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类 第九折10（1 / 2）
全是黑暗。与梦中鼍城无异。
海边栈道旁，一块浑是污油和泥水的井盖砰然作响。井盖下两只狼眼睛探出，警惕地打量这个清晨的达边岛小镇景色。我不愿再碰到那顶招倒霉的灰青棉帽，便一甩头，爬出下水道，拍去挖地道时粘上的泥灰；见几个日漫装的女生愕然看着我，我没想什么，快步向东，从街巷中人们的谈笑声消失。
遭说笑的份全留给那辆破烂自行车了。这样说可不好吧，卖煤球的小伙看了这段子便郁郁寡欢了。一直到小镇路北段，地势陡然拔起来，喧嚣伏下去；连有趣的屋子都减少了许多，只剩下些灰墙。墙缝中的泥苔吐露水珠。猫舔泔水，裸露的水管上爬满了蜗牛；地砖俱湿滑，俱是昨日大雨留下来带扫地机器收拾的残局。这里很是静谧，灰墙屋子里住的只有老人。此时此刻，层叠的高楼应该在挤兑人群了。远处一阵尖锐鸣笛声，大不了又急出了事故。
沿着村道上山。拐了几道弯，无多时，一处极为突出的岔路口尖尖杵着一块蓝底白字的牌儿，其上曰：鲞角村。我慵懒地拉伸四肢肌肉，叼着根茅草，上村子里去了。又是坑坑洼洼的陡坡；与第四折进村路不同的是，这里到处都有树荫掩护我的身子，松散的沙土可掩盖我的行动轨迹。只有一点要诟病，这里水坑太多了，到处都是孑孓；我穿长裤也怕蚊子叮咬，便抖甩着腿绕过去了，结果还留一个包。
树林中俨然的一排房屋，即为鲞角村，坐落于山腰，面向海洋；因朝天伸出一个岬角，极似鲞鱼头，故名曰“鲞角”。踏上水泥地面，离开了树荫，人经太阳一晒，差不多走个两三步就蒸干了。我急忙躲到稍微阴凉的屋檐下，挠这蚊子包，竟比拇指头还大，愈挠愈痒了。我身上没带什么防蚊治蚊的神器；问战损，战损又说没有，必须自己买来或抢来。好吧，这种情况下只能找村中多多少少都会有的便利店了买什么花露水青草膏白花油了。谁知走过三条街，户户小商店都关门，也不晓得发生了什么。
绕过鲞鱼头岬角，竹林尽处，是村子东半段，一处养鹅厂饿啊饿啊地叫，一切终于又吵闹起来了。
“陈二伯，你嘿揍咪嘢（你要去干嘛）？”
“我那个亲戚，盆景被捏谁打烂都，我再buen（搬）一盆北（给）其。顺便搙泥蚊几（借钱）。”
“我黄昨日个抖音，你广各那个盆景被毛衰（谁）一个子弹打烂suái（全打烂），无知哪个颠佬乐咪嘢（玩什么），听哊（别人）广，系那个……咪……真假炸楼党之争……”
“铭主跟毛衰争？毛衰拱大胆（那么胆大不要命）？”
“你捉甲那只鹅嘿煲！广拱多（嘴子那么多），耽误我事情，毛广都，毛广。”
“唉！肺脆广圆！（快点讲完）”
“毛靠我（别搞我）！……哎……嘿嘿，我广，我广。辄系那个前几日炸了五十层大楼搂（和）狭羊水道大桥的火星人，听广系乌托匹亚北部各……”
“哇死！”
“噫！……我手都麻了！你毛烦我捏！”
瘦子这才提起鹅，灰溜溜走了；刚走几步，又回头看搬盆景的胖子，思忖片刻，终究是极不情愿地朝着自己的别墅走去。我从竹林里出来，截住瘦子的脚步：“喂，大叔，拐喺（这里）有士多店么？”
“有。揣（在）那个街头。”
我点点头就去了。突然蚊子包又作痒，便靠到一片阴凉处，撩起裤腿，钉个米字，跺了两下脚，忽然觉得有人跟踪，便快步向前，右前方上坡，走上瘦子指向的那条街。街两旁只有铁棚土砖矮房，数量少得很是蹊跷；依然没有便利店的影子，路却即将到了尽头，从露天的菜畦一直延伸到一片稀疏的树林里。便握住哥萨克马刀刀柄，突然停下脚步，后背果然撞到一个人。只听得鹅叫，我下意识弹开，嚓开马刀，对着瘦子喊道：“你跟着我干嘛！”
瘦子被刀刃上的寒芒吓得脸色苍白，须臾又是满脸积压在一起的笑容了：“别急，别急，只是不小心撞着你了哈……”
“你说这条街上有便利店，怎的没有？”
“原来你讲普通话啊，哈哈……”
“你就说这里有没有便利店。”我把马刀逼近三分。
“先不讲，嘿嘿……我看你还挺熟……住那儿的？哪里工作的？叫什么？……”
瘦子笑容愈发猥琐。我先退后几步，倏地把刀往他天灵盖劈下去：“别瞎问这么无聊的，赶紧吧便利店的方位告诉我便好了！”
他明显吓着了，身子一颤，才明白是吓他的小伎俩，又笑将起来：“不就是个蚊子包就去找便利店吗？你这妹子怪得很，又毛毛躁躁，你就说你哪里的……”
“列宁格勒！”我了急眼，先砍他一刀，“我很急！非常急！别搁那里啰啰嗦嗦的——我看你心底有鬼不出去不行！”
瘦子也急了：“你这毛熊大刀是来真的啊！你不告诉我算了，找什么便利店！”手往口袋一摸，支出个枪仔来。我横刀把枪仔往地下一抵，走火了一下；又一个肘子遏他嗓子眼里。他屁股一着地，没等枪仔回过来上膛，我立刀一记刮风斩；仅斗牛术的一个小伎俩而已，就把他杀了。拾起枪仔一看，竟是个玩具枪。那鹅，原本被瘦子掐得不轻，奄奄一息；介时重获自由，扑棱下翅膀就大摇大摆走开了。
我就一个急心眼，就把一个没啥技术含量的路人给杀了。四处没有可供遮挡的东西，除了树；谁都可以把案发现场看得一清二楚。忘记剪掉监控电线了。但此时，蚊子包又作痒，我被折磨得不行；迅速将监控电线噶掉后，便飞一样地逃离；一直到了这条街的尽头，一条公路旁，有灌木、废油桶作掩护后，才肯蹲在掩体后面，拉开裤脚又钉了一个米字。至于便利店，我不愿再找了。把唾液往鼓包上一涂，用土法子总比到处抠找省事些。方起身跑路，视线往左边一瞥，才发现身边的一个陋棚就是瘦子所讲的便利店。
可怜我一个“睁眼瞎”，目标近在眼前还找不着，白白惹了一场祸（不然那鹅是怎么走的）。我不想再说什么了，便进了这陋棚，手还是握住马刀刀把，警惕。
这棚子甚是低矮。打腻子的墙差不多都霉遍了，几块白皮也掉了。蓝色的铁皮棚顶上绑着几个旧轮胎，也压着石头、砖。闷热的棚子里摆几个旧桶，一束白光刺进去，可见棚顶漏雨之严重。随便镶嵌的土玻璃门前贴有一块纸板：鲞头士多店，兼修摩托。大概是数次被雨天行车泼潦的水沾湿，还是回南天的杰作，上面的字迹几乎扭折得不行。门把手还是松垮的。
我把费多大劲儿才找着的青草膏放在玻璃柜台上，低头往口袋里数钢镚儿，少了一个，又急着离开这个村子；便纠结着欠个钢镚就带走还是直接上百元大钞。还需纠结吗？钱没了还可以再抢。
“你这么急要干啥？”我应声回头，悄然瞄了一眼，一个躺在吊床上嗡嗡吹着风扇的肥佬，黑发地中海，坦胸露肚，没有看人。我不语，抚了下马刀刀鞘上的红色流苏，最终拍了一百块：“不用找了。”将青草膏踹在兜里，欲离。
“你打烂了我儿子的豪车。”
