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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元照来回一遭肝火更旺,闻言气不打一处来:“这不是你该动的心思,你现在该想的,是要如何戴罪立功,免得被千刀万剐活剥了皮!”

萧权奇却兀自狂笑,道:“三公子说笑,今日我敢只身前来便已是存了死志,但就怕你生啖我萧某血肉也无济于事啊!合罕翟雉亲率六十万大军,眼下就驻扎于城郊五十里外。不过这六十万与百万又有何异,放眼洛都上下,可还有二十万兵力?只怕是连区区十万乌合之众也没有吧!诸位猜他们见我此行畅通无阻,当做何战策?”

“还不是你假借军情急报之名!”

“元照——”

谢泓仍是正襟危坐,沉静的眸中依旧不起一丝波澜。有梁开国近三十载,战乱却从未停歇,他带着这份从容不迫穿透波诡云谲,出言更是掷地有声:“萧权奇,你是来劝降的?你要替五部的君降大梁的臣,你要做豺狼的爪牙!?”

“豺狼又如何!?大梁可以招募五部夷兵任其骨肉相残,五部自然也可招纳大梁臣属为己所用。慕容氏昏聩无能早已是不争的事实!二十年来皇室内斗将大梁气数耗得一干二净,如此还要忠君实乃愚不可及!比之奉头鼠窜的永圣帝,合罕翟雉才是即将问鼎中原的明君霸主!纵使你困兽犹斗,今夜之后天下战局也必然一锤定音,朔北六州将不再向大梁俯首称臣!”一番言辞激昂之后萧权奇又拧身,想拱手却反应过来自己已被五花大绑,于是梗着脖子直视谢泓,似笑非笑道:“中书大人,便降了吧!”

谢泓岿然不动,只抬高音量:“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大梁还未到穷途末路,凭五部蛮夷又如何与之相提并论?”

“中书大人——”萧权奇抻着脖子自诩强宾压主,半点不相让:“我敬你是大梁肱骨,高祖托孤之臣,可即便你想要鞠躬尽瘁,那赶鸭子上架的慕容裕就当真信你?那他可曾给大人留下一兵一卒,怎么我就半点没瞧见呢?”

目之所及,皆是未战先败之象。

谢元照的拳头都要捏碎了,咬着牙发狠道:“你道人人都如你这般,以六抵十地胡诌!”

萧权奇却只等着中书令谢泓来答。

书房内一时安静极了,片刻之后谢泓才又问道:“你既劝我归降,但你可曾问过这洛都城的百姓没有?他们的父兄战死沙场,他们的族亲沦为五部蛮夷的口粮!还有伯绍呢,难道他竟认同你的狼子野心,甘愿与你同流合污?”

“令郎自是不肯——”萧权奇语调轻缓,此刻仿佛终于有种占尽上风的得意:“所以镇北大将军便是中书大人的前车之鉴,还望大人莫要步其后尘!只消大人屈尊首肯,这大义灭亲的功劳定当记在您的头上!”

“放肆!”

方才谢泓已是怒极,听至此刻骤然直身,锦盒应声而阖,其掌击书案力道之大,竟将楠木纸镇震落地面,铛的一声横在萧权奇跟前。

前方战局实际如何,三人在见到空竹筒之时便已心中有数,只是听萧权奇亲口道出时仍是如同剜心裂骨一般哀痛难忍。

大梁当真败了!

“我杀了你!”

“三兄!”

可恨眼下最无用的便是悲痛二字,谢季欢翻手按下谢元照将要出鞘的剑,压着沉痛道:“杀他只怕也不过解一时之气,于国于民都无半点裨益。眼下生死存亡之际,当务之急,是该如何抵挡此人口中五部的六十万强兵!”

兄弟俩相距咫尺,各自的眼眶之中皆是热泪滚滚,却谁也不肯轻易落下。最后一句几乎被谢季欢压在喉底,又猛然将谢元照自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

“四弟——”

谢元照缓缓开口,顷刻间已全然没了方才拿敌时的气凌霄汉,猩红的眼眸在父亲和四弟之间飘忽,罔知所措。

不过,片刻的恍惚之后他便发现,两人目之所及,又回转停留在此刻三环五扣的萧权奇身上!

第003章 反贼

“我曾闻洛都寒门有萧郎,其横刀跃马卸甲柔情,经年煞费苦心得一美娇娘,一时竟传为洛都佳话。”谢季欢一步步朝萧权奇走近,盯着他道:“今日得见,想来那寒门萧氏便是萧伯长你吧?令正自是难舍,幼子更是无辜,萧家一门本为良善,又何至于因此徒受天下万民唾弃?”

萧权奇一怔,随即又反问道:……既敢来,又岂会轻易示软肋于人前?”

