在林樱身上花了不少心思啊。”有人暧昧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