一股汗味忽的挟住我的双肋。我知道我遇上了敌人，正要抽刀应付，结果两手被一股无从拗劲的力量钳制在胸前，脖子被勒住，一直往后倾倒。那个肥佬五指山一样骑在我的背上，我支不住，先倒下了。臭汗浸透了我的后背（我只穿了一件灰长袖），我狠劲借着颓然大势，在地上打起滚来。乓的一声，我额头磕在生锈的铁质货架上，灼辣痛感混着锈色溢出脸面。我紧咬着牙再滚一圈。砰地一响，肥佬双肩吃紧，冰柜边角正撞着，手松了几分，倏地钳得更紧。感觉胸腔有个膨胀的气球堵住喉管，将视野难受地压下去，即将到达爆炸极限了；我死命扒开油腻的胳膊，才呼出一口气，双腿抖了抖，乘机将地上的一个破铁桶踢到墙边，把它踢扁，杀出凌厉的角来；接着铆足劲，滚到墙边，胳膊反夹起五指山望扁铁桶尖角就是一轧。肥佬没穿上衣，再紧实的肉，被尖角刺穿也是不可避免的。
杀猪般的尖叫把铁皮屋顶掀两掀，不一会儿，整个鲞角的人就会鱼贯而出，捉拿我了。即使这里距村中心也有一段不短的路。我狠劲扳开胳膊，迅速抽刀将肥佬完全刺死，顾不上收拾现场还是抠搜利润，奋力迈开大步，夺门而逃。
方出门，撞上一个戴草帽的大姑，我硬是挥着马刀，把她吓得远远的。众村民呼啦啦地，从不远处的稻田涌聚，各执刀棍锄钉耙，朝马刀射出的寒芒追打去。我下意识加速，沿着公路——不，不要沿着公路，容易被包抄——便拐个大弯，从另一处没入山脚的密草，旋即上山，蹿入树林中不见了。
这是在山地飞逃时的常规动作。从山的任意起点出发，沿着山谷走一段猛人才敢走的路，斗折蛇行，垂直方向翻过山脊，在山颈绕半个弯，最后直接下去，抵达终点或两山之间的鞍部，重复如上句段。到了山颈曲线与山脊的交汇点，我收刀持枪，扎起头发，套上浅绿色外套，叼着草，伏在一丛绿油油的婆婆针里，眺望鲞角里的人此刻的扎堆规模究竟有多大。是的，他们一开始还没有决定要不要追打我。只有几个小伙开着嵌有防弹玻璃与防袭击铁丝网的越野车，举着一个大铁锅，缓慢地走在路面上。他们以为我用高德地图规划了如此神经的上山路线，便想查获我的手机信号，以便以后抄了我，上黑子那里邀功。可是，我连个屁手机都没有啊！
“你忘了我是吧！现在为你打开游戏专载高德地图……”
不要啊！战损你干嘛！
“有信号了！还在山颈上！”一个小伙兴奋地喊道。突然，他又定住了，“ip地址：苏·溟北邦列宁格勒？”
“这是有点问题啊，咱这里是漫花邦鼍城，”又有一个小伙犯了难，“我记得ip地址可以花钱随便改的，就是不知道这人怎么改的，改了个我见都没见过的地方，好像是太太太爷爷说过的，又像是胡诌的……”
于是乎，他们锁定了新的话题：列宁格勒是什么。
我见他们讲的不可开交，哄着战损把导航关了。就我对战损的行为理解，她是不会轻易把导航给关掉的。便又绕了一个山头，战损喀喀突突地说，不行了，我真没信号了。就这样脱了险，可能还要提防信号又满格。翻过第四座山后，坡脚露出一栋两栋垩白的烂尾楼，原来这里又是一座城镇。先下坡，从树顶跳过去，占据一栋楼空洞的窗，低头就拔勾在裤腿上密密麻麻的婆婆针种子。这种极容易长成灌木的草，洁白无邪的小花一凋落，剩下的黑粗短针便伸出两个钩，将路过小无辜的皮毛衣物勾住，充满恶意，不结账就走路搬家去了。叫战损免费更改了ip地址，改列宁格勒为海参崴。再扭开青草膏，治一下连掐米字和涂唾沫都压治不了的蚊子包。
一股浓烈的药味刺入鼻窦，塞在每一处瓦缝中。没休息多久，楼下便汪汪汪地吠起来，几个男人劈枪的声音，脚步逐渐逼近。妈耶，又得跑上一趟了。
我收束自身，翻窗户以逃出，滋溜一声，抱住垂直的塑胶水管往下滑。团风搂住我的腰向上跑，撩起浅绿色外套；要不是我有掖衣角的习惯，我的老白干便揭起来示众了。滑到半处，向外一纵，纵到对面的民房，勒紧裤腰带向东逃。相比今早离开的城镇，这里没有很多的骑楼，顶多是削平的楼阁，还有几处小的工厂、作坊和加油站，甚至还有闹市。应当是外地迁入人口的集居地吧。这儿离达边岛区中心并不远，地皮也挺开敞。
我握紧黄油枪，在平面狙击几个敌人。两三百米的射程足够我打完这条街了。楼下的人听到枪声，也开始往上查。我接连毙了几个人头，抽身离开，他们便击中了我的衣摆。我刚想回击，扳机突然失了劲，喀喀叫唤，没子弹了。我便暂时收枪，掣刀跳到一条巷里。这巷子规划得还很齐整，要是鲞角村的人来跟我在这巷子里斗，容易将我团团包围；但现在躲闪来打总能先喘口气。躲过了一波攻势，我贴在墙后，拆下弹匣，手往口袋里摸磷晶，欲往弹匣里塞子弹。还没把子弹盒开封，头顶上几根锈坏的老筋同时被一连发的子弹击断，一大块花不楞登的广告牌摇摇欲坠，即将砸到我头上。我一激灵闪开了，收起子弹盒就往右退，巷尾里又闪出一辆摩托车来，携着一个挥刀的男子向我撞去。我亮剑回击，几下把他撂翻；他不脱头盔，拍地起来就是追。我一面闪着刀刃上的白光干扰他的视线，一面挡技，一直离了。
闹市从不缺撑太阳伞卖菜的人。原是鲞角村的男女老少，烂尾楼的狗肉贩子，端盆景的陈二伯，结了一伙缴匪大军。由于专门用ai识别搜查过我的背影，他们便凿凿地认定道，我就是前几天被集体讨伐仍不出面的“伪炸楼党”，现在全网有人专门赌我的赏金会给出多少，他们急着要这笔钱。只见那草帽大姑甩着嘴皮子，喷着口水沫子，向每一个小菜贩子做动员，也吸入剿匪大军里去。陈二伯还是端着盆景，挨个儿问我的下落。
我逃向的地方可不是好去处。正着在剿匪大军的人网里，闪了一闪，慌忙中闪过街头，把一大盆盆景再次打烂suái都。大军见到我这幅慌乱样，自乱了阵脚，一大半人吓到后面去。而我以为他们要出炮筒来，吓得自认为日暮途穷——游戏结束了，便风一样蹽了。他们本也是害怕的，终敌不过以百敌一绝对优势的怂恿，挥着农具当武器，黑压压就把我给抄了。
诶，狼王过街，人人喊打啊。就这样给抄了，愣愣地竖着马刀，不知如何是好。鲞角的人已等不及了，拥出一个壮汉来，甩着拳头要揍我一番。陈二伯正呼喊助威，被大姑一把拉住：“诶，你刚刚赌赏金多少块来着？”
“咪嘢？我也忘刚（忘了）。”
“啊？”众人再次将目光聚焦到他们俩头上，“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能忘？！赏金六位数啊！快想想，快想想……”壮汉也是看着簇拥的人群，一愣一愣的。我瞅住时机，平刀乱砍，没命地力争脱围。结果一不小心被路边的西瓜皮滑了一跤，额头着地，小腿肚给人踩一脚。便蜷作一团，给人活活践踏在脚下，终究是连滚带爬挤出乱阵，信手抓来一把太阳伞，带着伞根的水泥疙瘩向人群抡去。乱军哇呀呀地，被迫让开一块满是青菜稀泥的地盘，放我走了。我旋起身，一溜烟消失在巷尾里。蹬着小腿有点儿吃力。
至于被我撂翻的那个男子，我可没再看见他，大抵踩着了盆景砸落的碎瓷，脚痛得不得了，净医院里躺了吧。抑或是没能加入——应该是不屑加入这场群众捉贼的狂欢，想要独自把我的人头得之于手。我看他没出多少汗，不像是从鲞角村一路跟着战损顽劣泄露的ip地址过来的；因为方才与他近距离两刀比对，连摩托头盔都泄着空调冷气。附近应该有咖啡餐饮店或者奶茶空调房一类的东西。刚好，时间将近中午，我也饿了。