“非也——”谢季欢当即打断他的话,“你既打定主意投敌,便是不准备南下,眼下朔北各州尚处战火之中,流民南下才是寻常。若是向北将人偷放出城,一则上下打点容易走漏风声,二则恐怕也不安全。且洛都乃皇城所在,如今屋舍空悬过半,有道是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所以,他们还在洛都。”

萧权奇不由反驳道:,“兵戈扰攘,守卫松懈,四公子稚子之心,怎知我便无法趁乱将人带出城?”

谢元贞紧随其后又上前一步,语气更加笃定:“边疆将士半月前才轮值更换过,彼时战局莫测。再者入冬以来天寒地冻又尤胜往昔,试问不带粮食不带厚衣棉被,即便大人受得住,老人孩子更不比行军之人难道也经得住?三五之众大包小包地往北走,谁信呢?”

谢元贞步步为营,乍听起来言语间似有漏洞,但一句紧赶着一句,为的就是要对方于仓促间露出马脚。这招方才他们兄弟齐心刚用过,萧权奇暗忖这似乎又是陷阱,却还是忍不住往里跳:“.若是托口为军中亲人补送物资——”

应答骤然而止。

古来征战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为防敌对暗动手脚,战时辎重更是重中之重。何况连年战火,大梁开国之际高祖便曾下令对辎重另取一套十分严格的运输流程,又岂会任由老弱妇孺假借成行?

谢元贞与萧权奇相距不过半步,萧权奇一时语塞,便不由打量起这张年轻的脸。他们兄弟二人一左一右,两相对比之下分明是谢元照更貌似其父。只是谢元照血气方刚冲动易怒,反倒是谢元贞沉静内敛更得谢泓神韵,尤其是方才一字一句笃定的神态。

萧权奇自觉有趣,随即冷笑道:“小人瞧四公子还未及冠,怎的这般巧言令色?”

“纵使他们潜形谲迹深居简出,倾六营之力掘地三尺也难说得很!”谢元贞却不再理会他,只顺着方才的话兀自说下去:“且大军开拔日行不过百里,即便五部不等你的音讯立时发兵,疾行五十里尚且需要半日。劳师袭远非所闻,待五部大军临城,巨石金汁狼牙拍数管齐下,攻城又岂是一日之计?萧权奇,你策马入都不过两三个时辰,若家父以洛都府尹的名义立即将你的罪行公诸于世——”

“两个时辰,”谢元照摸着腰间佩剑,眼中闪过冽冽寒光,冷哼道:“不,一个时辰之内,萧氏余孽便替你这狗贼先行去探黄泉路!”

萧权奇抬眸神色一凛。

微末的变化之于谢泓无处可藏,随即他指尖一点,与两人视线交错,终于开口道:“立刻着人去寻,边境苦寒,想来萧伯长定思念家中妻儿久矣!”

父子三人一来一回至于此刻,萧权奇终于彻底变了脸色:“这便是世人口中的高门显贵!方才我竟说错了,这天下早不是慕容氏的天下了——朔北、关中、黔西、崤东、岭南,如今该是你们这些世家大族的囊中物啊!可你们累世公卿,把持朝政多年,便该视我们这些寒门庶子为蝼蚁猪狗吗!?”

谢元照听罢怒火中烧,抬腿便是更狠的一脚,“如此便是你投敌卖国,置朔北万民于水火之中的借口么!?高门不与寒庶往来又岂是我谢氏所愿?”

“那又如何!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萧权奇当胸受力,破口笑得血沫横飞,“你们竭力策反,想来正如我所见,那慕容裕夹着尾巴一逃,洛都便再无兵力可言!”

屋内一时只剩下萧权奇的粗喘声。

谈来谈去都绕不开兵力二字,可眼下这两个字便如同悬在洛都头上的闸刀,它无法解救城中百姓于水火,却能清楚地预示这些无辜之人的死期。

良久,谢中书又缓缓开口:“你道我谢氏忝居高位怀银纡紫,今日我便告诉你,我谢氏一门身为大梁子民,是高门也罢是寒庶也罢,无论日后身处何种境地,都决计不做投敌卖国的勾当!洛都有无兵力暂且不论,往南也还有三州方镇军,方才我已修书调兵,五十里,多谢萧伯长肯以实情相告!”

“三州方镇军又如何,你们根本没有见识过翟雉氏真正的实力,”萧权奇仍在笑,但却已从方才的愤怒转为对于螳臂当车的难以理解,他瞪大双眼,额间的青筋在怒吼中愈加突兀,布满血丝的眸中似乎倒映出半月来九原塞上刻骨铭心的血腥战况,“他们与二十年前早已不可同日而语,否则大梁岂会接连折损精兵悍将!?三州,便是十三州也不过蚍蜉撼树,可笑,真是可笑!”

萧权奇说得对,在场之中唯有束手跪于案前的萧伯长才是大梁与五部血战的亲历者。

谢元照看着他癫狂的模样几番欲言又止:“……他莫不是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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