刚拐过两条街，这群死乞白赖的家伙又要追上来了。陈二伯却悠悠然从侧出口退出截击，手拿着茶，清闲喝着，打算捉着伪炸楼党后，自己凭着两盆工艺品损失，再回村子里等着分红。用不着费劲儿把盆景搬过来搬过去。这下我可以认定：他们如此围剿截击的目的不是为了给瘦子和肥佬报仇，而是靠着上演一场治安大戏，抢夺我人头换来的赏金。
又一条爬满草的小街，路上全是建房用的沙子和砾石。他们便拾起石子就掷。我换了把斗牛刀，好挡住可恶的石子，又侧身拐入一条巷，转入一堆箱子后，啥也没想，只听得一堆人轰隆隆地又过去了。几分钟后，探出个头，终于，没人追了。便脱下满是白菜糊的外套，换了装束，裹着斗篷，试探性地出来走了几步路；确实安全，便故作镇定往右靠边走，向草后面一栋烂尾楼走去。
这栋楼算是烂没了，只剩下一个直立的钢筋混凝土框框。靠近这楼，孜然在炭火上萌裂的香辛味虏住了我的鼻子：哇呀，新疆烤羊肉串！烂尾楼里竟还有这等好事。便踮着脚步，寻那香辛味的出处。
转过这栋楼，果然有个荒园，围上廉价的蓝色铁板栅栏，上书七个大字：赤赤子新疆烧烤。副书：虽然场地很好打，要打还是出去打。门口正敞开。
我进了荒园。一大群人坐着红胶凳，围在方桌圆桌前，嘻嘻哈哈撸串，戴着耳机打王者。穿梭在人群其中就有个戴头巾的小二，不时端着铁盘，将生蚝放在甲桌，把青口送去乙桌，羊肉串端给一对情侣，烤馕摆到一伙闲汉面前。啃椅的占据几个高凳自磨蹭了去，没凳子的憋在草丛边蹲着吃；一定要座位的没想什么，抄起酒瓶随便挑一个啃椅的砸了完事——最后啃椅的反而不减增多了。荒园一个角落里，还有一个修车师傅手把大扳手，铁棚里哼着小曲修自行车。
我叫了一份烤年糕和半打羊肉串，戴上草帽蹲砂砾旁等着。几个一肚子油水的大汉见了，齐声啧啧：“妹嬉，包（蹲）厕所啊！”
我不踩，偶然瞥见荒园门口驶来一辆颇眼熟的摩托车，吐着白气，突突突地停下来；走下一个男子，佩刀，像是火乌的刀；抛给修车师傅一沓叶元钞票，道：“修车！”又径直飘过我的面前，突然打回头，问那师傅：“那个！我得问问，列什么格勒是哪里的啊？”
修车师傅只是笑笑：“大抵是溟北邦的吧，现在叫圣彼得堡了。”
“那那个伪炸楼党你有没有看见经过这里？”
“哦？我最近没看新闻，忙着工作呢。”
“伪炸楼党是毛熊？可前几天警方通报她是乌托匹亚人的。”
修车师傅抿了抿嘴唇，不复作答。
男子没摘头盔，而是找到正在火炉旁埋头苦干的烧烤师傅，又拍出一沓叶元钞票，晃着腔儿叫：“烧两打猪颈肉！外配泡菜。”
“某猪颈肉！某泡菜！”师傅头也不抬；听这语气，有点愤怒，但还是克制住了。
“咪嘢烧烤店某猪颈肉各！”
“你往（找）镇子北边的韩式烤肉店某则有了？拐喺系新疆烧烤店，菜单上从来就没有猪颈肉古个选项！”师傅还在方形的烤炉前来回滑动着。
男子仔细瞄了这烧烤师傅，白皮肤，瘦削的两条手臂娴熟地来回鼓动着红柳条上羊肉的香味，小方帽子覆着略透棕色的头毛，沙色的坎肩下就是白衣襟，没错，新疆维吾尔的装束。可是隐隐约约间，他感觉这清瘦高挺的身形更像是绛北人，说话口音则分不清他到底是走哪边的，又可能是两边都有。吓，又不是自己吃猪。男子想。便挠了下腰背，神色凝露疑惑，继而是毛躁：“你毛吃猪肉，我毛吃啊！”
“拐喺人拱多，都某怨我某猪肉烧；你广话拱惹火，点个淋菜降火好么！”
烧烤师傅头也不回，又出炉了两打羊肉串：这厮没来过这园子里吧。就我这态度，比隔壁的小买好多了。至于师傅如此怼话的缘故，正常人都懂的。
我时刻警惕着前一秒还对我挥刀追撵的男子，现在果然还不放弃砍人头拿赏金的念头，就在远远的一处桌旁钉个丁字步，刷视频去了。我接过小二铁盘中的年糕和羊肉串，不顾烫嘴咬了一口，白气同辣子收入我的舌底。就这味儿正宗，不用什么作料都往食材上加，只需要盐、孜然和辣子就好了。小二见我蹲姿与旁人并不完全相同，好像一有紧急情况，能原地弹起立刻逃离。那马刀也不同于大街上到处炫耀的“倭奴大刀”，是哥萨克的。有些许好奇，又端详一会儿，才端着他的盘子继续忙活；上一碟淋菜，去了远远的一个位子。正经过男子侧边，当啷啷地，那碟菜便被男子一巴掌括去，扑到地上，浆汁四溅；附近一伙女生大呼小叫起来，以后不做这个位子了。一碟菜，全落灰，皆浪费。小二惊得脸色煞白。
“你干嘛？”烧烤师傅终于给惹火了，“为了一打猪肉，浪费一碟菜有咪岗u（有什么必要呢）！”他迅速把火候调小，烤串一排搁在铁网上；把米白色的袖子挽起，转过身来，我才看清他的样貌：犹如刻刀快速削过的石膏隆起的鼻子，灰眼睛，同时铭刻着绛邬北方民族与地球漫花邦西北志士的高傲与孤戾；鬓角的那颗痣，意外让我想起了雅哲。他把围裙解下，随性挂到凳子上，两手叉在胸前，盯着男子，看他下一步怎样挑衅。
“我想咪样辄咪样。我的背后是铭九皋！”
男子直接抛出了背景板。好啊，狗仗人势谁都不怕！烧烤师傅倒在想，却没有透露自己靠的是什么山。我一个满大街卖烧烤的还要黑社会扶持，岂不是笑死？见男子嚓出了大刀，小二吓得直躲到铁棚后面。烧烤师傅却丝毫没有畏惧，也亮了剑，长一臂多一拳，柳叶状的双刃并贴在指虎头，如同冰柳剪风，或曰梭子蟹钳夹着雪。修车师傅抬起大扳手，一脚踹倒男子的摩托车；小二腰跨两柄手枪，烧炭棍埋在火盆里，许久抽出，已然红热，又淋上特制神油，滋啦啦地烫将起来。三个人一齐围住了男子。
男子嗅到了杀气，转刀刺向烧烤师傅；师傅两刃一甩，展开之，平如飞燕，斜挡抵住了攻击。男子又斜刃砍向腰肋，刹那间背后一亮，从刀面的反光见我脱了草帽，掣刀掠过，划开了他的衬衣——是的，我加入了战斗。我旋即钉在垓心边上喊：
“你们在入口处的铁板栅栏写了什么？‘场地很好打，要打出去打’？”
“才不出去呢！就这里好打！”烧烤师傅没好气回道。突然遭到了男子的闪袭。他轻身一旋，躲过了袭击。男子便咬住我的后跟，俯下身，一刀斩两腿。我一个后空翻翻到他的后方，一刀劈向他的后颈；他一转身就挡住了我的白刃。男子正要突破我的防线，只觉得一块铁东西往侧边送走了他的腰，麻疼麻疼，原来是修车师傅的偷袭；扑跌倒，挣起身转攻拿大扳手的偷袭者。我正要瞅准他的后背冲上去，突然他一个闪身，使得我和大扳手撞在了一起，一个撞得膀子生疼，一个错挨了血痕。他便又和烧烤师傅撕打到一起了。
展开的柳叶双刃向后拗去，凸出镫黄的铜质指虎，一拳打到男子的头盔，给他一倒一震荡，又并刃，单膝跪地斗牛刺。不是，火乌的斗牛刺？好家伙，是火乌的师傅已经让我够惊讶了，是北方民族的更让我雷到了，是火乌北盟的老友就差大喊乌拉了。便马刀一握紧，再次闪袭他的后背。不巧他又躲过了一劫，我与烧烤师傅撞了个满怀，滚在地上，不慎把烧烤炉掰倒，孜然辣子撒了一地；炭火冲出铁网，埋住烤串，更多食物浪费了。
我顾不得这些，起身杠上这个对手，毫不留情，劈水斩，枯藤剜，脚尖一钩一平，尽是火乌的招数，极力配合柳叶双刀，把午间的白日光剁成烟尘，荒园中央的白色碎影历历明明。没想敌方也用了火乌的格斗逻辑对付我们，无所不能抵挡，打得我口干舌燥，要脱水了。再道一路打到此处，早已酸软得不成样子。
滋啦啦地，我肩上钻心般疼，快要烙下一块肉。仿佛是烧烤师傅用毛熊语叫了什么停下，一切就罩上一个隔音钟罩，什么也听不见了。若不突破此局，男子人手一多，我和烧烤师傅——或许就是雅哲，都要完蛋。“一侧你特！达瓦里氏对不住了！”我奋力斥开他的刀子，一翻身跃出铁板栅栏，淖入干笋般群集的楼房中，再也不见。
男子见伪炸楼党飞走也，便扔下摩托车不管了，铆足劲，也淖入楼房追打我。我铁着心，远离楼层，飞过马路，直身上山。他没了摩托车的加持，自然追不了我一个打惯野战的那么远，天气又是那么晒；只好趴在一处咖啡馆里，打开信号追踪器，却什么鬼也捉不到。
又一口气绕了八九里的大山，居然不用耗费一滴水。登了一处山顶，风很大，树木皆伏行，只剩下一团一团的密草，夹着芦荟和仙人掌；山顶到处兀立着光秃秃的巉岩，岩下无一不是紫红的浆根草（在地球应该叫三叶草）和星星点点无名的黄花百花，各拌着牛筋草和红白粗沙。这里以前是个网红打卡点。略略攲斜的岩石与地面的夹角间还残留塑料拖鞋和各色包装纸或盒子，一块掉色的路牌不知被谁推倒在地面上；还是垃圾。往山下看，确定没有人再追。左边是条海滨小路，连绵到另一个镇子里。
接下来是哪个镇子？我按住耳返，安心请求导航。
临走前，先掘一下这里的好东西。自打离开水猱狮，我的经济来源便更不稳定了，单枪匹马去战斗得先多点囤货。刨开沙土，竟有一颗一颗零落的戒指和项链，胸针，还有钥匙扣。都是些锱铢小货，便由几个精美的包装盒装着，收进磷晶里。排除跟踪器，歇一会儿，见落日西斜，天空一片黄；准备就绪，摇身一变，变作只青鸟，开始导航，扑棱翅膀到飞棱湾。
飞棱湾可是个旅游胜地。不出意外的话，我又有好生意了。
我落在一处屋顶，夜已黑得憔悴。忽的，一处嘈杂传来，我一个大蹦，见某个熊孩子来捉我，结果是我被吓得失足坠下去了。
我收束自身，翻窗户以逃出，滋溜一声，抱住垂直的塑胶水管往下滑。团风搂住我的腰向上跑，撩起浅绿色外套；要不是我有掖衣角的习惯，我的老白干便揭起来示众了。滑到半处，向外一纵，纵到对面的民房，勒紧裤腰带向东逃。相比今早离开的城镇，这里没有很多的骑楼，顶多是削平的楼阁，还有几处小的工厂、作坊和加油站，甚至还有闹市。应当是外地迁入人口的集居地吧。这儿离达边岛区中心并不远，地皮也挺开敞。
我握紧黄油枪，在平面狙击几个敌人。两三百米的射程足够我打完这条街了。楼下的人听到枪声，也开始往上查。我接连毙了几个人头，抽身离开，他们便击中了我的衣摆。我刚想回击，扳机突然失了劲，喀喀叫唤，没子弹了。我便暂时收枪，掣刀跳到一条巷里。这巷子规划得还很齐整，要是鲞角村的人来跟我在这巷子里斗，容易将我团团包围；但现在躲闪来打总能先喘口气。躲过了一波攻势，我贴在墙后，拆下弹匣，手往口袋里摸磷晶，欲往弹匣里塞子弹。还没把子弹盒开封，头顶上几根锈坏的老筋同时被一连发的子弹击断，一大块花不楞登的广告牌摇摇欲坠，即将砸到我头上。我一激灵闪开了，收起子弹盒就往右退，巷尾里又闪出一辆摩托车来，携着一个挥刀的男子向我撞去。我亮剑回击，几下把他撂翻；他不脱头盔，拍地起来就是追。我一面闪着刀刃上的白光干扰他的视线，一面挡技，一直离了。
闹市从不缺撑太阳伞卖菜的人。原是鲞角村的男女老少，烂尾楼的狗肉贩子，端盆景的陈二伯，结了一伙缴匪大军。由于专门用ai识别搜查过我的背影，他们便凿凿地认定道，我就是前几天被集体讨伐仍不出面的“伪炸楼党”，现在全网有人专门赌我的赏金会给出多少，他们急着要这笔钱。只见那草帽大姑甩着嘴皮子，喷着口水沫子，向每一个小菜贩子做动员，也吸入剿匪大军里去。陈二伯还是端着盆景，挨个儿问我的下落。
我逃向的地方可不是好去处。正着在剿匪大军的人网里，闪了一闪，慌忙中闪过街头，把一大盆盆景再次打烂suái都。大军见到我这幅慌乱样，自乱了阵脚，一大半人吓到后面去。而我以为他们要出炮筒来，吓得自认为日暮途穷——游戏结束了，便风一样蹽了。他们本也是害怕的，终敌不过以百敌一绝对优势的怂恿，挥着农具当武器，黑压压就把我给抄了。
诶，狼王过街，人人喊打啊。就这样给抄了，愣愣地竖着马刀，不知如何是好。鲞角的人已等不及了，拥出一个壮汉来，甩着拳头要揍我一番。陈二伯正呼喊助威，被大姑一把拉住：“诶，你刚刚赌赏金多少块来着？”
“咪嘢？我也忘刚（忘了）。”
“啊？”众人再次将目光聚焦到他们俩头上，“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能忘？！赏金六位数啊！快想想，快想想……”壮汉也是看着簇拥的人群，一愣一愣的。我瞅住时机，平刀乱砍，没命地力争脱围。结果一不小心被路边的西瓜皮滑了一跤，额头着地，小腿肚给人踩一脚。便蜷作一团，给人活活践踏在脚下，终究是连滚带爬挤出乱阵，信手抓来一把太阳伞，带着伞根的水泥疙瘩向人群抡去。乱军哇呀呀地，被迫让开一块满是青菜稀泥的地盘，放我走了。我旋起身，一溜烟消失在巷尾里。蹬着小腿有点儿吃力。
至于被我撂翻的那个男子，我可没再看见他，大抵踩着了盆景砸落的碎瓷，脚痛得不得了，净医院里躺了吧。抑或是没能加入——应该是不屑加入这场群众捉贼的狂欢，想要独自把我的人头得之于手。我看他没出多少汗，不像是从鲞角村一路跟着战损顽劣泄露的ip地址过来的；因为方才与他近距离两刀比对，连摩托头盔都泄着空调冷气。附近应该有咖啡餐饮店或者奶茶空调房一类的东西。刚好，时间将近中午，我也饿了。
刚拐过两条街，这群死乞白赖的家伙又要追上来了。陈二伯却悠悠然从侧出口退出截击，手拿着茶，清闲喝着，打算捉着伪炸楼党后，自己凭着两盆工艺品损失，再回村子里等着分红。用不着费劲儿把盆景搬过来搬过去。这下我可以认定：他们如此围剿截击的目的不是为了给瘦子和肥佬报仇，而是靠着上演一场治安大戏，抢夺我人头换来的赏金。
又一条爬满草的小街，路上全是建房用的沙子和砾石。他们便拾起石子就掷。我换了把斗牛刀，好挡住可恶的石子，又侧身拐入一条巷，转入一堆箱子后，啥也没想，只听得一堆人轰隆隆地又过去了。几分钟后，探出个头，终于，没人追了。便脱下满是白菜糊的外套，换了装束，裹着斗篷，试探性地出来走了几步路；确实安全，便故作镇定往右靠边走，向草后面一栋烂尾楼走去。
这栋楼算是烂没了，只剩下一个直立的钢筋混凝土框框。靠近这楼，孜然在炭火上萌裂的香辛味虏住了我的鼻子：哇呀，新疆烤羊肉串！烂尾楼里竟还有这等好事。便踮着脚步，寻那香辛味的出处。
转过这栋楼，果然有个荒园，围上廉价的蓝色铁板栅栏，上书七个大字：赤赤子新疆烧烤。副书：虽然场地很好打，要打还是出去打。门口正敞开。
我进了荒园。一大群人坐着红胶凳，围在方桌圆桌前，嘻嘻哈哈撸串，戴着耳机打王者。穿梭在人群其中就有个戴头巾的小二，不时端着铁盘，将生蚝放在甲桌，把青口送去乙桌，羊肉串端给一对情侣，烤馕摆到一伙闲汉面前。啃椅的占据几个高凳自磨蹭了去，没凳子的憋在草丛边蹲着吃；一定要座位的没想什么，抄起酒瓶随便挑一个啃椅的砸了完事——最后啃椅的反而不减增多了。荒园一个角落里，还有一个修车师傅手把大扳手，铁棚里哼着小曲修自行车。
我叫了一份烤年糕和半打羊肉串，戴上草帽蹲砂砾旁等着。几个一肚子油水的大汉见了，齐声啧啧：“妹嬉，包（蹲）厕所啊！”
我不踩，偶然瞥见荒园门口驶来一辆颇眼熟的摩托车，吐着白气，突突突地停下来；走下一个男子，佩刀，像是火乌的刀；抛给修车师傅一沓叶元钞票，道：“修车！”又径直飘过我的面前，突然打回头，问那师傅：“那个！我得问问，列什么格勒是哪里的啊？”
修车师傅只是笑笑：“大抵是溟北邦的吧，现在叫圣彼得堡了。”
“那那个伪炸楼党你有没有看见经过这里？”
“哦？我最近没看新闻，忙着工作呢。”
“伪炸楼党是毛熊？可前几天警方通报她是乌托匹亚人的。”
修车师傅抿了抿嘴唇，不复作答。
男子没摘头盔，而是找到正在火炉旁埋头苦干的烧烤师傅，又拍出一沓叶元钞票，晃着腔儿叫：“烧两打猪颈肉！外配泡菜。”
“某猪颈肉！某泡菜！”师傅头也不抬；听这语气，有点愤怒，但还是克制住了。
“咪嘢烧烤店某猪颈肉各！”
“你往（找）镇子北边的韩式烤肉店某则有了？拐喺系新疆烧烤店，菜单上从来就没有猪颈肉古个选项！”师傅还在方形的烤炉前来回滑动着。
男子仔细瞄了这烧烤师傅，白皮肤，瘦削的两条手臂娴熟地来回鼓动着红柳条上羊肉的香味，小方帽子覆着略透棕色的头毛，沙色的坎肩下就是白衣襟，没错，新疆维吾尔的装束。可是隐隐约约间，他感觉这清瘦高挺的身形更像是绛北人，说话口音则分不清他到底是走哪边的，又可能是两边都有。吓，又不是自己吃猪。男子想。便挠了下腰背，神色凝露疑惑，继而是毛躁：“你毛吃猪肉，我毛吃啊！”
“拐喺人拱多，都某怨我某猪肉烧；你广话拱惹火，点个淋菜降火好么！”
烧烤师傅头也不回，又出炉了两打羊肉串：这厮没来过这园子里吧。就我这态度，比隔壁的小买好多了。至于师傅如此怼话的缘故，正常人都懂的。
我时刻警惕着前一秒还对我挥刀追撵的男子，现在果然还不放弃砍人头拿赏金的念头，就在远远的一处桌旁钉个丁字步，刷视频去了。我接过小二铁盘中的年糕和羊肉串，不顾烫嘴咬了一口，白气同辣子收入我的舌底。就这味儿正宗，不用什么作料都往食材上加，只需要盐、孜然和辣子就好了。小二见我蹲姿与旁人并不完全相同，好像一有紧急情况，能原地弹起立刻逃离。那马刀也不同于大街上到处炫耀的“倭奴大刀”，是哥萨克的。有些许好奇，又端详一会儿，才端着他的盘子继续忙活；上一碟淋菜，去了远远的一个位子。正经过男子侧边，当啷啷地，那碟菜便被男子一巴掌括去，扑到地上，浆汁四溅；附近一伙女生大呼小叫起来，以后不做这个位子了。一碟菜，全落灰，皆浪费。小二惊得脸色煞白。
“你干嘛？”烧烤师傅终于给惹火了，“为了一打猪肉，浪费一碟菜有咪岗u（有什么必要呢）！”他迅速把火候调小，烤串一排搁在铁网上；把米白色的袖子挽起，转过身来，我才看清他的样貌：犹如刻刀快速削过的石膏隆起的鼻子，灰眼睛，同时铭刻着绛邬北方民族与地球漫花邦西北志士的高傲与孤戾；鬓角的那颗痣，意外让我想起了雅哲。他把围裙解下，随性挂到凳子上，两手叉在胸前，盯着男子，看他下一步怎样挑衅。
“我想咪样辄咪样。我的背后是铭九皋！”
男子直接抛出了背景板。好啊，狗仗人势谁都不怕！烧烤师傅倒在想，却没有透露自己靠的是什么山。我一个满大街卖烧烤的还要黑社会扶持，岂不是笑死？见男子嚓出了大刀，小二吓得直躲到铁棚后面。烧烤师傅却丝毫没有畏惧，也亮了剑，长一臂多一拳，柳叶状的双刃并贴在指虎头，如同冰柳剪风，或曰梭子蟹钳夹着雪。修车师傅抬起大扳手，一脚踹倒男子的摩托车；小二腰跨两柄手枪，烧炭棍埋在火盆里，许久抽出，已然红热，又淋上特制神油，滋啦啦地烫将起来。三个人一齐围住了男子。
男子嗅到了杀气，转刀刺向烧烤师傅；师傅两刃一甩，展开之，平如飞燕，斜挡抵住了攻击。男子又斜刃砍向腰肋，刹那间背后一亮，从刀面的反光见我脱了草帽，掣刀掠过，划开了他的衬衣——是的，我加入了战斗。我旋即钉在垓心边上喊：
“你们在入口处的铁板栅栏写了什么？‘场地很好打，要打出去打’？”
“才不出去呢！就这里好打！”烧烤师傅没好气回道。突然遭到了男子的闪袭。他轻身一旋，躲过了袭击。男子便咬住我的后跟，俯下身，一刀斩两腿。我一个后空翻翻到他的后方，一刀劈向他的后颈；他一转身就挡住了我的白刃。男子正要突破我的防线，只觉得一块铁东西往侧边送走了他的腰，麻疼麻疼，原来是修车师傅的偷袭；扑跌倒，挣起身转攻拿大扳手的偷袭者。我正要瞅准他的后背冲上去，突然他一个闪身，使得我和大扳手撞在了一起，一个撞得膀子生疼，一个错挨了血痕。他便又和烧烤师傅撕打到一起了。
展开的柳叶双刃向后拗去，凸出镫黄的铜质指虎，一拳打到男子的头盔，给他一倒一震荡，又并刃，单膝跪地斗牛刺。不是，火乌的斗牛刺？好家伙，是火乌的师傅已经让我够惊讶了，是北方民族的更让我雷到了，是火乌北盟的老友就差大喊乌拉了。便马刀一握紧，再次闪袭他的后背。不巧他又躲过了一劫，我与烧烤师傅撞了个满怀，滚在地上，不慎把烧烤炉掰倒，孜然辣子撒了一地；炭火冲出铁网，埋住烤串，更多食物浪费了。
我顾不得这些，起身杠上这个对手，毫不留情，劈水斩，枯藤剜，脚尖一钩一平，尽是火乌的招数，极力配合柳叶双刀，把午间的白日光剁成烟尘，荒园中央的白色碎影历历明明。没想敌方也用了火乌的格斗逻辑对付我们，无所不能抵挡，打得我口干舌燥，要脱水了。再道一路打到此处，早已酸软得不成样子。
滋啦啦地，我肩上钻心般疼，快要烙下一块肉。仿佛是烧烤师傅用毛熊语叫了什么停下，一切就罩上一个隔音钟罩，什么也听不见了。若不突破此局，男子人手一多，我和烧烤师傅——或许就是雅哲，都要完蛋。“一侧你特！达瓦里氏对不住了！”我奋力斥开他的刀子，一翻身跃出铁板栅栏，淖入干笋般群集的楼房中，再也不见。
男子见伪炸楼党飞走也，便扔下摩托车不管了，铆足劲，也淖入楼房追打我。我铁着心，远离楼层，飞过马路，直身上山。他没了摩托车的加持，自然追不了我一个打惯野战的那么远，天气又是那么晒；只好趴在一处咖啡馆里，打开信号追踪器，却什么鬼也捉不到。
又一口气绕了八九里的大山，居然不用耗费一滴水。登了一处山顶，风很大，树木皆伏行，只剩下一团一团的密草，夹着芦荟和仙人掌；山顶到处兀立着光秃秃的巉岩，岩下无一不是紫红的浆根草（在地球应该叫三叶草）和星星点点无名的黄花百花，各拌着牛筋草和红白粗沙。这里以前是个网红打卡点。略略攲斜的岩石与地面的夹角间还残留塑料拖鞋和各色包装纸或盒子，一块掉色的路牌不知被谁推倒在地面上；还是垃圾。往山下看，确定没有人再追。左边是条海滨小路，连绵到另一个镇子里。
接下来是哪个镇子？我按住耳返，安心请求导航。
临走前，先掘一下这里的好东西。自打离开水猱狮，我的经济来源便更不稳定了，单枪匹马去战斗得先多点囤货。刨开沙土，竟有一颗一颗零落的戒指和项链，胸针，还有钥匙扣。都是些锱铢小货，便由几个精美的包装盒装着，收进磷晶里。排除跟踪器，歇一会儿，见落日西斜，天空一片黄；准备就绪，摇身一变，变作只青鸟，开始导航，扑棱翅膀到飞棱湾。
飞棱湾可是个旅游胜地。不出意外的话，我又有好生意了。
我落在一处屋顶，夜已黑得憔悴。忽的，一处嘈杂传来，我一个大蹦，见某个熊孩子来捉我，结果是我被吓得失足坠下去了。
我收束自身，翻窗户以逃出，滋溜一声，抱住垂直的塑胶水管往下滑。团风搂住我的腰向上跑，撩起浅绿色外套；要不是我有掖衣角的习惯，我的老白干便揭起来示众了。滑到半处，向外一纵，纵到对面的民房，勒紧裤腰带向东逃。相比今早离开的城镇，这里没有很多的骑楼，顶多是削平的楼阁，还有几处小的工厂、作坊和加油站，甚至还有闹市。应当是外地迁入人口的集居地吧。这儿离达边岛区中心并不远，地皮也挺开敞。
我握紧黄油枪，在平面狙击几个敌人。两三百米的射程足够我打完这条街了。楼下的人听到枪声，也开始往上查。我接连毙了几个人头，抽身离开，他们便击中了我的衣摆。我刚想回击，扳机突然失了劲，喀喀叫唤，没子弹了。我便暂时收枪，掣刀跳到一条巷里。这巷子规划得还很齐整，要是鲞角村的人来跟我在这巷子里斗，容易将我团团包围；但现在躲闪来打总能先喘口气。躲过了一波攻势，我贴在墙后，拆下弹匣，手往口袋里摸磷晶，欲往弹匣里塞子弹。还没把子弹盒开封，头顶上几根锈坏的老筋同时被一连发的子弹击断，一大块花不楞登的广告牌摇摇欲坠，即将砸到我头上。我一激灵闪开了，收起子弹盒就往右退，巷尾里又闪出一辆摩托车来，携着一个挥刀的男子向我撞去。我亮剑回击，几下把他撂翻；他不脱头盔，拍地起来就是追。我一面闪着刀刃上的白光干扰他的视线，一面挡技，一直离了。
闹市从不缺撑太阳伞卖菜的人。原是鲞角村的男女老少，烂尾楼的狗肉贩子，端盆景的陈二伯，结了一伙缴匪大军。由于专门用ai识别搜查过我的背影，他们便凿凿地认定道，我就是前几天被集体讨伐仍不出面的“伪炸楼党”，现在全网有人专门赌我的赏金会给出多少，他们急着要这笔钱。只见那草帽大姑甩着嘴皮子，喷着口水沫子，向每一个小菜贩子做动员，也吸入剿匪大军里去。陈二伯还是端着盆景，挨个儿问我的下落。
我逃向的地方可不是好去处。正着在剿匪大军的人网里，闪了一闪，慌忙中闪过街头，把一大盆盆景再次打烂suái都。大军见到我这幅慌乱样，自乱了阵脚，一大半人吓到后面去。而我以为他们要出炮筒来，吓得自认为日暮途穷——游戏结束了，便风一样蹽了。他们本也是害怕的，终敌不过以百敌一绝对优势的怂恿，挥着农具当武器，黑压压就把我给抄了。
诶，狼王过街，人人喊打啊。就这样给抄了，愣愣地竖着马刀，不知如何是好。鲞角的人已等不及了，拥出一个壮汉来，甩着拳头要揍我一番。陈二伯正呼喊助威，被大姑一把拉住：“诶，你刚刚赌赏金多少块来着？”
“咪嘢？我也忘刚（忘了）。”
“啊？”众人再次将目光聚焦到他们俩头上，“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能忘？！赏金六位数啊！快想想，快想想……”壮汉也是看着簇拥的人群，一愣一愣的。我瞅住时机，平刀乱砍，没命地力争脱围。结果一不小心被路边的西瓜皮滑了一跤，额头着地，小腿肚给人踩一脚。便蜷作一团，给人活活践踏在脚下，终究是连滚带爬挤出乱阵，信手抓来一把太阳伞，带着伞根的水泥疙瘩向人群抡去。乱军哇呀呀地，被迫让开一块满是青菜稀泥的地盘，放我走了。我旋起身，一溜烟消失在巷尾里。蹬着小腿有点儿吃力。
至于被我撂翻的那个男子，我可没再看见他，大抵踩着了盆景砸落的碎瓷，脚痛得不得了，净医院里躺了吧。抑或是没能加入——应该是不屑加入这场群众捉贼的狂欢，想要独自把我的人头得之于手。我看他没出多少汗，不像是从鲞角村一路跟着战损顽劣泄露的ip地址过来的；因为方才与他近距离两刀比对，连摩托头盔都泄着空调冷气。附近应该有咖啡餐饮店或者奶茶空调房一类的东西。刚好，时间将近中午，我也饿了。
刚拐过两条街，这群死乞白赖的家伙又要追上来了。陈二伯却悠悠然从侧出口退出截击，手拿着茶，清闲喝着，打算捉着伪炸楼党后，自己凭着两盆工艺品损失，再回村子里等着分红。用不着费劲儿把盆景搬过来搬过去。这下我可以认定：他们如此围剿截击的目的不是为了给瘦子和肥佬报仇，而是靠着上演一场治安大戏，抢夺我人头换来的赏金。
又一条爬满草的小街，路上全是建房用的沙子和砾石。他们便拾起石子就掷。我换了把斗牛刀，好挡住可恶的石子，又侧身拐入一条巷，转入一堆箱子后，啥也没想，只听得一堆人轰隆隆地又过去了。几分钟后，探出个头，终于，没人追了。便脱下满是白菜糊的外套，换了装束，裹着斗篷，试探性地出来走了几步路；确实安全，便故作镇定往右靠边走，向草后面一栋烂尾楼走去。
这栋楼算是烂没了，只剩下一个直立的钢筋混凝土框框。靠近这楼，孜然在炭火上萌裂的香辛味虏住了我的鼻子：哇呀，新疆烤羊肉串！烂尾楼里竟还有这等好事。便踮着脚步，寻那香辛味的出处。
转过这栋楼，果然有个荒园，围上廉价的蓝色铁板栅栏，上书七个大字：赤赤子新疆烧烤。副书：虽然场地很好打，要打还是出去打。门口正敞开。
我进了荒园。一大群人坐着红胶凳，围在方桌圆桌前，嘻嘻哈哈撸串，戴着耳机打王者。穿梭在人群其中就有个戴头巾的小二，不时端着铁盘，将生蚝放在甲桌，把青口送去乙桌，羊肉串端给一对情侣，烤馕摆到一伙闲汉面前。啃椅的占据几个高凳自磨蹭了去，没凳子的憋在草丛边蹲着吃；一定要座位的没想什么，抄起酒瓶随便挑一个啃椅的砸了完事——最后啃椅的反而不减增多了。荒园一个角落里，还有一个修车师傅手把大扳手，铁棚里哼着小曲修自行车。
我叫了一份烤年糕和半打羊肉串，戴上草帽蹲砂砾旁等着。几个一肚子油水的大汉见了，齐声啧啧：“妹嬉，包（蹲）厕所啊！”
我不踩，偶然瞥见荒园门口驶来一辆颇眼熟的摩托车，吐着白气，突突突地停下来；走下一个男子，佩刀，像是火乌的刀；抛给修车师傅一沓叶元钞票，道：“修车！”又径直飘过我的面前，突然打回头，问那师傅：“那个！我得问问，列什么格勒是哪里的啊？”
修车师傅只是笑笑：“大抵是溟北邦的吧，现在叫圣彼得堡了。”
“那那个伪炸楼党你有没有看见经过这里？”
“哦？我最近没看新闻，忙着工作呢。”
“伪炸楼党是毛熊？可前几天警方通报她是乌托匹亚人的。”
修车师傅抿了抿嘴唇，不复作答。
男子没摘头盔，而是找到正在火炉旁埋头苦干的烧烤师傅，又拍出一沓叶元钞票，晃着腔儿叫：“烧两打猪颈肉！外配泡菜。”
“某猪颈肉！某泡菜！”师傅头也不抬；听这语气，有点愤怒，但还是克制住了。
“咪嘢烧烤店某猪颈肉各！”
“你往（找）镇子北边的韩式烤肉店某则有了？拐喺系新疆烧烤店，菜单上从来就没有猪颈肉古个选项！”师傅还在方形的烤炉前来回滑动着。
男子仔细瞄了这烧烤师傅，白皮肤，瘦削的两条手臂娴熟地来回鼓动着红柳条上羊肉的香味，小方帽子覆着略透棕色的头毛，沙色的坎肩下就是白衣襟，没错，新疆维吾尔的装束。可是隐隐约约间，他感觉这清瘦高挺的身形更像是绛北人，说话口音则分不清他到底是走哪边的，又可能是两边都有。吓，又不是自己吃猪。男子想。便挠了下腰背，神色凝露疑惑，继而是毛躁：“你毛吃猪肉，我毛吃啊！”
“拐喺人拱多，都某怨我某猪肉烧；你广话拱惹火，点个淋菜降火好么！”
烧烤师傅头也不回，又出炉了两打羊肉串：这厮没来过这园子里吧。就我这态度，比隔壁的小买好多了。至于师傅如此怼话的缘故，正常人都懂的。
我时刻警惕着前一秒还对我挥刀追撵的男子，现在果然还不放弃砍人头拿赏金的念头，就在远远的一处桌旁钉个丁字步，刷视频去了。我接过小二铁盘中的年糕和羊肉串，不顾烫嘴咬了一口，白气同辣子收入我的舌底。就这味儿正宗，不用什么作料都往食材上加，只需要盐、孜然和辣子就好了。小二见我蹲姿与旁人并不完全相同，好像一有紧急情况，能原地弹起立刻逃离。那马刀也不同于大街上到处炫耀的“倭奴大刀”，是哥萨克的。有些许好奇，又端详一会儿，才端着他的盘子继续忙活；上一碟淋菜，去了远远的一个位子。正经过男子侧边，当啷啷地，那碟菜便被男子一巴掌括去，扑到地上，浆汁四溅；附近一伙女生大呼小叫起来，以后不做这个位子了。一碟菜，全落灰，皆浪费。小二惊得脸色煞白。
“你干嘛？”烧烤师傅终于给惹火了，“为了一打猪肉，浪费一碟菜有咪岗u（有什么必要呢）！”他迅速把火候调小，烤串一排搁在铁网上；把米白色的袖子挽起，转过身来，我才看清他的样貌：犹如刻刀快速削过的石膏隆起的鼻子，灰眼睛，同时铭刻着绛邬北方民族与地球漫花邦西北志士的高傲与孤戾；鬓角的那颗痣，意外让我想起了雅哲。他把围裙解下，随性挂到凳子上，两手叉在胸前，盯着男子，看他下一步怎样挑衅。
“我想咪样辄咪样。我的背后是铭九皋！”
男子直接抛出了背景板。好啊，狗仗人势谁都不怕！烧烤师傅倒在想，却没有透露自己靠的是什么山。我一个满大街卖烧烤的还要黑社会扶持，岂不是笑死？见男子嚓出了大刀，小二吓得直躲到铁棚后面。烧烤师傅却丝毫没有畏惧，也亮了剑，长一臂多一拳，柳叶状的双刃并贴在指虎头，如同冰柳剪风，或曰梭子蟹钳夹着雪。修车师傅抬起大扳手，一脚踹倒男子的摩托车；小二腰跨两柄手枪，烧炭棍埋在火盆里，许久抽出，已然红热，又淋上特制神油，滋啦啦地烫将起来。三个人一齐围住了男子。
男子嗅到了杀气，转刀刺向烧烤师傅；师傅两刃一甩，展开之，平如飞燕，斜挡抵住了攻击。男子又斜刃砍向腰肋，刹那间背后一亮，从刀面的反光见我脱了草帽，掣刀掠过，划开了他的衬衣——是的，我加入了战斗。我旋即钉在垓心边上喊：
“你们在入口处的铁板栅栏写了什么？‘场地很好打，要打出去打’？”
“才不出去呢！就这里好打！”烧烤师傅没好气回道。突然遭到了男子的闪袭。他轻身一旋，躲过了袭击。男子便咬住我的后跟，俯下身，一刀斩两腿。我一个后空翻翻到他的后方，一刀劈向他的后颈；他一转身就挡住了我的白刃。男子正要突破我的防线，只觉得一块铁东西往侧边送走了他的腰，麻疼麻疼，原来是修车师傅的偷袭；扑跌倒，挣起身转攻拿大扳手的偷袭者。我正要瞅准他的后背冲上去，突然他一个闪身，使得我和大扳手撞在了一起，一个撞得膀子生疼，一个错挨了血痕。他便又和烧烤师傅撕打到一起了。
展开的柳叶双刃向后拗去，凸出镫黄的铜质指虎，一拳打到男子的头盔，给他一倒一震荡，又并刃，单膝跪地斗牛刺。不是，火乌的斗牛刺？好家伙，是火乌的师傅已经让我够惊讶了，是北方民族的更让我雷到了，是火乌北盟的老友就差大喊乌拉了。便马刀一握紧，再次闪袭他的后背。不巧他又躲过了一劫，我与烧烤师傅撞了个满怀，滚在地上，不慎把烧烤炉掰倒，孜然辣子撒了一地；炭火冲出铁网，埋住烤串，更多食物浪费了。
我顾不得这些，起身杠上这个对手，毫不留情，劈水斩，枯藤剜，脚尖一钩一平，尽是火乌的招数，极力配合柳叶双刀，把午间的白日光剁成烟尘，荒园中央的白色碎影历历明明。没想敌方也用了火乌的格斗逻辑对付我们，无所不能抵挡，打得我口干舌燥，要脱水了。再道一路打到此处，早已酸软得不成样子。
滋啦啦地，我肩上钻心般疼，快要烙下一块肉。仿佛是烧烤师傅用毛熊语叫了什么停下，一切就罩上一个隔音钟罩，什么也听不见了。若不突破此局，男子人手一多，我和烧烤师傅——或许就是雅哲，都要完蛋。“一侧你特！达瓦里氏对不住了！”我奋力斥开他的刀子，一翻身跃出铁板栅栏，淖入干笋般群集的楼房中，再也不见。
男子见伪炸楼党飞走也，便扔下摩托车不管了，铆足劲，也淖入楼房追打我。我铁着心，远离楼层，飞过马路，直身上山。他没了摩托车的加持，自然追不了我一个打惯野战的那么远，天气又是那么晒；只好趴在一处咖啡馆里，打开信号追踪器，却什么鬼也捉不到。
又一口气绕了八九里的大山，居然不用耗费一滴水。登了一处山顶，风很大，树木皆伏行，只剩下一团一团的密草，夹着芦荟和仙人掌；山顶到处兀立着光秃秃的巉岩，岩下无一不是紫红的浆根草（在地球应该叫三叶草）和星星点点无名的黄花百花，各拌着牛筋草和红白粗沙。这里以前是个网红打卡点。略略攲斜的岩石与地面的夹角间还残留塑料拖鞋和各色包装纸或盒子，一块掉色的路牌不知被谁推倒在地面上；还是垃圾。往山下看，确定没有人再追。左边是条海滨小路，连绵到另一个镇子里。
接下来是哪个镇子？我按住耳返，安心请求导航。
临走前，先掘一下这里的好东西。自打离开水猱狮，我的经济来源便更不稳定了，单枪匹马去战斗得先多点囤货。刨开沙土，竟有一颗一颗零落的戒指和项链，胸针，还有钥匙扣。都是些锱铢小货，便由几个精美的包装盒装着，收进磷晶里。排除跟踪器，歇一会儿，见落日西斜，天空一片黄；准备就绪，摇身一变，变作只青鸟，开始导航，扑棱翅膀到飞棱湾。
飞棱湾可是个旅游胜地。不出意外的话，我又有好生意了。
我落在一处屋顶，夜已黑得憔悴。忽的，一处嘈杂传来，我一个大蹦，见某个熊孩子来捉我，结果是我被吓得失足坠下去了。
我收束自身，翻窗户以逃出，滋溜一声，抱住垂直的塑胶水管往下滑。团风搂住我的腰向上跑，撩起浅绿色外套；要不是我有掖衣角的习惯，我的老白干便揭起来示众了。滑到半处，向外一纵，纵到对面的民房，勒紧裤腰带向东逃。相比今早离开的城镇，这里没有很多的骑楼，顶多是削平的楼阁，还有几处小的工厂、作坊和加油站，甚至还有闹市。应当是外地迁入人口的集居地吧。这儿离达边岛区中心并不远，地皮也挺开敞。
我握紧黄油枪，在平面狙击几个敌人。两三百米的射程足够我打完这条街了。楼下的人听到枪声，也开始往上查。我接连毙了几个人头，抽身离开，他们便击中了我的衣摆。我刚想回击，扳机突然失了劲，喀喀叫唤，没子弹了。我便暂时收枪，掣刀跳到一条巷里。这巷子规划得还很齐整，要是鲞角村的人来跟我在这巷子里斗，容易将我团团包围；但现在躲闪来打总能先喘口气。躲过了一波攻势，我贴在墙后，拆下弹匣，手往口袋里摸磷晶，欲往弹匣里塞子弹。还没把子弹盒开封，头顶上几根锈坏的老筋同时被一连发的子弹击断，一大块花不楞登的广告牌摇摇欲坠，即将砸到我头上。我一激灵闪开了，收起子弹盒就往右退，巷尾里又闪出一辆摩托车来，携着一个挥刀的男子向我撞去。我亮剑回击，几下把他撂翻；他不脱头盔，拍地起来就是追。我一面闪着刀刃上的白光干扰他的视线，一面挡技，一直离了。
闹市从不缺撑太阳伞卖菜的人。原是鲞角村的男女老少，烂尾楼的狗肉贩子，端盆景的陈二伯，结了一伙缴匪大军。由于专门用ai识别搜查过我的背影，他们便凿凿地认定道，我就是前几天被集体讨伐仍不出面的“伪炸楼党”，现在全网有人专门赌我的赏金会给出多少，他们急着要这笔钱。只见那草帽大姑甩着嘴皮子，喷着口水沫子，向每一个小菜贩子做动员，也吸入剿匪大军里去。陈二伯还是端着盆景，挨个儿问我的下落。
我逃向的地方可不是好去处。正着在剿匪大军的人网里，闪了一闪，慌忙中闪过街头，把一大盆盆景再次打烂suái都。大军见到我这幅慌乱样，自乱了阵脚，一大半人吓到后面去。而我以为他们要出炮筒来，吓得自认为日暮途穷——游戏结束了，便风一样蹽了。他们本也是害怕的，终敌不过以百敌一绝对优势的怂恿，挥着农具当武器，黑压压就把我给抄了。
诶，狼王过街，人人喊打啊。就这样给抄了，愣愣地竖着马刀，不知如何是好。鲞角的人已等不及了，拥出一个壮汉来，甩着拳头要揍我一番。陈二伯正呼喊助威，被大姑一把拉住：“诶，你刚刚赌赏金多少块来着？”
“咪嘢？我也忘刚（忘了）。”
“啊？”众人再次将目光聚焦到他们俩头上，“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能忘？！赏金六位数啊！快想想，快想想……”壮汉也是看着簇拥的人群，一愣一愣的。我瞅住时机，平刀乱砍，没命地力争脱围。结果一不小心被路边的西瓜皮滑了一跤，额头着地，小腿肚给人踩一脚。便蜷作一团，给人活活践踏在脚下，终究是连滚带爬挤出乱阵，信手抓来一把太阳伞，带着伞根的水泥疙瘩向人群抡去。乱军哇呀呀地，被迫让开一块满是青菜稀泥的地盘，放我走了。我旋起身，一溜烟消失在巷尾里。蹬着小腿有点儿吃力。
至于被我撂翻的那个男子，我可没再看见他，大抵踩着了盆景砸落的碎瓷，脚痛得不得了，净医院里躺了吧。抑或是没能加入——应该是不屑加入这场群众捉贼的狂欢，想要独自把我的人头得之于手。我看他没出多少汗，不像是从鲞角村一路跟着战损顽劣泄露的ip地址过来的；因为方才与他近距离两刀比对，连摩托头盔都泄着空调冷气。附近应该有咖啡餐饮店或者奶茶空调房一类的东西。刚好，时间将近中午，我也饿了。
刚拐过两条街，这群死乞白赖的家伙又要追上来了。陈二伯却悠悠然从侧出口退出截击，手拿着茶，清闲喝着，打算捉着伪炸楼党后，自己凭着两盆工艺品损失，再回村子里等着分红。用不着费劲儿把盆景搬过来搬过去。这下我可以认定：他们如此围剿截击的目的不是为了给瘦子和肥佬报仇，而是靠着上演一场治安大戏，抢夺我人头换来的赏金。
又一条爬满草的小街，路上全是建房用的沙子和砾石。他们便拾起石子就掷。我换了把斗牛刀，好挡住可恶的石子，又侧身拐入一条巷，转入一堆箱子后，啥也没想，只听得一堆人轰隆隆地又过去了。几分钟后，探出个头，终于，没人追了。便脱下满是白菜糊的外套，换了装束，裹着斗篷，试探性地出来走了几步路；确实安全，便故作镇定往右靠边走，向草后面一栋烂尾楼走去。
这栋楼算是烂没了，只剩下一个直立的钢筋混凝土框框。靠近这楼，孜然在炭火上萌裂的香辛味虏住了我的鼻子：哇呀，新疆烤羊肉串！烂尾楼里竟还有这等好事。便踮着脚步，寻那香辛味的出处。
转过这栋楼，果然有个荒园，围上廉价的蓝色铁板栅栏，上书七个大字：赤赤子新疆烧烤。副书：虽然场地很好打，要打还是出去打。门口正敞开。
我进了荒园。一大群人坐着红胶凳，围在方桌圆桌前，嘻嘻哈哈撸串，戴着耳机打王者。穿梭在人群其中就有个戴头巾的小二，不时端着铁盘，将生蚝放在甲桌，把青口送去乙桌，羊肉串端给一对情侣，烤馕摆到一伙闲汉面前。啃椅的占据几个高凳自磨蹭了去，没凳子的憋在草丛边蹲着吃；一定要座位的没想什么，抄起酒瓶随便挑一个啃椅的砸了完事——最后啃椅的反而不减增多了。荒园一个角落里，还有一个修车师傅手把大扳手，铁棚里哼着小曲修自行车。
我叫了一份烤年糕和半打羊肉串，戴上草帽蹲砂砾旁等着。几个一肚子油水的大汉见了，齐声啧啧：“妹嬉，包（蹲）厕所啊！”
我不踩，偶然瞥见荒园门口驶来一辆颇眼熟的摩托车，吐着白气，突突突地停下来；走下一个男子，佩刀，像是火乌的刀；抛给修车师傅一沓叶元钞票，道：“修车！”又径直飘过我的面前，突然打回头，问那师傅：“那个！我得问问，列什么格勒是哪里的啊？”
修车师傅只是笑笑：“大抵是溟北邦的吧，现在叫圣彼得堡了。”
“那那个伪炸楼党你有没有看见经过这里？”
“哦？我最近没看新闻，忙着工作呢。”
“伪炸楼党是毛熊？可前几天警方通报她是乌托匹亚人的。”
修车师傅抿了抿嘴唇，不复作答。
男子没摘头盔，而是找到正在火炉旁埋头苦干的烧烤师傅，又拍出一沓叶元钞票，晃着腔儿叫：“烧两打猪颈肉！外配泡菜。” “某猪颈肉！某泡菜！”师傅头也不抬；听这语气，有点愤怒，但还是克制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